1

有一年電視上播放《新白娘子傳奇》，端著碗湊到巷子里吃午飯的人吃著吃著，一個人突然說，老白，你怎么不叫白素貞？那時候我們巷子里種著柳樹、槐樹、中國梧桐。柳樹已經(jīng)“萬條垂下綠絲絳”了，槐樹正結(jié)花米。碰巧巷子里有一棵開早花的槐樹，白花瓣開始零稀地往下落。本是能吃的東西，落到面條碗里人們也不介意，和著面條就吃下去了。這時我媽卻要用筷子揀出來在碗邊敲掉，然后說，那是個鬼，我因為啥要叫個白素貞？一個人說，是妖怪吧，你咋看個電視都看不懂。我媽說，妖怪還不是鬼。那個人說，妖怪是妖怪，鬼是鬼。走過的橋比別人走過的路都多的大奶奶說，鬼嘛，是死了人的魂；妖怪嘛，是啥動物成了精，還是不一樣。又說，妖怪和鬼差不多，都是陰物，都不是啥好東西。大奶奶年紀(jì)大，輩分長，她說話了誰也不爭，各自扒完碗里的面條回自己家。

也有吃回頭碗的，回家盛第二碗出來，還是蹲在自己原來的位置。好像那里是他的領(lǐng)土，只要這一頓飯還沒過去，就占著，不讓他人搶了。有吃完也不回碗也不回家的，就晾著碗坐在巷子里。好天氣時天很暖了，人們樂意在外面待著閑嘮嗑。

我媽姓白，有姓無名，排行老二，叫二妮。媽媽沒讀過書，長大后在生產(chǎn)隊掃盲班讀過夜校，認(rèn)得一些數(shù)、十幾二十幾個字。比起識字，媽媽更愿意納鞋底。她說識字太麻煩了，看著長得差不多，又讀這又讀那的。她說的是“大”和“天”，“日”和“月”，“田”和“甲”，“黃”和“英”。數(shù)字能認(rèn)1到100，過了100就不太能認(rèn)，總弄不清“0”是個什么情況，一會在前一會在后。寫更不行，簽自己的名字時更愿意畫圈了事。

我媽媽雖然不愿意人家叫她“白素貞”，被叫多了，也就認(rèn)了。默認(rèn)大多不是認(rèn)，是由不得自己。鄰里誰家需要一樣?xùn)|西，恰好我家有，人便說“找白素貞”。后來村里人完全忘記了我媽在我家戶口本上叫白二妮。結(jié)果成這樣，我現(xiàn)在想主要還是鄉(xiāng)村文化一直沒有一個好的“調(diào)性”，像爛泥土，扶不上墻。除了叫我媽媽“白素貞”的一些伯伯叔叔大娘嬸子們，有時還有晚輩中的男性，沒大沒小，學(xué)起長輩“胡咧咧”。只有少數(shù)持重、更年長的長輩會叫我媽媽“瑞娘”?！叭稹笔俏医憬愕娜槊?，叫我媽媽“瑞娘”的人是很讓我尊敬的，覺得是好人。

媽媽要來深圳，我無所事事，數(shù)著媽媽到來的日期，想起關(guān)于媽媽的這些，也多少想起了一些其他的往事。媽媽被叫成“白素貞”的這一年是一九九三年吧，我輟學(xué)了，跟著大人一起干農(nóng)活，學(xué)著趕大人的場。

我對大人的場子是陌生的，又好奇。對大人場子里的爸爸媽媽也是陌生的，常常生起討厭，跟我在家里看到的爸爸媽媽不太一樣。有次我跟姐姐說，媽媽在人場被人開玩笑了，姐姐說，大人的事，你不要管。姐姐又說，你不要去湊場子，小孩子湊大人的場像什么話。我說我不小了，我都下地干活了。姐姐不吭聲。

2

媽媽九點多下了火車，十點半到家。先生去接她，我在家里的入戶花園迎接她，然后把她領(lǐng)到她住的客房。

媽媽一路進(jìn)屋，見家里有保姆做事神情落寞，剛放下行李就小聲地問：“保姆什么都做？”我說保姆不都什么都做。媽媽又說：“你們請了保姆還叫我來？”我說：“這事咱就不爭了，我們早就請了保姆，電話里說了幾次，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是你說來給我做雞湯面葉的。你還說女兒生孩子哪有娘家不來人的。我就說好吧，你來吧，但也說你來到就知道了，你幫不上忙?？墒悄氵€是說得來，還說廣西的保姆不會做雞湯面葉。”媽媽說：“是這個理，也不是這個理。你爸一個男的又不能來，我不來誰來！”媽媽說完顯得有點委屈，很無趣地打開行李包，一把一把地把衣物和土特產(chǎn)拿出來擺在窗臺上。我看著媽媽這樣的背影又不忍心了，捧著肚子坐到她的床上，想從身體深處的胎兒那里搜刮些好聽的話安慰一下媽媽。我說：“媽，也沒有不讓你來，就是怕你在不住，過不了幾天就要走。你又恐高，坐電梯都暈，一天坐幾回電梯都夠你受的?！眿寢屨f：“我怎么在不住，上次是你說事少都不用我做，我才在不住。這次你生孩子，我總有事做吧？坐電梯暈我就不出門。”媽媽進(jìn)城來也還是習(xí)慣用在鄉(xiāng)村時的“聲大有理”的法則跟我講話，我不好再接話下去。上次是我新婚不久，還在上班，家里周六日用了鐘點工做清潔，兩個大人的生活能有什么事做！我不想跟媽媽爭，忙說：“對，有寶寶你能在住?！睆乃膫€月時，胎兒會在我的肚子里翻身，我和先生就稱他/她寶寶了。先生下班回來會問：“今天寶寶怎么樣？”

