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劍型腦和盾型腦:多巴胺和血清素如何影響你的行為、情緒和人際關系?
- (美)康奈爾·考恩等
- 17字
- 2023-08-14 16:53:01
第一部分 你的大腦屬于劍型還是盾型?
第1章 難以抗拒又不可阻擋的喚起
大腦的激活,也就是喚起,在無意中決定了你的關注點是向內還是向外。
2014年,理查德·德萊福斯(Richard Dreyfuss)接受了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的采訪。德萊福斯年紀輕輕就斬獲了奧斯卡金像獎,當被問到是否有出版自傳的打算時,他的回答給了我們一窺他腦內化學反應的絕佳機會:“我不知道,但如果寫的話,我覺得書名應該叫‘追尋’,因為只有不斷地追尋才能讓我覺得舒服一些?!?982年,一起轟動的突發事件暴露了德萊福斯的大腦類型,他駕駛著一輛奔馳汽車在洛杉磯的本尼迪克特峽谷發生了事故,車子一頭撞上了盤山公路旁的棕櫚樹。警察從車上搜出了違禁藥品,德萊福斯因為非法持有可卡因而被捕。你可以試一試,看能不能根據以上這些線索,判斷一下這位演員究竟是劍型人格還是盾型人格。
如果你認為“追尋”以及魯莽的駕駛習慣比獎項(金像獎)更能說明問題,那么你離正確答案只差最后一個線索了。沒錯,就是可卡因。所有這些線索都指向同一個原因:多巴胺系統的失衡。
我們可以相當肯定地說,理查德·德萊福斯屬于劍型人格。如果是盾型人格,他的自傳更有可能叫“與怯場的斗爭史”,盡管他依然有可能在車禍現場被捕,但那極有可能是因為警察聞到了他滿身的酒氣。
盡管盾型人格和劍型人格的人做出的選擇天差地別,但二者的核心驅動力完全一樣:都是為了緩和情緒上的不適感。只不過,讓這兩類人感到不適的原因是不同的,他們忍受并處理大腦喚起的方式更是南轅北轍。沒錯,說來說去,還是和喚起有關。前文中說過,喚起衡量的是神經系統受到的刺激強弱和達到的興奮水平,它是動機的來源,是我們做出一切行為的背后原因。劍型人格渴望喚起,而盾型人格則想方設法地避免喚起。你是渴望還是厭惡喚起?你可曾想過對喚起的喜惡是如何在日常生活的細微之處影響和擺布你的?你是否意識到自己做某些事其實是為了減少或增加喚起?在閱讀下面的內容時,你可以試著思考這類問題。
這兩種大腦類型還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區別,我們最好一開始就直接挑明。鑒于對喚起的感受不同,劍型人格的人體驗到的快樂會更多,而盾型人格的人只要沒有麻煩就心滿意足了。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最近播出的一則報道正好可以說明這一點。在猶他州奧格登市的出城高速公路上,警車攔停了一輛不停左右變道的SUV(運動型多用途汽車)。上前查看的警察在透過車窗望向駕駛室后驚異地問道:“你幾歲了?”“5歲?!弊诜较虮P后的小男孩答道。接下來,小男孩說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讓媽媽給自己買一輛蘭博基尼,但她不同意。小男孩惱羞成怒,帶上平時攢下的3美元零花錢,又偷偷拿走了家里的車鑰匙,獨自踏上了前往加利福尼亞的尋夢之旅。我們就直說了吧:這個小男孩絕不可能是盾型人格。
盾型人格的人肯定干不出這么驚天動地的事來,不過,他們的行為同樣讓人摸不著頭腦。如果這個小男孩屬于盾型人格,那么故事很有可能是這樣子的:一個小男孩夢想得到一輛進口跑車。這就是故事的全部,因為盾型人格的人會把“向媽媽要車”的過程完整地預演一遍,先想象自己提出要求,然后想象媽媽拒絕了他,從起意到破滅,他的夢想波瀾不驚。這個小男孩很可能也會覺得生氣和憋屈,但他不會表露出來,相比開著車離家出走,最后被警察攔停在高速公路上,他更有可能選擇設想各種各樣的情景。比如,他會考慮萬一迷路了,找不到高速公路怎么辦?或者是找到了高速公路,開出去很遠之后,被其他地方的警察攔了下來怎么辦?沒準兒他也會設想一些好事,比如順利地把車開到加利福尼亞,并用自己手里的錢買到了朝思暮想的跑車。無論是好是壞,這些都只是想象而已,他自始至終都不會離開自己的房間半步。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在生活中的控制欲有多強?是不是凡事都按照你的意愿來才會讓你感覺最舒服?正是這種控制欲拉動著我們大腦中的杠桿。盾型腦的人行事不張揚,總是想得多做得少;而劍型腦的人則需要在現實世界里用實際行動滿足自己的控制欲。稍微花點兒時間回想一下,你覺得自己更像上面的哪一個小孩?我不是問你敢不敢在5歲的時候開走家里的車,而是你有沒有做過一些讓今天的你感到驚訝的冒險舉動,或者你一直以來都非??酥坪托⌒??
