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的隔代遺傳

這一切都要從宋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說起，蘇軾就出生在這天，如果按照公元紀(jì)年，就是1037年的1月8日。按照當(dāng)時的傳統(tǒng)說法，小孩一出生就是一歲，過了春節(jié)又長一歲。所以說到了1037年1月19日，也就是農(nóng)歷正月初一時，蘇軾已經(jīng)兩歲了，但實際上他出生才十幾天。

蘇軾出生的地方是四川眉州的眉山，這是距離成都五十公里的一座小城，和許多蜀地一樣，這里有條江水穿城而過，它是岷江的一條支流，名字叫作“玻璃江”。這條江水特別清澈，宛若玻璃一樣透明，后來蘇軾有詩云“吾家蜀江上，江水綠如藍(lán)”。蘇家老宅便坐落在江邊不遠(yuǎn)處。

蘇軾的父親蘇洵對這個男嬰的誕生大喜過望，在此之前，他與夫人程氏婚后生的兩個女兒，接連夭折了。

蘇洵覺得自己像被命運詛咒一樣，必須要找到破解之法，否則很可能終老無后。于是，他來到城中玉局觀道院，看到市場中有一張八仙之一張果老的畫像，便用一只玉鐲子換了回來，掛在屋子的正中，每天早晨都向這幅畫像禱告。

心誠則靈，果然應(yīng)驗！在蘇洵二十六歲時，終于盼來了一個兒子，但這位叫作蘇景先的長子卻也在襁褓中病逝。就在蘇洵萬念俱灰時，兩年后蘇軾來到這個世界，這完全算得上雪中送炭，解決了蘇家無后的問題。蘇洵三十一歲時，蘇轍誕生，錦上添花，歷史上有名的“三蘇”聚齊了。

蘇軾兄弟出生時，蘇家的經(jīng)濟狀況不錯，雖算不上是“大地主”，但絕對屬于“中產(chǎn)階級”，有田宅，也有女傭。蘇軾和他姐姐各自都有一個奶媽，等蘇轍出生后，家里又給他雇了一個奶媽。蘇家兄弟從小衣食無憂，從來沒為吃飯穿衣發(fā)過愁，倒是四十五歲的蘇軾被貶黃州后才開始為生計撓頭，當(dāng)然這是后話了。

相對來說，祖父蘇序倒是他人生成長路上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人物。他是蘇軾曾祖父蘇杲九個兒子中唯一一個活下來的，算得上是冥冥天意。假如這根獨苗也夭折了，眉山蘇氏一門就要絕后，更沒有以后“三蘇”什么事了。

蘇洵對父親的評價是“喜為善而不好讀書”，雖然蘇序不愛讀書，但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是一個高產(chǎn)詩人。“能白道，敏捷立成，凡數(shù)十年得數(shù)千篇”，一輩子寫了上千首詩，而且題材非常廣泛，“上自朝廷郡邑之事，下至鄉(xiāng)閭子孫畋漁治生之意，皆見于詩”，用現(xiàn)在的話說，生活即詩，詩即生活。水平如何呢？“觀其詩雖不工，然有以知其表里洞達(dá)，豁然偉人也”，沒有刻意的雕琢和修飾，但卻能把意思說得很明白，在蘇洵看來非常難得。但或許正因為“其詩不工”，蘇序的上千首作品居然沒有一首能流傳下來。

不過，對于蘇軾來講，祖父對他影響最深的不是作詩，而是為人處世的風(fēng)格。據(jù)記載，蘇序好酒而且酒量不小，“甘與林父箕踞高歌大飲”，經(jīng)常與村里的鄉(xiāng)親蹲在地上豪飲，喝多了就放聲高歌，天天快活得像個活神仙。

天圣二年（1024年），蘇序的第二個兒子蘇渙考中了進士。喜報送來時，蘇序正在暢飲，連同喜報一同送來的還有官服、官帽、上朝的笏板等。蘇序看了一眼喜報，然后將其和官帽、官服一起扔進一個袋子，并將吃剩的牛肉也扔了進去，找一個村童背著袋子，他自己則騎著驢往城里走。

城里的親朋聽說蘇渙高中，都趕來道賀，沒想到看到這樣的場景。一個酩酊大醉的老頭騎在驢背上，后面跟著村童背著鼓囊囊的袋子，眾人不禁大笑。當(dāng)時蘇軾外祖父程文應(yīng)的兒子和蘇渙同時高中，程家對此很是重視，舉家慶祝，大操大辦。聽說蘇序竟然將喜報、官服等與牛肉扔到同一個袋子里，覺得他實在有些不成體統(tǒng)，不過蘇序卻不以為然。

除了生性灑脫，蘇序還有兩個品性在蘇軾身上留下了深深烙印：一是樂善好施；二則不畏鬼神。

曾鞏在為蘇序?qū)懙哪怪俱懼蟹Q“（蘇序）為人疏達(dá)自信，持之以謙，輕財好施，急人之疾，孜孜若不急。”這話并沒有給蘇序戴高帽，現(xiàn)實生活中他就是這樣一個“熱心腸”，在救濟他人方面毫不吝嗇。

蘇序在鄉(xiāng)下有一片農(nóng)田，但他不像其他鄉(xiāng)鄰一樣在田里種稻谷，而是種粟；還以稻谷換取別人的粟，然后將粟儲藏起來，有四千石之多，別人都搞不懂這樣做意欲何為。后來遇到災(zāi)年，蘇序?qū)旆坷锏乃谀贸雒赓M分給親朋和窮人，人們這才意識到他有先見之明。道理很簡單，粟比稻谷更利于儲藏，關(guān)鍵時候能救命。

蘇序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平日里最煩裝神弄鬼，更痛恨有人利用廟祝勒索錢財。眉山原來有座大廟，供奉著一個叫作“茅將軍”的神靈。蘇序不信這個邪，有次他趁著酒醉帶著一些人將神像砸得稀爛，還拆了廟宇。有不少人覺得他必遭報應(yīng)，但令這些人失望的是，蘇序不僅毫發(fā)無損，而且二子蘇渙還在科舉中高中。

蘇序身上的這些閃光點，兒子蘇洵一點都沒有傳承，倒是在孫子蘇軾身上發(fā)揚光大。蘇洵說自己父親“性簡易，無威儀，薄于為己而厚于為人，與人交，無貴賤皆得其歡心”。蘇序為人平和，和什么人都能成為朋友，這一點上，蘇軾太像他的祖父了。蘇軾自稱“吾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是好人。”這份隨和寬容的人格魅力，確實有些隔代遺傳的基因。所以林語堂先生說：“（蘇軾）身心精力過人的深厚，胸襟氣度的開闊，存心的純厚正直，確都潛存在老人的身上。”

祖父蘇序的舉止給年少的蘇軾留下了深刻印象，后來他評價祖父：“公幼疏達(dá)不羈”，就是說從小就曠達(dá)，狂放不羈，而且是個“謙而好施，急人患難”之人。財物只要有余，祖父總會接濟別人，“以此窮困厄于饑寒者數(shù)矣，然終不悔。”由此可見，蘇軾對于祖父的評價是很高的。他也覺得自己身上的曠達(dá)、樂觀、天真的個性大多脫胎于祖父，唯一的區(qū)別是蘇序的文采比蘇軾差太多，一如蘇軾的酒量和祖父不在一個水平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