媽媽來過我家一次，老家的熱水器用電，怕她忘記煤氣的熱水器怎么使用，還是又告訴她一遍，讓她先洗個澡，緩解坐火車的勞乏。她洗完澡又洗完衣服就到中午飯的時間了。中午飯后我們咸咸淡淡地聊了些家常。午睡起來媽媽正式上崗，陪我下樓散步。晚飯媽媽要洗碗，我讓保姆給她洗了。這么著，并不無趣的一天過完，睡覺前媽媽還是沒忍住要我打電話問問姐姐來不來，什么時候到。我當(dāng)著媽媽的面給姐姐打了電話，讓她跟姐姐通話她又不肯，最后還是我告訴她，姐姐說來，十五號到。

媽媽閑了兩天，實在閑著要生厭煩了，渾身難受得吃不下飯，我想總得給她找點事做，就跟她說，我想吃什么什么，讓她給我做家鄉(xiāng)的面食。媽媽高興了，包素餡餃子，做雞湯面葉，炸油糕，做糖三角。然后還在客廳的落地窗下給我未出生的孩子做抱被和墊被。抱被做了一個就沒讓做了，已經(jīng)買了三個了。墊被薄的、厚的、大的、小的，讓媽媽可著之前爸爸寄來的棉布和棉絮做，能做幾個做幾個。墊被用處多，沙發(fā)上、地上、嬰兒的小床上都要用，買了兩個也可以多做些，將來當(dāng)坐墊用。媽媽做的墊被確實比買來的坐起來舒服，服帖，棉芯不游移。其他的嬰兒用品我早就買好了，按照醫(yī)院孕婦學(xué)校給的清單一樣不落買的。

媽媽為我和孩子做事是真心高興的，她覺得她在我這里有用了，不是個閑人了。她不能理解一個人什么都不干就光看電視、吃飯，一天一天的怎能生活得住。媽媽有白頭發(fā)了，做針線活時針蓖過去，白發(fā)絲露出來逆著光看很明顯。媽媽做活時我多陪在旁邊打下手，拉布，穿針，打線格子。但只要我在旁邊媽媽就停不住嘮家常，東家長西家短。說別人嘛她還好聲好氣，說到我姐姐，媽媽是要扎手的，連扎兩回。我說：“媽你別說了，你看你都扎手了，你生氣了?！眿寢屨f：“怎么會沒氣，她不起床我就把飯做好了，她吃了連碗都不收，見哪里做不好就開始叨叨我這沒做好那沒做好。唉，我干脆不做了，我去廣場玩去了。我是她媽，又不是保姆，使喚我跟使喚保姆一樣。你姐嘛，使喚我，他胡光春憑什么也使喚我？說媽把這個收一下把那個收一下。他有手有腳的不能動嗎，非叫我？”我聽出來了，不光跟我姐有氣，跟我姐夫也有氣。更可能是對我姐夫有氣，為了不顯得她是直接對我姐夫的，還拿我姐鋪墊一下。我笑，知道她的心思，叫她不要介意，都說女婿半個兒，當(dāng)他是半個兒就心平氣和了。開始這么說我發(fā)現(xiàn)媽媽并沒有釋懷，媽媽心里的事可能沒這么簡單。但到底是什么我不想去理，誰跟誰沒點糾結(jié)的事呢？

媽媽除了陪我散步、買菜、逛街，有時還幫我洗衣服，她覺得什么衣服都用洗衣機(jī)洗不好，布絲會洗細(xì)，不經(jīng)穿。她的穿衣標(biāo)準(zhǔn)仍是她成長的困難時期，里三年，外三年，縫縫補補再三年。她還說，以前我們剛出生時的小衣服小被子哪會用新布啊，都是用家里人穿破的衣服改的，剛出生的孩子衣服巴掌大，再破的衣服都能做一件出來。她見我還給未出生的孩子買了尿布，嶄新的紗布做成的尿布，媽媽撇嘴，說，能做餾布子！餾布子是蒸饅頭用的，做吃的東西，不能用舊衣服舊被單改，傳統(tǒng)上餾布子得用新的。