腦內各種化學物質的微妙失衡是大自然賦予我們每個人的奇妙天賦。倘若這種失衡的情況不存在,大家出生時都長著一樣的腦子,那么所有人應對挑戰和壓力的方式都將大同小異。大自然似乎更偏愛多樣性,它希望我們激烈地做出回應,別不把壓力當回事。為了提升抗壓反應的自由度,大自然設計了兩種鏡像對稱的反應模式,每一種都與生俱來,并且深深刻入了人類的潛意識。我們的祖先在過去幾百萬年的時光里碰到過許多紛亂復雜且生死攸關的危機,如果我們沒有這種見招拆招的決策手段,如果這兩種應對威脅的行為模式不是與生俱來的,或者思考的過程十分耗費能量,現代人類都不可能存活至今。
嬰兒的劍型和盾型人格:信任感與感官刺激
劍型和盾型人格的差異顯現得很早,并且會影響孩子的成長。讓我們回顧一下喚起對劍型人格者的意義。由于大腦的興奮度不足,劍型人格的人總是在不斷地尋找提高喚起水平的方法。所有人都在尋求某種主觀的“感覺良好”,而對劍型人格的人來說,要實現這個目標,就要讓自己沉浸在刺激豐富的環境中。早在嬰兒時期,這類人就對外界的感官刺激有相當大的承受力,不僅如此,他們還樂在其中。外界的刺激提高了大腦的喚起水平,而這正是劍型人格的人先天不足的方面。
因為樂于接受外界刺激,劍型嬰兒更容易與他人建立信任感。在他們眼里,世界無疑是個非常友好和安全的地方。信任感的建立從來都需要奮不顧身,你需要承認嫌隙和差異的存在,無論它們有多么微不足道。如果總是粉飾太平,那你將很難取得他人的信任。只要開誠布公,并用積極的方式消除芥蒂,就相當于在人與人之間壘起一塊信任的基石。喜好刺激和社交等外在事物的劍型孩子很擅長直面嫌隙,對新鮮事物和與人交往的態度更開放。這種單純的意愿在很多時候都能轉化為信任感——既相信自己,也相信別人。劍型人格的人對刺激的渴望需要落到一個具體的目標上,而新鮮感是安放注意力的絕佳標靶。這種尋求新鮮事物的嗜好可以帶來兩種不同的結果:在學習如何社交的幼年時期,它的優點是幫助孩子結交朋友,拓展眼界;但是,對新鮮感的偏好也有可能導致輕微乃至中度的注意力渙散。在我們的大腦內,控制專注力和注意力的神經回路與控制沖動的神經回路是相同的。它只能偏向一方,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心以對事物的專注力作為代價。
相比之下,喚起對盾型人格者的意義與此大相徑庭。可以肯定地說,討厭喚起是盾型人格的顯著特征,這種厭惡的情緒是貫穿和支撐盾型人格的主線。這類人不喜歡喚起并非巧合,如前文所說,他們的神經系統總是躁動不安。在恰當的部位和恰當的時間,神經系統分泌的血清素總是供不應求。從嬰兒時期開始,盾型人格的人就隱隱(有時也不是)地感到,來自外界的刺激過強了,而過強的刺激會被視作危險的信號。在被迫離開母親的身體,不情不愿地在世上睜開眼睛后,盾型嬰兒面對的第一個情感障礙就是建立信任。懵懂的寶寶還不具備調整自己情緒和內心世界的能力,因此他們尤其容易受到母子或母女關系的影響。
有關幼童情緒體驗的研究有很多,從哈里·哈洛(Harry Harlow)的恒河猴實驗到讓·皮亞杰(Jean Piaget),再到約翰·鮑比(John Bowlby)關于情感依戀的開創性研究。雖然這些研究的內容不在本書的探討范圍內,但我們可以用一句話概括:盾型人格的幼童特別需要一位平和、專注以及體貼的母親。由于這類孩子的腦中天生缺乏平復心緒所需的化學物質,照顧他們的人要時刻做好向他們證明這個世界很安全且家人不會拋棄他們的準備。這種不厭其煩的證明需要持續很長時間,才能在孩子幼小的心里種下一粒信任的種子。我們之所以用“證明”這個詞,是因為僅有意圖和口頭說教是不夠的。只有在行動中展現出始終如一的可靠性,給予他們安全感,假以時日才能讓他們覺得你值得信賴。不過,擁有模范父母并不意味著可以高枕無憂,盾型人格的孩子總要經歷很長一段喚起水平偏高、內心無法完全平靜的日子。所以,即使你是盾型孩子的父母,也不要慌張,天不會塌下來。畢竟,就算你能對盾型孩子付出愛,你也不可能給他們提供血清素。遺傳因素決定了他們的大腦天生就缺乏某些重要的化學物質,而這不是任何人的錯。相反,這是大自然有意為之,它讓盾型寶寶擁有了一種安身立命的強大能力。
受強大的內在行為模式支配,盾型寶寶注定要遭受某些人生的苦楚乃至煎熬,但他們同樣擁有一些驚人的長處和特質,我們將在后文中慢慢道來。早些年,沃倫·巴菲特曾報名參加戴爾·卡內基的課程,因為他害怕在公開場合講話。唐納德·特朗普主導過大大小小的一系列高風險投資項目,其中許多都虧得血本無歸,即便如此,他仍靠販賣夢想賺得盆滿缽滿。他們兩人之中誰是盾型人格、誰是劍型人格,就交給你來判斷吧。
快樂和痛苦