媽媽除了給我的孩子做小抱被、墊被，最后還是沒經(jīng)住“無聊”，用我的舊衣服給孩子做了一些小衣服，都是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媽媽在老家有臺縫紉機(jī)，沒有帶到深圳來，見她一針一線地縫我有點過意不去，但見她做事比閑著高興就又由著她了。比起童年見她做針線，媽媽現(xiàn)在的樣子是安詳?shù)摹Ｎ覀冞€小的時候，爸爸媽媽要趕著場地干農(nóng)活，只有在下雨天媽媽才有空做針線，那時的媽媽有點憂愁，也是在田地里趕農(nóng)活的急切勁，除非是連陰天，滴滴答答的雨下個沒完沒了，一下十天半月，媽媽才安靜，好像是屋外的雨吸走了她身上的煩躁，她清爽了。

3

媽媽到深圳后的半月，離我的預(yù)產(chǎn)期還有十來天姐姐才來。媽媽說：“終于來了?！彼龕蹟?shù)落姐姐這那，又盼著姐姐來，有時我覺得很懂她，有時又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姐姐在深圳待過八年，有些朋友，她一來，她的一個老朋友第二天也來了我家。姐姐的老朋友叫金平，兒子三歲多，很可愛，眼睛不笑時都能瞇成一條縫，笑起來像嬰兒還沒開眼，特別像當(dāng)時流行的一個玩偶“流氓兔”，因此我們都叫他小兔子。

我家三室兩廳，姐姐和她的朋友來后睡在媽媽的房間。保姆自己一個房間，我和先生一個房間，媽媽自告奮勇睡了客廳。也是的，等姐姐和金平母子一走，房間空出來又是媽媽用了。媽媽不介意，她高興家里熱熱鬧鬧的，說生孩子本就是喜慶的事，熱鬧好。

家里這么熱鬧了幾天，一個傍晚，我們幾個人陪小兔子下樓玩滑滑梯，我一個猛勁起身去扶小兔子，聽到自己的身體里“砰”的一聲，然后感覺下體有一股熱流。金平是有經(jīng)驗的人，說，羊水破了，快回家躺著。

我也多少有點預(yù)感是羊水破了，打電話叫先生回來開車送我去醫(yī)院。打完電話還是躺著，指揮媽媽和姐姐幫我收拾住院生產(chǎn)的東西。我用的、嬰兒用的，懷孕五六月時就開始準(zhǔn)備了，孕婦學(xué)校的老師說七個月后就行動不便了，這些東西可以提前準(zhǔn)備。我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大致告訴她們在哪里放著，需要哪些東西。我的身下墊著幾層布，但好像白墊了，躺下后并沒有更多的羊水流出，只像月經(jīng)量一樣流出很少的黃水。金平有點過意不去，覺得是兒子太皮，爬得太高，我擔(dān)心她兒子摔著去扶才早產(chǎn)的。我說，沒關(guān)系的，孕婦學(xué)校說十來天不算早產(chǎn)。我先生回來后也說，這下好，趕在九月一號前生，將來讀書不用晚一年上。他這么一說，大家都從緊張中樂了，都說小兔子是福星，給我們帶來了好運氣。這多少有點善意，有些違心。但在無傷大雅的事前誰又不愿意善良一點呢？

這天是八月二十九號，路上開始陣痛，一陣比一陣來得快。當(dāng)在北環(huán)路上塞得一動不動時，我都想打120了。但顯得我沒經(jīng)驗，下午五點到的醫(yī)院，夜間十一點半才生。接連幾天，保姆和媽媽在家里忙，姐姐留在醫(yī)院陪我，先生開車接送金平和小兔子送飯，家里醫(yī)院都不差人。等到出院，姐姐、金平、小兔子都去接我和寶寶。我身上有刀口未愈合，姐姐還未生育不會抱孩子，金平是過來人，從離開病房，寶寶就由金平來抱。一路上小兔子不停地要看寶寶的手和小腳，他焦灼的樣子好像是不能相信嬰兒的手和腳是那么小的，比了又比。金平幾次制止他，他每次都剛平息完情緒又要打開抱被，屁股坐不穩(wěn)車。我剛做媽媽，心里慈愛得不得了，由著小兔子反反復(fù)復(fù)地看寶寶的手和腳，還幫他打開抱被。先生怕反復(fù)打開抱被寶寶會著涼，開著車不忘回頭提醒小兔子別欺負(fù)他的女兒，不然不帶他去游泳。我們小區(qū)有一個很大的游泳池，小兔子總跟我先生去游泳。我嘲笑先生無知，又沒有全部打開抱被，只是打開一下手和腳，哪里就會著涼了。我說完，問小兔子他小時候是不是露露手露露腳不會著涼，小兔子不太能理會我的意思，好像又懂我在逗他，咯咯憨笑，笑了又笑，笑得很假。他這么笑又把我們逗樂了，一路上車?yán)餁g聲笑語。

等回到家，車停了車庫，我們從車庫坐電梯上樓，原來車?yán)锏目鞓犯覀円恢弊娞莸搅硕龢?。媽媽早坐在入戶花園里等著了，她一個人不敢敞著大門，以她期盼見到外孫女的心，不然她要到電梯間等著的。媽媽可能聽到我們從電梯出來，忙出來接我們，保姆也出來了，家里一陣熱鬧。

媽媽的事真的多了起來，保姆做不過來的都交給她做。金平幫著我?guī)Ш⒆樱憬阕顭o趣，想逗逗孩子，見孩子還不睜眼，無計可施，只好去幫媽媽。兩個人說著說著不知怎么就吵了起來，姐姐說：“這是在別人家，你還要這么批評我是不是？”媽媽壓著聲音說：“誰批評你了，不是你先說我沒做好的?！?

4

姐姐在醫(yī)院陪我時趁空做了尿檢，她也懷孕了，不放心又抽了血，第二天拿報告還是懷孕。我生孩子對我們大家庭來說屬于正常的最大喜事，她懷上孩子則是最大的驚喜，因為她結(jié)婚三年后終于懷上了孩子！姐姐一懷上孩子，姐夫聽說后忙坐著飛機(jī)來接她，來到后滿面春風(fēng)的，好像已經(jīng)是當(dāng)爸爸的勁頭。他和我先生互相拍著肩，互相道恭喜恭喜！姐姐原計劃要陪我出月子的，姐夫來接她了，就改主意準(zhǔn)備跟姐夫回去。姐夫的理由是覺得姐姐太瘦了，一米六八的人體重不到一百斤生孩子怎么行，得回去好好養(yǎng)養(yǎng)。姐姐覺得姐夫這是疼愛她，甜甜蜜蜜、高高興興跟姐夫回去了。姐夫追了姐姐七年，寫了很多封信，姐姐相信姐夫是非常愛她的。

姐姐一走，金平和小兔子也沒有在我家住下去，先生送了他們母子回去。他們都走后，我過著預(yù)想中的產(chǎn)婦生活，催奶、奶孩子、給孩子洗澡、按摩，凡是在孕婦學(xué)校學(xué)到的知識都用上了，一天一天的日子忙個不停。除了照顧孩子，家務(wù)我不用操心，身邊有媽媽和保姆，生活里沒有半點意外。

保姆四十多歲，廣西人，做了二十幾年保姆，煮飯煲湯一套一套的。她有點看不起媽媽，覺得媽媽不過一介農(nóng)婦，什么都做不好，這樣的人她老家也有很多。媽媽每要幫手，她只是讓媽媽幫忙洗菜，連切也不讓媽媽切，嫌媽媽切的菜不好看。媽媽知道自己不如她，便甘心聽保姆的使喚。保姆也不客氣，后來真的使喚起來，叫她洗鍋洗碗，叫她拖地，叫她遞東遞西。她還告訴媽媽，陳小姐說海綿拖把不能拖廚房，吸了油不好拖客廳的木地板，拖廚房要用另一把布拖把。媽媽聽說是我說的，也沒意見，聽著保姆的安排。我起初不知道保姆使喚我媽，見媽媽總聽保姆的，便問媽媽怎么回事。媽媽到我房間跟我說事情經(jīng)過，我一聽，這怎么行，我用保姆，保姆用我媽，這邏輯有點亂。我知道媽媽與姐姐心里不和才總在我面前說她，不想媽媽將來也因什么事心里不悅在別人面前說我。她是不懂得掂量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的，與什么人聊對脾胃了是常常不管不顧什么都說的。或者說了她也后悔，但她聊高興時總是想不到這一點。關(guān)于這點我爸總是兇她，可是她也委屈，覺得農(nóng)村婦女誰不是這么聊天的，你給我講一個故事，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她不聊這些又能聊什么。

我知道保姆使喚我媽后的第二天，先生吃完早餐去上班，我等先生關(guān)上大門后說：“蓮姐，以后我媽除了給我做面食廚房的事不要再讓我媽做了，我媽手不好，拿不穩(wěn)碗，碗打了口子再用起來容易傷手。以后還是你洗碗的時候多，割了你的手不好。”說完，我覺得我的話說多了，可是還是沒忍住接著說，“寶寶的尿布和衣服讓我媽手洗，她不會用滾筒，需要用洗衣機(jī)洗的你還是按以前的分類洗好燙好?！蔽页酝暝顼埛畔驴曜诱f的這番話，媽媽用腿在桌子下碰我的腿，我知道媽媽怕得罪保姆，怕保姆給我下小套，我沒管媽媽，說完就起身走了。媽媽見我走，趕快起身隨我離開飯桌。