追求快樂是人類行事的動機,這種認知可以追溯到古代,第一個提出者是伊壁鳩魯。進入現代,弗洛伊德用唯樂原則(pleasure principle)來形容無論做什么都希望即時得到滿足、把趨樂避苦的天性發揮到極致的幼稚心理。我們對快樂和痛苦的看法與唯樂原則略有不同:快樂和痛苦分別是兩種壓力應對模式的動力引擎。在劍型腦和盾型腦中占主導地位的腦區互不相同,大腦對這些區域的敏感性也不同:盾型腦受威脅回路的影響最大,而劍型腦則是受獎賞回路影響最大。劍型腦默認的激勵策略是接受新事物,以謀求快樂的體驗(獎勵);而盾型腦的驅動力來自規避痛苦(懲罰)。事實上,盾型腦最本能的動機就是逃避傷害。感覺有事情出了差錯,或者哪里隱藏著危險,這些當然都是大腦喚起的表現,是杏仁核散布的信號。它的名字也由此而來:盾型腦天生適合采取守勢,以防御和保護見長。正是如此簡單的基本原則,在不知不覺間被貫徹到敏銳的待人接物中,給盾型人格者的一生平添了獨特的色彩。
讓我們仔細看看盾型人格者的防御措施究竟是什么樣子。盾型人格的人尋求自我保護的方法之一是動輒擔憂,他們總是杞人憂天,無論多么無關緊要的理由都會讓其夜不能寐。盡管擔憂令人痛苦,但最新的研究結果顯示,如果拉長時間的尺度,擔憂也能觸發獎勵的快感。研究人員驚奇地發現,與表面上不同,擔憂并不只是一種因為害怕不良的后果而產生的負面情緒。他們在研究中觀察到,對于容易焦慮的人,擔憂與現實已經有了某種因果關聯,原理如下:首先,容易焦慮的人發現了不好的征兆,認為事情可能要變壞,便開始擔心。隨后,他們發現厄運并沒有降臨,心里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但事情還沒有完,他們不會簡單地認為“其實我之前根本沒必要這么擔憂”。相反,容易焦慮的人會把擔憂和事情的結果關聯起來。換句話說,他們擔憂在前,而壞事沒有發生在后,所以是擔憂在發揮作用,讓他們幸免于難。從中你可以看出,天生容易焦慮的人是如何在經年累月之后,逐漸把這種負面情緒同獎勵聯系在一起的。他們汲取的教訓并不是“有時候我根本沒必要擔憂”,而是在無意中形成了“只要我擔憂,就能掌控結果”的印象。難怪盾型人格的人會把那么多的時間花在精神內耗上。
反觀劍型人格者,他們對捕風捉影的威脅沒有那么在乎,哪里有快樂和獎勵才是他們更關心的事。能讓人感到快樂的事,往往也是對生存有利的事:什么食物嘗起來更美味,為什么性行為能帶來強烈的愉悅感,這些其實都不是巧合。因此,天生就缺乏喚起的劍型人格者才會本能地被各種有可能提高興致的事物所吸引。劍型人格者不會小心翼翼,規避痛苦不是他們首要的考慮,為了追求快樂,他們行事果敢、目標堅定。這樣的人更有侵略性,更積極進取。
劍型人格者通常更陽光外向,這種性格形成的原因有時十分有趣。如你所知,劍型人格者渴望喚起,因此,他們需要刺激多巴胺的分泌。為了幫你更好地理解這層因果關系,我們穿插介紹一點兒晦澀的內容。人類的多巴胺受體由名為DRD2的基因編碼,該基因有一個等位基因——DRD2 A1。這個等位基因在由母親或父親遺傳給孩子后,會阻礙大腦中與獎勵相關的區域表達多巴胺受體,導致多巴胺無法有效激活大腦的獎賞回路,從而鈍化愉悅、高興和精神煥發的感受。如果嚴重到一定的程度,這種情況就會被稱為“獎勵缺陷綜合征”。類似的遺傳變異可以解釋為什么劍型人格者總是挖空心思地刺激多巴胺分泌,他們這樣做是為了讓大腦的獎勵系統恢復正常。讓盾型人格者避之唯恐不及的喚起,卻是劍型人格者無論耗費多少時間和精力都想得到的東西。
接受還是逃避
“接受還是逃避”,我們經常會發現自己深陷兩難的境地,一件有利有弊的事總叫人躊躇不定。是下定決心放手一搏,還是打定主意不再回頭,每個人可能都面臨過類似的艱難抉擇。劍型人格者的想法往往是這樣的:面對做一件事的好處和壞處,他們會把更多的關注點放在好處上,然后欣然接受。而面對完全相同的信息,盾型人格者則更在意做這件事的壞處,并給出拒絕的答復。這兩種相反的傾向是劍型人格者和盾型人格者在做決策時的標志性差異,我們可以把它們分別稱為接受傾向和逃避傾向。
假設有兩個男人正在一家單身酒吧里喝啤酒。這時候,一個面容姣好的女人朝他們望了過來。兩個男人都對她心生好感,而且程度不相上下。你猜誰會走上前去打招呼,而誰則有可能一動不動,好像褲子粘在凳子上了一樣?沒錯,劍型人格的男人會站起來,面帶微笑地走到女人面前,向她介紹自己,而盾型人格的男人連屁股都不會抬一下,只會暗暗吃醋。這兩個男人都會在腦子里設想很多“如果……那么……”的情況,只是在他們把所有的可能性加在一起后,對事態的評估讓他們采取了截然不同的行動。
接受傾向和逃避傾向不只關乎搭訕的勇氣,它們也影響著我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劍型人格者傾向于接受令人興奮的事物,而盾型人格者傾向于逃避,以便保持內心平靜。接受傾向和逃避傾向是調節情緒的工具,是一種自我撫慰的手段,可想而知,基于這兩種傾向所做的決策難免會與我們的實際利益背道而馳。