回到臥室看到寶寶睡在嬰兒床上肉肉的臉，多少有點后悔了，這幾年總有保姆虐嬰事件曝出來，不怕保姆給我下小套，也應(yīng)該為孩子著想??！這么意識到，覺得剛才說話還是不謹(jǐn)慎，一個上午我都未出臥室，吃午飯時我說還不想吃，叫媽媽和保姆先吃。下午聽到保姆在自己的房間看電視了，才抱著孩子到客廳走走。保姆隔月都有兩天回家政公司接受再培訓(xùn)的安排，與時俱進(jìn)的觀念還是會跟上來，像如何尊重雇主，如何爭取個人的愛好、自由，什么時候應(yīng)該提出漲工資等，現(xiàn)在的保姆都很會跟雇主協(xié)商了。像看電視這事就是她向我申請的，說她喜歡這個電視劇，在這個電視劇播放期間她的時間會怎么安排。我說好，由著她了。追電視劇這事她做得還好，聲音不大，只是追起來過于投入，這期間你要叫她停下來搭個手她會有點小情緒，一個鏡頭都不愿意放過。實在時間長了，夜里重播她是無論如何都要看回來的。不管怎樣，我對保姆追劇的要求是同意了的，并未想過反悔，這時見她看得高興忍不住大笑，我大松一口氣，想著能那么沒心沒肺笑的人心眼不會壞的吧。是一個韓劇，我也看了幾集，男女主角都很好看，戀愛談得如膠似漆，女主角來自農(nóng)村，常常在男主角面前鬧笑話，凡是那樣的情節(jié)都惹保姆笑個不停。

晚上先生帶現(xiàn)金回來給保姆發(fā)工資，說好的有孩子后工資增加五百，我又多給了她二百，告訴她月子里另外多給的，算“利事”，以后按五百給。保姆見過世面，很會說漂亮話，高高興興地把錢接了。也是，可能我敏感了，早上之后她就沒有再使喚我媽了，也沒見她有情緒，只是煮晚飯時，她讓媽媽出門去買生姜，說生姜用完了。先生下班晚，我家晚餐吃得遲，所以煮飯也晚，這么晚讓媽媽一個人出門，我才覺得蓮姐是故意的。我正要生氣，媽媽說沒事沒事。媽媽這次又住二十多天了還是不太敢一個人出門，白天都不敢，何況現(xiàn)在天都黑了，我多少還是有些擔(dān)憂。小區(qū)有三個門，幾條通往商業(yè)街的路故意鋪得蜿蜒曲折，她總分不清，幾分鐘的路都迷，我只好叮囑她，要記得看見大游泳池了再拐彎。在鄉(xiāng)村生活習(xí)慣了的媽媽只會往北往南往東往西拐彎，不會往左往右，所以在我家媽媽既用不了往東往西的方法，也用不了往左往右的方法，我只好給她想出一個使用參照物的方法，叫她往有游泳池的地方拐，往有小山的地方拐，往有一棵很大的樹的地方拐。但是天要黑了，路燈已經(jīng)亮起，不知道媽媽在這樣的昏暗時段能不能找準(zhǔn)參照物。媽媽識不了幾個字，不能憑路牌指示認(rèn)路，想想真是要命的事，我們小區(qū)的樓不是用數(shù)字標(biāo)識的多少多少棟，是以英文字母打頭的如“C座·百合閣”。媽媽下樓后，我焦灼不安地計算著時間，幾次想抱著孩子下樓找媽媽，幾次又把這種焦灼按捺下來，當(dāng)預(yù)計的時間過去之后，我沒有忍住，把熟睡的孩子裹好抱著下了樓。

小區(qū)的樹木和假山影影綽綽，而路燈又是昏黃的，風(fēng)一動，好像把這種不穩(wěn)定的影像帶出來一塊，風(fēng)走遠(yuǎn)，那塊影像又再彈回，像個調(diào)皮的惡魔。平時媽媽連小孩子的衣服都要在天黑前收回屋，天黑更是不準(zhǔn)抱孩子到陽臺上，我那時自然是不聽媽媽的，幾次抱了孩子到陽臺看月亮。孩子開眼不久，哪里會看月亮，難說是要與媽媽作對，我還是故意抱孩子去陽臺走幾步。這時在小區(qū)沒走多遠(yuǎn)，想起媽媽的話，我抱著孩子返回了大堂的沙發(fā)上坐著。我一心地為自己辯解，不管迷不迷信了，為了孩子不要去黑夜里。

媽媽果然走錯了路，在E座半天刷不了卡，后來跟著別人上了電梯才發(fā)現(xiàn)錯了。知道錯了媽媽又下樓，還好媽媽有信任他人的淳樸思想，她去一個大門口找了保安，讓保安帶她到C座。她跟保安說，像個“0”（零）一樣的那座。大約保安機(jī)靈，知道小區(qū)沒有“0”座，也沒有“O”座，就帶了媽媽來“C”座。媽媽刷了卡進(jìn)大堂見了我，還怪我怎么抱孩子下來了，我說我沒出去，下來就在大堂里沒出去。說完又說還不是怕你找不到地方。母女間互相起的嗔心并不想掩飾，等到了電梯，我說按“2”和“3”一起的那個數(shù)，媽媽說：“我認(rèn)識23。”說著按了下去，電梯上行。但到了家里，媽媽又和顏悅色了，故意把說話聲弄得輕松又嘹亮。

5

生產(chǎn)后二十一天，月子才坐了三分之二，因為已經(jīng)下去一次了，第二天天氣也好，我就推著寶寶下樓透風(fēng)。媽媽雖然不許我下樓，拗不過我，就陪我下樓走走。我很好，就是汗多，隨隨便便地一動就出很多汗。深圳的九月還很炎熱，好在入秋后天氣干爽，下了樓并沒有在樓上那么熱。

起初下樓，我戴著媽媽織的線帽，穿著長袖長褲，過兩天就不想戴帽子穿長袖了。媽媽很生氣，說：“我的話你不聽，等上年紀(jì)你就知道了，月子里風(fēng)吹哪里將來哪里就疼。”

我那時真是還年輕，聽不進(jìn)媽媽的話，覺得怎么可能風(fēng)吹一下就疼呢，人又不是泥巴做的，吹一吹就酥。在樓上捂了半個多月，一下樓光顧貪圖風(fēng)吹在皮膚上的涼爽了，根本想不到未來。

終于要出月子，媽媽代表她和爸爸送寶寶一對銀鐲一個紅包，看著像在老家就準(zhǔn)備好的。給了禮物，媽媽又非要出去吃滿月酒。在深圳我跟先生都沒有什么太要好的朋友，他又不想驚動公司的人，想省了滿月酒。媽媽說，一個家添人口是大事，這哪能省。她非要出錢請我們吃一頓，說就當(dāng)接我回娘家了。媽媽這一說，我才心頭一熱，知道世間最誠摯認(rèn)真的情感只能是父母待兒女的這份，便由了她的意思。種種不可言，媽媽并沒有長期住下來的意思，她堅持?jǐn)[滿月酒也讓我知道媽媽想完成使命回老家了。原來媽媽此番來不光是她一個人來，她還帶著爸爸的意思，帶著我們村莊里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習(xí)俗。

說起來好寒酸，想了兩天也想不到可以邀請什么人來吃滿月酒，怕叫了A不叫B不好，怕叫了B又不好收人家的紅包。在深圳，我與先生都沒有七姑八姨和沾親帶故的親戚，我們也都還來不及像父母各自的家族用世世代代結(jié)交出遠(yuǎn)親近鄰，我們搬來小區(qū)的時間太短，還沒有來得及與什么人結(jié)交下深厚的友情。也可能先生是做市場的，太在意利益往來，摘剔一遍各自的人際關(guān)系，覺得還是誰也不叫了，就一家人利利落落地吃一頓滿月酒好了。說是不叫，金平發(fā)了信息祝賀阿寶滿月，于是我讓先生去接金平母子，加上保姆去外面吃了一頓飯算作滿月酒。這樣，阿寶的滿月也算慶祝過了。又過兩天，媽媽提出回去，我沒有挽留，讓先生把媽媽送上火車，那邊通知了爸爸去月臺接她。

也許先生的生活早已回歸原來的軌道，上班，下班，應(yīng)酬，出差，一樣不落地進(jìn)行著。我的生活則天翻地覆，像進(jìn)入了另一條生活的生產(chǎn)線。我在每一天里都重復(fù)著相同的節(jié)奏，爭分奪秒地吃，爭分奪秒地喝，爭分奪秒地睡，爭分奪秒地醒。我希望和孩子一起同睡同醒，怎奈我不能像孩子一樣扭開開關(guān)就醒，關(guān)上開關(guān)就睡。不管她是醒還是睡，我需要每兩個小時給她喂一次奶，換一次尿布。有時被什么吵著睡不著，或偶爾醒來，我恍惚地發(fā)現(xiàn)我身邊多了一個嬰孩，難免地想弄清我是誰，她是誰。當(dāng)戰(zhàn)栗著明清過來我是一個母親，她是我的孩子，我又會迷惑于我們的明天會是什么樣子。孩子一個動靜，一個嚶嚶哭啼，我要判斷她怎么了，我要怎么做。我驚訝于孩子的先天智慧，傳達(dá)給我隱秘的信號，也驚訝于一個女性渾然天成的母親本能，我從未知曉的事情，在一個瞬間的反應(yīng)里全然懂得如何處理，動作嫻熟流暢，宛若一個操練許久的工匠。就這樣，我每天無不是在歡喜又乏味、繁忙又單調(diào)地過著分分秒秒、日日夜夜。我最大的收獲，是我得到一個確定的信息，我是一個母親，我從此要為這個孩子負(fù)責(zé)，并且懂得我們將在此一生中不離不棄地相伴和牽掛著生活。確定這個，我似乎才終于安心下來。但安心下來的生活還是一樣地過，只是心不慌張了，不急迫了，可以慢條斯理地洗一件孩子的衣服，給她洗澡，看她醒來和入睡。一天午后，我給孩子洗完澡放在陽光照耀著的床上，讓她趴著練習(xí)抬頭和支撐身體，不想她突然蹬起腿來，往前拱了一步。