需要說明的是,盾型人格者并不總是選擇不作為。事實上,這類人也有可能主動采取行動,只是他們的動機往往與劍型人格者不同。我們可以拿暴飲暴食的問題舉例。如你所知,肥胖癥已經成為美國社會的常見病。無論你屬于哪種大腦類型,要抵御美食的誘惑和暴飲暴食對健康的負面影響都絕非易事。甜甜圈在誰的眼里不是甜甜圈呢?其實不盡然。雖然劍型人格者和盾型人格者超重的風險相同,而且都傾向于“接受”甜甜圈,但驅使他們把這種美味的甜點塞進嘴巴里的想法是不一樣的。劍型人格者大吃大喝,是為了刺激大腦、增加喚起,而盾型人格者暴飲暴食則是為了自我安慰、消除喚起。事實上,只要充分利用這些調節喚起的動機差異,就能事半功倍地達到減肥和維持體重的目的,具體的方法我們會在后文中做介紹。
基于大腦和喚起之間的這層關系,即便是同樣的行為,也可能為完全不同的目的服務。反之亦然,相同的化學物質在不知不覺間促使我們做出了完全不同的決定,造成了不一樣的后果。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究竟是一個追求確定性還是不確定性的人?在遇到問題或麻煩的時候,你會綜合眼前的所有事實,迅速地做出決定,還是會躊躇焦慮,擔心手頭的信息不足,并試圖找出更多的線索?前者更像劍型人格者的做派,而后者更像盾型人格者的風格。
誠然,追求確定性是人之常情,沒有人喜歡不確定性勝過確定性。只不過,由于喚起水平的高低帶來的感受不同,劍型人格者比盾型人格者更不容易受到不確定性的煩擾。神經遞質多巴胺和血清素分別編碼了確定性和不確定性。這是什么意思呢?當我們對做出某個行為或決定的原因和結果有十足的把握時,分泌多巴胺的神經元就會更興奮。多巴胺涌入的信號無異于大腦給出了“放手去干”的指示,意味著你可以執行這個行為或決定。不僅如此,這個過程還是閉環的:因為確定性帶來的感受非常好,我們又會反過來追求確定性,不斷做出相同的決定。更依賴外界刺激的劍型人格者更愿意采取實際行動,因為行動可以激發神經系統中的多巴胺獎勵回路。他們從外向的性格中不斷獲得積極的反饋,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經歷的豐富而變得越來越自信,并不斷重復這個循環。你還記得那兩個在酒吧喝酒的男人嗎?我們假設他們獲得的感覺信息是相同的,而且都是中性的——他們只是遇到了一個漂亮女人,但都沒有從她那里獲得任何暗示或額外的信號。我們再假設他們都希望找到一個伴侶。這兩個男人面臨著相同的抉擇,肯定都在腦子里把這件事的情感風險和收益評估了一遍。兩個人都不確定結果會如何,但他們之間的差別在于,盾型人格者寧愿犧牲可能的獎勵,也要滿足自己對確定性的強烈需求。他之所以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是因為眼前情況的不確定性太大,貿然嘗試的風險(可能會被對方拒絕)讓他深感不安,重重思慮導致大腦下達不了“放手去干”的指示。相比之下,劍型人格的男人就沒有那么擔心后果,所以他起身去跟那個女人打了招呼,這正是“接受傾向”的典型案例。而我們都知道,盾型人格者則屬于“逃避傾向”的模式。
現在,讓我們來仔細看看逃避傾向。逃避傾向并非無緣無故,它也是人在面對紛繁復雜的可能性時做出的反應。有的可能性顯然是不好的(比如溺水),而有的可能性是好的(能正常呼吸),但在這兩個涇渭分明的極端之間,還有許多好壞參半、不能一概而論的情況。盾型人格者傾向于看到有害的方面,而面對同樣一件事,劍型人格者傾向于尋找有益的方面。當然,事情本身或許并沒有好壞之分,只是每個人的側重點不同。這是不是多少與杏仁核的尺寸有關?因為研究顯示,出生時杏仁核較大(盾型腦)的孩子更容易患上焦慮型疾病。而劍型腦同杏仁核的關系不大,倒是與獎賞回路更密切相關。
事實上,劍型人格者癡迷于刺激獎賞回路的天性使他們非常容易對事物成癮。用簡單的話說,成癮就是為了獲得獎勵的快感而重復某種行為。我們通常把不顧危害、沉迷于廉價的快感而不能自拔的做法稱為壞習慣。大腦就像一片幽深的森林,習慣的建立猶如在林中尋路。第一次走進這片森林,地上不會留下明顯的蹤跡(對大腦來說,蹤跡是指神經元之間的連接),但只要你日復一日地循著相同的路線進進出出,就能在地面上踩出一條明顯的小徑(建立穩固的神經元連接)。過不了多久,我們會發現自己明明知道前方兇險,卻依然駕輕就熟地走在自取滅亡的道路上。有關壞習慣的形成、它的成癮性以及為什么說它是一種錯誤的自我撫慰方式,我們將在后面展開介紹。
我們在前文中說過,劍型人格者的接受傾向是為了尋求喚起,它有好處,也有壞處;而盾型人格者對喚起的厭惡同樣有利有弊。
強烈喚起的感受就像一塊磁鐵,總想把自己依附到其他事物上,這種沖動是可以理解和控制的。對盾型人格者來說,“控制”才是問題的關鍵。隨著喚起的信號逐漸增強,盾型人格者會感到焦慮,而如果信號變得太強或強度提升得太快,盾型人格者甚至會出現焦慮癥發作。
我們姑且把焦慮癥發作放在一邊。盾型人格者都會用他們最熟悉的方式應對中等程度的大腦興奮:逃避。盾型人格者做的第一件事是尋找喚起的原因,然后琢磨“到底是什么引起了這種不舒服的感覺”,他們思考的第二個問題是“我該如何避免”。