6

一晃到了年底，姐姐懷孕五個月，爸爸媽媽商量過去照顧姐姐。好像是姐姐先打的電話邀請。姐姐懷孕后一反以往的態(tài)度，變得很會撒嬌，她打電話跟爸爸媽媽說云云有保姆，她又請不起保姆，只好請爸爸媽媽過去給她當(dāng)保姆了?！氨Ｄ贰边@個詞本是以前他們之間忌諱的詞，姐姐生生說出來了，看來邀請爸爸媽媽過去是誠意的了。多少還帶有悔過后的誠意？爸爸想了又想，跟媽媽說：“自己的兒，當(dāng)真計較也狠不下那個心，她有難處了當(dāng)父母的怎么能不幫？”媽媽是個沒有主見的人，爸爸這么說，她也下決心忘記跟姐姐相處時的種種不快，他們倆又把老家收拾收拾鎖了大門，帶了幾只母雞去了蘇州姐姐家。

很快過了年開了春，姐姐懷孕八個月了，要考慮生產(chǎn)的事了，姐姐也已早早地購置了生產(chǎn)用的東西。離每月產(chǎn)檢還有幾天，姐姐突然尿紅，打電話問我是不是正常的，我說肯定不正常。我又問她還有其他狀態(tài)沒有，姐姐想了想說腿上有小紅點，我說小紅點正常，有些孕婦會有，但尿紅不正常。姐姐跟姐夫說了，叫姐夫陪著去產(chǎn)檢，姐夫說還有幾天才到產(chǎn)檢的日子，不疼不癢的再等等唄。姐夫那時在創(chuàng)業(yè)，有些忙，什么事不細(xì)想，以為姐姐為了解便秘吃了太多紅色火龍果所致。姐姐想想，是吃了紅色火龍果，也就沒有要求姐夫開車陪她去醫(yī)院。我第二天打電話問姐姐的情況，我說不行，必須去醫(yī)院，讓爸爸陪著也得去。

去了醫(yī)院正常產(chǎn)檢似乎也沒有什么，但一周后姐夫突然在傍晚打電話給我，語言不成趟，說：“孟云，我剛從醫(yī)院拿結(jié)果出來，還沒回家，還沒跟你姐姐說，我打電話給你說，你姐得了白血病，你得來蘇州一趟，你弟弟也得來，你們得抽血配血型給你姐生完孩子做骨髓移植?！蔽乙宦牼途o張了，也可能是被姐夫緊張的語氣嚇的。我說：“姐夫，你別亂，這病要是真的，我們給我姐治，我們給我姐做骨髓移植，但是現(xiàn)在姐姐有危險嗎？”姐夫說，一時半會兒沒有危險，可以先輸血小板，但是危險能看得見，沒有多長時間了。我問那是多長時間，姐夫說：“你姐快生了，不管什么時候生，只要生就是坎，生孩子會出血，她這病出血是止不住的?！苯惴蛴盅a充說，“她自己已經(jīng)沒有血了?！焙唵紊塘苛诵枰肿龅氖虑椋伊⒖逃喠巳ヌK州的機(jī)票。姐姐得了白血病其中的一種，正式名叫再生障礙性貧血。

我的孩子正在斷奶，還沒有完全斷掉，此去蘇州只能抱著孩子，第二天坐最早一班飛機(jī)去蘇州，下機(jī)后直取高速去醫(yī)院抽血。弟弟也到了，我們一起抽的血。抽血時我還抱著寶寶，她才七個多月，正是不要生人的時候，她開始以為護(hù)士要給她打針，哭得不行，后來見針扎在媽媽胳膊上，是媽媽“打針”，才一臉驚詫地停止了哭聲，抱著我脖子不動彈。

這事也不能隱瞞姐姐，因為要安排她住院了，一刻也耽誤不了。姐姐聽了哭，只是哭，半天才摸著肚子說：“我怎么這么命苦，一天好日子還沒過上?！笔前?，姐姐跟著姐夫在深圳打工八年，姐夫去年才辭職到蘇州創(chuàng)業(yè)，跟人合資的小工廠才剛運作起來，她就得了這不要命的病。更不要命的是她肚子里還有個孩子。孩子踢她，姐姐又笑了，說：“阿寶你看，小妹妹要找姐姐玩了！”大家不敢笑，都看著我，我忙代表懷里的孩子說：“哈嘍哈嘍，小妹妹，姐姐也想跟你玩！”說完，我覺得緩解氣氛的責(zé)任到了我身上，沒話找話起來，“也可能是小弟弟喲，阿寶說不定想要個弟弟呢，阿寶說是吧？”這種話實在太無聊，我有些說不下去。