稍微做一些精確的界定或許會對你的理解有幫助。如果有一頭熊闖進你家,對著你齜牙咧嘴,這種情況下你的感受叫作恐懼。焦慮的感受與恐懼類似,只不過眼前沒有那頭熊,但心里的不安感卻是實實在在的。喚起的感覺令人緊張,哪怕周圍沒有危險也是一樣。有些盾型人格者很不幸,因為他們很多時候都生活在各種激烈的情緒體驗里。
盾型人格者最主要的動力來自規避傷害。當然,傷害是一個非常寬泛的概念,幾乎所有能與喚起綁定的事物都可以對人造成傷害。比如露西,她30多歲,曾向我講述過一件發生在她童年時期的事。有一天放學后,她看到一小群孩子圍在一起,他們躁動不安,時不時還有人發出驚恐和興奮的尖叫。露西擠進人群,想瞧瞧他們在看什么,結果發現地上躺著一只受傷的老鼠,它的一條腿不見了。她嚇得連連后退,一陣惡心涌上心頭。從那天開始,露西就對嚙齒動物產生了深深的恐懼,一直刻意回避任何有可能接觸嚙齒動物的場合,她甚至不敢走進兒子的幼兒園教室,因為他們班養了一只倉鼠。
大多數時候,要遠離老鼠還是比較容易做到的,但要與人保持距離可難多了。如果喚起總是與他人互動綁定,這種情況就是我們常說的社交焦慮。梅森是一位慈愛體貼的父親,他的兒子在5歲生日的早上吃壞了肚子,差點兒連自己的生日派對都參加不了。后來,梅森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明白兒子的難處。對于盾型人格者,光是出席社交場合的刺激就已經過于強烈了,再加上一群鬧哄哄的孩子,他們很容易覺得不堪重負。
逃避傾向會與盡可能多的事情綁定,這是因為逃避的行為能降低喚起的程度,稍稍緩解我們的不適感。能持續多久暫且不論,至少眼前是有效的。不過,有一件事你必須要理解,那就是逃避的內涵不僅僅是在事情發生之后消極地退縮,它也有未雨綢繆的意思。盾型人格者會提前預測喚起的微小增幅,正是這種預測導致的不適感觸發了逃避行為。
作為人類,我們會學習那些“有用”的東西。遺憾的是,“有用”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我們都希望自己舒舒服服的,而不太在意此時此刻的安逸是否健康或有益。人類的學習過程依賴不斷的重復和對重復行為的系統性獎勵,逃避傾向的習得也不例外:它是在得到大腦獎勵的情況下,經歷足夠長的時間而形成的。每一個逃避行為都得到了獎勵,至少得到了暫時性的解脫,這種小小的獎勵正是逃避行為習慣養成的基石。
內部導向和外部導向
多年以來,我們已經看到了很多關于內驅力和外驅力塑造人類行為的討論。我們對自己的看法究竟是更依賴于自我評價,還是更依賴于他人的反饋和評判?我們的動力是更多地來自內心的恐懼,還是對獎勵的渴望?顯而易見的是,孩提時代習得的家庭和社會觀念將根深蒂固地扎在每個人心里,終生影響著我們所做的決定。但在這層童年經歷之上,人的行為模式還與神經遞質的平衡究竟是向內部世界還是外部世界傾斜有關。沒有人嚴格偏向其中一邊,但盾型人格更多地受內部因素的影響,而劍型人格則主要受外部世界支配。
根據一個人是更多地受內在價值觀還是他人價值觀的指導,美國社會學家戴維·理斯曼(David Riesman)提出了“自我支配型”和“他人支配型”的概念。劍型人格者更符合理斯曼對他人支配型的定義,因為他們積極地參與各種各樣的社交活動,并從中獲得快樂和慰藉。后來,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在《異類》一書中探討了為什么自我支配型的人特別擅長處理脫離掌控的情況。在我們看來,控制自己的想法、感受,注重自己的內心世界,這些都是盾型人格者最基本的導向;而關注外部世界并從中汲取能量,則是劍型人格者的特征。
80多年前,卡爾·榮格讓內向和外向這對截然相反的人格維度變得家喻戶曉。對于自己或身邊的人到底屬于內向還是外向人格,我們都有各自的評判尺度。但榮格的標準非常明確,他認為這個人格維度代表著一個人是受內部動力的指引并從內心獲得心理能量(內向型),還是受外部動力的支配,從外部獲得心理能量(外向型)。你可以想象一下年輕時嗜酒如命、放蕩不羈,人稱“壞小子”的美國前總統喬治·沃克·布什與謙虛低調的圖書管理員勞拉這對夫妻。喬治在人潮涌動的社交場合意氣風發,而勞拉則在獨處的時候更有活力。那么你覺得,二人中誰更享受社交互動和來自外界的心理能量?我相信你已有了答案。劍型人格者喜歡熱鬧,因為他們覺得這才是人生常態,參加安靜平和的活動完全無法激發出他們的活力。
多年后,對于這個人格維度的理解和研究已時過境遷。我們在前文中提過弗洛伊德的唯樂原則,劍型人格者對獎勵更敏感,而盾型人格者對傷害或懲罰更敏感,弗洛伊德的理論其實是有生物學基礎可循的。英國心理學家漢斯·艾森克(Hans Eysenck)曾提出一個用來解釋內向型和外向型人格的生物學模型。他把兩種人格對應的行為特征歸因于大腦的喚起程度不同,外向型人格者更喜歡感受強烈的環境刺激,而內向型人格者則希望刺激少一些。今天的我們終于知道了其中的原因。我們相信,這兩位理論學家所描述的人格傾向都分別與神經遞質多巴胺和血清素的缺乏有關。長久以來,人們一直認為內向是一種先天的人格特質。正如我們在前文中所說,這些重要的腦內化學物質的合成和分布都受到遺傳因素的影響。血清素先天不足的人傾向于關心自己的內在感受和知覺,而多巴胺先天不足的人則傾向于關注外界事物。這就是我們把人們分成兩個陣營(盾型和劍型)的依據,它們可以完美地解釋和界定內向型人格與外向型人格。
劍型寶寶通過參與外界活動讓內心得到平靜,他們對感官刺激安之若素,待人接物更加熱情。為什么?因為這樣做有用。他們渴望社交,渴望感官刺激。把注意力放在外部世界能提升中樞神經系統的興奮性,較強的喚起改善了神經系統的平衡,同時帶來了愉悅感。而在人格維度的另一端,盾型寶寶生來就不擅長安撫自己,缺乏抑制過度喚起所需的血清素使他們容易產生焦慮和身處險境的感覺(無論他們眼前是否真的有危險)。從呱呱墜地開始,盾型寶寶便養成了關注內心的習慣,因為對容易過度喚起的人來說,內在的聲音已經足夠嘈雜了。一旦把大量的注意力放在內心感受上,對盾型寶寶來說,想要探索和認識外部世界就顯得沒有那么容易了。這些孩子在現實生活中往往表現為喜歡襁褓、擁抱,或者只有在黑暗和安靜的房間里才能睡得安穩。
多年前,美國心理學家杰羅姆·凱根(Jerome Kagan)圍繞嬰兒與刺激之間的關系開展了一系列研究,有些項目持續至今。凱根招募了500名四月齡的嬰兒,研究人員想知道,他們能否在45分鐘的相處中,準確辨別這些孩子長大后到底會變成內向型還是外向型的人。為此,凱根設計和準備了豐富的刺激手段,包括氣味刺鼻的酒精棉簽、能在嬰兒頭頂跳舞和移動的彩色玩具,還有扎破氣球及其他陌生噪聲的錄音。大約20%的嬰兒表現出嚴重的局促不安,他們大哭起來,邊擺手邊蹬腿。將近40%的嬰兒沒有發出什么聲響,他們既不怎么動,也沒有痛苦不安的表情。另外40%的嬰兒則介于這兩者之間。我們認為這些“介于兩者之間”的40%的嬰兒代表了前面說過的“混合體”,也就是盾型和劍型行為模式的鐘形曲線的中間部分。雖然這些嬰兒的反應沒那么典型,但你依然能看出他們的傾向。
凱根隨后對這些孩子的成長情況進行了跟蹤研究。他發現,那些在實驗中反應激烈、緊張不安的孩子長大后最有可能成為安靜、嚴肅和謹小慎微的人。而沒有什么反應(在實驗中很安靜)的孩子日后會更隨意,也更自信。顯然,凱根實驗里這些緊張不安的孩子就是我們所說的盾型寶寶,而那些面對過量的刺激依然氣定神閑、不為所動的則是劍型寶寶。劍型寶寶從吵鬧的環境中獲得心理能量(這重新平衡了他們腦內的化學物質,并有效地激活了獎賞回路),而同樣的刺激對盾型寶寶來說則不堪忍受,從而觸發了他們的威脅回路。
我們都會在覺察到某種感受的第一時間去尋找造成這種感受的原因。想象一下這樣的情景:一位女士正坐著吃午餐,突然她感到椅子開始晃動,這讓她陷入了不安。劍型人格者很可能會在幾秒鐘之內猜到發生了什么:輕微的地震。而盾型人格者則有可能先把這種感覺歸咎于自己,比如剛才有些頭暈,她要花更多的時間才會確信晃的是地面而不是自身。
劍型人格者的外部導向性塑造了一種在事情發生后,從別人或其他事物身上尋找原因和解釋的傾向。這種傾向會被壓力放大,尤其是在事情沒有按照預期的情況發展時。在思考一件事為什么會發生時,劍型人格者通常不會一開始就反思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而是傾向于從外部世界找原因,很多時候,這意味著他們在找事情背后的罪魁禍首。
盾型人格者對因果關系的認識略有不同。由于他們的神經系統很容易躁動和過度興奮,他們更關注“我和自我”,而不是“別人或其他事物”?;趦炔繉蛐?,無論事實如何,他們都傾向于把某種感受產生的原因歸結到自己身上。這種傾向在讓人變得堅強有力的同時,顯然也會造成情感上的負擔。能在人際關系的沖突里看到并承認自己的不足確實是一種優點,但如果雙方的責任本有更為公允的評價,你卻偏要不停地責備自己,這只會徒增煩惱。
在發生沖突的時候,你的第一反應是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或責任,還是用控訴他人的方式為自己開脫?
朱利安·羅特(Julian Rotter)曾通過觀察不同人格的歸因傾向,提出了控制點的概念??刂泣c理論受到了廣泛的關注和研究,它反映了人們在多大程度上相信自己掌握了對形勢和感受的控制權。那些擁有內部控制點的人會把自己的地位和權重看得很高,而那些擁有外部控制點的人則傾向于認為,生活中的重大事件是受外部因素支配的。擁有外部控制點的人會感受到更多的壓力,更容易與他人產生沖突,工作的滿意度更低,生理和精神健康狀況也更差。我們認為腦內化學物質的失衡是造成這種歸因差異的生物學基礎。就看待自己在一件事中扮演的角色而言,盾型人格者更傾向于內部控制點,而劍型人格者更傾向于外部控制點。
你覺得自己對生活的掌控度有多高?當事情出現差錯的時候,你會第一時間想到是別人犯了錯誤,還是傾向于責備自己?