爸爸媽媽已經(jīng)知道姐姐得病了，也知道得了不要命的病，大氣不敢出一聲。媽媽還圍著坐了過來，爸爸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門口望著窗外不說話。二〇〇七年，蘇州項城區(qū)一個新開發(fā)小區(qū)里，多層的樓房，姐姐家在七樓，父親望著的窗外是一棟棟整齊有序排列的白頂紅墻樓房，樓房邊綠化帶種的灌木還未長大，微小的綠色伏在樓層底部斷斷續(xù)續(xù)連接不上。

我一直逗著阿寶，讓阿寶摸摸姐姐的肚子，又隨著姐姐肚子里孩子的腳把她的手移來移去。阿寶咯咯地笑，姐姐說，這是妹妹的小手喔，這是妹妹的小腳喔。從這情景看，姐姐篤定肚子里的孩子是女兒了。或者她想要個女兒。

晚飯我們還是正常吃，媽媽煮飯時還穩(wěn)重，洗碗時開始哭。爸爸下樓散步了，很長時間不見回來，我讓弟弟去找爸爸。等姐姐被姐夫陪著洗了腳上了床躺下，爸爸才回來。爸爸也去哪里哭了，眼睛腫著。不知弟弟哭了沒有，可能年輕，皮肉緊實，淚水里的鹽沒有傷害到他臉上的皮膚。弟弟說：“二姐，我明天一早就去上班，你帶寶寶起不了早，我就不跟你說話了。這里的事就交給你了，有什么情況你給我打電話?！蔽艺f：“好，你去上班吧?！?

有什么辦法呢，我們每一個人都在已知的恐懼中假裝平靜、鎮(zhèn)定，弟弟在模具工廠上班，那點工資對于姐姐的病來說能幫上什么！但我們都知道姐姐這病需要錢，誰也不敢小瞧了一分錢，我們需要傾其所能來籌到一大筆移植費，四十萬。

四十萬當(dāng)然只是個開始，但這時誰也不知道只是個開始。

7

我們一時都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場災(zāi)難，每個人的心里都只有恐懼，躲避一樣，各自早早地進(jìn)自己的屋里裝睡。可是這一夜誰也沒有睡，隔著墻我能聽到爸爸媽媽嘆息，聽到姐夫在說情話，聽到姐姐抽泣。

到了陌生的地方，阿寶也不肯睡，好不容易把她哄睡著，卻比往常更早地醒來。我剛有點睡意，看手機(jī)，才四點，可她鬧著要起床，我只好抱著她去客廳。人一走動，我的眼淚還是要從胸腔往頭上走，堵得鼻腔脹疼。我想哭，為我們面對的巨大困難而哭，也為姐姐而哭，她真的還沒有開始享福。前些年她把爸爸媽媽接去深圳開超市，雖有爸爸媽媽在幫著打理，但她要進(jìn)貨，要上架，要早早晚晚地手動整理數(shù)據(jù)。雖然那時也有電腦了，但那時的電腦還很落后，太多的東西需要她手動去做。媽媽不能認(rèn)字，爸爸眼睛花，除了簡單的收銀結(jié)賬他使用不了電腦。那時還是486電腦，熒屏閃得他的眼發(fā)糊。

我抱著阿寶剛到客廳，爸爸也到了，看我眼睛睜不開他說他抱阿寶，叫我再去瞇會兒?？赡苡质且魂囌垓v，我躺下后在昏沉中想睡，聽到客廳里爸爸教阿寶唱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我問燕子為啥來，燕子說，這里的春天最美麗……”寶寶還不會唱歌，但聽著好像蠻高興的，奶聲奶氣地啊啊呀呀。四月了呢，春天就要過去了。

不一會，姐夫也起床了，姐夫走到客廳，聽聲音說：“阿寶你起得好早啊！你起這么早是不是想陪大姨一起去逛街呢？”

我聽著忙起身問他們怎么起這早。姐夫說，姐姐想去上?？纯?，趁現(xiàn)在還走得動，就去看看唄！我問要我們陪嗎？姐夫說我抱著孩子不方便。我說那好，你們小心點。我看看姐姐的臥室門還關(guān)著，沒去打擾，也可能是內(nèi)心不敢面對她。然后見姐夫出門了，他說他要出去借一輛車。我跟爸爸看著姐夫出門。媽媽也起來了，也看著姐夫出門。似乎是他此番出門會給我們帶來什么希望似的。

雖然大家都起了，弟弟還是悄悄地走了。

媽媽知道了姐姐要出門，忙著去準(zhǔn)備早餐。媽媽說：“她暈車，吃點東西在胃里人能舒服點?！蔽腋职譀]有阻攔媽媽，也不知道姐姐會不會想吃早餐。爸爸仍在客廳哄阿寶玩，因為有動靜，我反而能睡著了。不知道姐姐是不是也是這樣。她的房間一直沒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