容易緊張不安的孩子長成了安靜嚴肅的大人,而文靜的孩子則長成了行事果斷、外向合群的成年人。情況怎么會是這個樣子呢?有的讀者可能知道,醫生給確診為注意力不足或多動癥的孩子開的藥通常是興奮劑。這些孩子都沒法安穩地坐在椅子上,居然還要給他們開興奮劑?這太違背直覺了!這種治療方式的原理如下:假設我們用一條垂直的線段表示神經系統的喚起程度,在這條線段的中點處有一條水平線段,兩條線段的交點代表了令人感到舒適、安全和平靜的刺激量。如果天然的喚起太弱,孩子們就需要做點兒什么來維持大腦的覺醒和興奮,做任何刺激的事都行。這種自我刺激的表現和行為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多動癥,因此,醫生給多動癥兒童開興奮劑是為了用藥物增強他們的喚起,讓他們恢復正常的感受,消除不動就不舒服的強迫癥行為。
為了維持正常的感受,盾型人格者也有強迫癥行為,但與劍型人格者不同。在衡量喚起程度的那條垂直線段上,盾型人格者的常態位于上面所說的那條橫線之上。從小到大忍受神經系統的嘈雜讓盾型人格者有了兩個關注自己內心的理由。首先,他們天生就比劍型人格者更不在意腦內的獎賞回路。其次,盾型人格者更愿意待在刺激較弱的環境里,更喜歡私密空間和獨處。鬧哄哄的社交場合使劍型人格者如魚得水、精神煥發,卻常常讓盾型人格者疲憊不堪。比如,一個名叫露絲的患者曾這樣對我說:“在擁擠吵鬧的餐廳里吃飯會讓我的丈夫精神百倍。而我不一樣,相比扯著嗓門參與其中,我發現自己更愿意待在一旁,安靜地觀察周圍的人,我覺得內心的想法比身邊的熱鬧有趣多了。我能看出泰德在向最后一個人道別的時候有多不舍,但我會長舒一口氣,只覺得筋疲力盡。他總是會問我開不開心,我到現在也不清楚應該如何回答他。我開心,但不是泰德的那種開心。并不是說我不喜歡這些人——事實上我喜歡他們。但我更愿意和他們進行單獨的親密交流,或者辦一次兩個家庭的聚會。我知道如果我把這些想法說出來,泰德就會說他希望我放輕松,只有這樣,我才能更好地樂在其中。但問題不在于我不開心,我還是開心的,只是不像泰德那樣開心。另外,說句實話,那些晚間的聚會對我來說就像上班一樣。”
是露絲的負面情緒比泰德多嗎?這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露絲更珍惜和享受能夠自由地沉浸于內心想法的時光,而不是刺激強烈的社交場合。與她相反,泰德是典型的劍型人格者,高強度的社交互動可以給予他必要的心理能量,讓他精力充沛。
喜歡沉思還是表達?
腦內化學物質的微妙失衡會使不同的腦區和神經回路顯得格外重要。多巴胺天生不足的寶寶偏好感官刺激,在受到刺激時更加安之若素。正是這種刺激帶來的舒適感,讓劍型人格者對大腦的獎賞回路變得尤其敏感。我們很小就明白了哪些情景能讓自己感到舒服,哪些不會。如果外部世界的刺激能帶來舒適平和的感受,那孩子就更容易形成外向型人格。
喜歡沉思的天性在人很小的時候就形成了,它與杏仁核釋放的強烈信號有關。你肯定知道大腦有兩個不同的半球,杏仁核也有兩個,它們位于顱骨內,分別在左耳和右耳的上方。杏仁核是構成邊緣系統的一部分,邊緣系統就是俗稱“爬行動物腦”或“情緒腦”的大腦神經網絡,它負責管控人類的本能行為,比如饑餓感、性沖動和恐懼感。杏仁核可以迅速處理感官信息并發出做出反應的指令,這尤為明顯地體現在處理危險信號的情況下。如果眼角的余光瞥見了一個高速飛來的棒球,不需要等大腦皮質完成推敲和決策,我們就會躲閃開:不用大腦推敲論證,總之先躲閃就對了。杏仁核覺察到了威脅,于是命令我們采取行動,而此時飛球的信息甚至還沒有到達大腦皮質。事實上,我們是采取行動之后才開始思考的。杏仁核釋放的信號能觸發整個神經系統的瞬間反應:我們的血管收縮,血壓升高,心跳加快,壓力激素大量增加。
雖然人人都有一對杏仁核,但有些人的杏仁核比其他人更活躍、更忙碌。盾型人格者的杏仁核就是如此,這些小小的神經核團總是不知節制地發出虛假警報,導致大腦經常處于高度喚起和警覺的狀態。小的時候,盾型人格者就發現,把注意力轉向內部世界,可以壓制不愉快的喚起,從而減少由這種喚起觸發的威脅警報。類似的習得性傾向都是為了降低神經系統內的噪聲,促進內心的平和與安全感。
我們在這里討論的只是一種單純的傾向,而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分類。每個人都喜歡一切盡在掌控的感覺,并為此采取相應的行動。這些傾向本身并沒有“好”和“壞”的區別,僅僅是不同而已。盾型人格者偏好內斂的沉思,這樣做有很多好處,比如更有利于萌生創意,在另一些時候,孤獨恰恰是孕育深刻思想的土壤。與內斂的傾向相反的是外向的表達,這種屬于劍型人格者的特質也有它的好處,比如性格更樂觀、社交更自信。
我們經常根據傾向把人分為內向型和外向型,它們決定了我們處事的方式和遇事的感受。給內向型和外向型的人展示物體和人臉的照片,他們的大腦活動是不一樣的。外向型的人(劍型人格者)在看到人臉的照片時,表現出了比內向型的人更強烈的大腦活動。但這并不意味著盾型人格者不如劍型人格者那么珍視親密感、愛和長久的友誼。事實上,他們甚至有可能比普通人更珍惜人與人之間的情誼,只不過能夠與他們建立這種深刻聯系的人不多。與此相反,外向的劍型人格者不僅擅長在人際關系中左右逢源,而且能從中獲得很大的心理回報。
盾型人格者和劍型人格者的另一個不同體現在他們如何處理負面情緒上。負面的感受如同承載心理能量的一支箭,兩種人格的區別在于把這支箭射向何處,是自己、他人,還是別的什么地方。盾型人格者更有可能主動站在這支箭的前方,將不好的情緒內化,而劍型人格者傾向于站在箭的另一頭,將自己的情緒朝他人宣泄出去。
我們以憤怒為例。憤怒可以說是人類最原始的情緒,憤怒的爆發需要大量心理能量的積累,這與刺激的增多和喚起的增強有關。雖說劍型人格者比盾型人格者更樂于看到喚起的增強,可實際上,當喚起水平超過上限時,兩種人格的人都會覺得不舒服,并想方設法宣泄這種難受的感覺。為了緩和令人不適的大腦皮質活動,盾型人格者傾向于調轉箭頭,讓心理能量指向自己。劍型人格者采取的手段則截然不同,他們傾向于把心理能量表達和釋放出去。
人人都會憤怒,憤怒是一種用于保護“自我”——個人的操守和尊嚴——的情緒。就這方面而言,攻擊性與憤怒完全不是一回事,攻擊性是針對更嚴重的威脅所做出的反應,暴力則是攻擊性的極端表現。全新的光導纖維攝影技術讓我們得以確定控制盛怒和攻擊性的神經回路位于大腦的哪個部位。為了更好地理解這個復雜的過程,我們需要對攻擊性的神經解剖學基礎略做介紹。每個人的大腦中都有一套強大的系統——邊緣系統,這套古老的系統整合了情緒、威脅探查、學習、記憶和決策的功能。其中,杏仁核與危險的探查有關,海馬與記憶和學習有關,下丘腦與攻擊性和獲得獎勵的感受有關,前額皮質負責參與決策。
顯然,無論是盾型人格者還是劍型人格者,構成邊緣系統的神經回路都是一樣的。我們在前文中提到,劍型人格者傾向于向外釋放憤怒,而盾型人格者更愿意把憤怒藏在心里。如果碰上了令人生氣的事(我們以發生了某種人際沖突為例),劍型人格者養成的習慣是,無論想什么或說什么,都經常以“你”開頭;而盾型人格者的神經遞質決定了他們往往以“我”作為開頭。盾型人格者經常為了從憤怒的情緒中解脫而主動承擔罪責,劍型人格者則更有可能把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
我們更進一步來看看盛怒,也就是極端的憤怒。任何人都會產生盛怒的情緒,這是所有動物的共性。縱觀整個生物界,動物都會為了保護幼崽、獲取食物和保護自己免受傷害而展現暴力的本能。20世紀60年代,西班牙神經科學家何塞·羅德里格斯(Jose Rodriguez)將一個電極植入一名女性志愿者右側的杏仁核(出于倫理原因,這種實驗在今天是不被允許的)。當這位女士坐在椅子上彈著吉他唱著歌時,羅德里格斯接通了電極。她隨即停止了彈奏和歌唱,站起身來把吉他狠狠丟向房間的另一邊,然后開始捶打身邊的墻壁。這名女士的杏仁核對下丘腦的一小撮神經元發出了威脅警報,在沒有明確目標的情況下觸發了暴怒的情緒反應,這些神經元所在的位置被稱為下丘腦攻擊中樞。
這與盾型人格者和劍型人格者又有什么關系呢?它說明憤怒既可以是一種自下而上的情緒(比如那位女性志愿者的反射性行為),也可以是一種自上而下的情緒?!白陨隙隆钡囊馑际牵瑧嵟那榫w源于前額皮質,其中涉及決策的過程。作為傾向于向外歸因的類型,劍型人格者的憤怒是自下而上的。他們防范過度喚起(記住,就算劍型人格者也一樣不喜歡過于強烈的喚起)的第一道防線是從“其他”人或事上尋找造成不適感的原因和緩解的方法。冤有頭債有主,責備和控訴是他們宣泄情緒的有效手段。
相反,在處理絕大多數令自己感到氣憤的爭端時,盾型人格者沒有劍型人格者那么沖動。但這個優點是需要付出情緒代價的:焦慮、自責,以及抑郁。事情的發展過程如下:盾型人格者的杏仁核覺察到了威脅,向下丘腦和前額皮質發出了信號。這時候盾型人格者很有可能會花上一點兒時間,讓前額皮質有機會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復盤一遍。盾型人格者的大腦往往會在這樣的評判和決策過程中說:哇,這種喚起的感覺實在太強烈了,我怎樣才能把它壓制下去呢?為了控制喚起引發的不適感,盾型人格者把矛頭指向了自己,他們更有可能責備自己,也更在意自己在人際關系沖突里扮演的角色:我到底做了什么,才會落得如此境地?
從注意力是指向內部世界還是外部世界的角度去看待喚起對于劍型人格者和盾型人格者的意義,可以讓我們更好地理解這兩類人的行為模式。還有什么事能比挖掘人類行為背后的深層次原因更重要的呢?讀到這里,你可能需要暫停一下,想想自己的注意力傾向屬于哪一種。這樣做的價值在于,你或許能弄明白是什么在支配你的決策和行為。你感覺舒適的點是高是低?你的杏仁核忙不忙?你腦中的獎勵中樞是否占據著主導地位?你喜不喜歡深思熟慮?有沒有坐立不安或心不在焉?在發生人際關系沖突時,你是傾向于指責他人還是指責自己?
下一章,我們將切換到另一個話題,更深入地探討神經遞質失衡的大腦可以通過哪幾種重要的途徑影響我們的情緒,以及我們應如何處理自己的情緒并學會表達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