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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九面書生 【四】

  • 愛情武器
  • 陽光馬
  • 3758字
  • 2023-09-10 05:55:28

四、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兩匹拉車的馬翻卷著頭顱,腳下刨著,嘴里不安地吐著泡沫,好像遇到了什么野獸之類的。

但是街上卻沒有別的,沒有野獸,只有一個人。

剛才還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安靜了下來。

剛才還熱烘烘、亂糟糟的集鎮,突然像刮過一陣狂風,一下子冰涼冰涼。

一個人站在街中心,他的周邊忽然一片空曠,一片冰涼。

戴玉覺得剛才還燥熱難耐的身體像被扔進冰窖里一樣,從里到外都涼得透透的。

一個人,像從地下冒出來,又像是從空中掉下來一樣,站在街中間。

頭上戴著一個中原地區很少見到的草帽,草帽的帽檐大得遮住了他的整個頭,看不見他的臉。

身上穿著普通的衣褲,這種衣褲隨便在南方的漁村都可以見到,但在北方卻顯得特別顯眼,特別異類。

尤其是腳上的草鞋,只有南方的人才穿這種草鞋,這種草鞋在北方沒有。

如果不是那把刀,他就是在任何海邊的漁村中隨時可以看見的人,黑黑的皮膚,白白的牙,頂著日頭在田地里辛苦勞作的漁民。

那把刀掛在他的腰間,他的一只手輕輕地扶著刀把。

一把既像腰刀,又像劍的刀。

這人站在路中間,對戴玉輕輕地吐出兩個字:唐飛。

戴玉像被凍住了一樣,半天也沒有反應過來。

唐飛走下了車,慢慢地走向他。

烈日下,這人的影子短短的,只有一頂大草帽那么大,但一股無形的殺氣卻籠罩著周圍的空間,寒意四射。

唐飛瞇起了眼,他一生中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感受到殺機。

他走到了距這人一丈多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不能再往前走,再往前走,那股無形的殺氣像一種壓力墻,會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靜靜地站著,看著這人,沒有做任何動作。

可能任何一個動作,都意味著死亡。

一生中,他從未如此近地感受到死亡。

“西門無刃。”他輕輕地說出幾個字。

那人略略地揚起頭,一手把那頂大草帽摘了下來,露出自己的臉。

一張再平常不過的臉,果然很黑,像他手臂的皮膚一樣,又黑又紅。

一雙眼睛卻又黑又亮,像一種寶石,能發出亮光的寶石。

現在這雙眼睛定定地看著唐飛,從上到下,最后鎖定在他的雙眼上。

那是一雙能穿透別人的眼光,短暫的對視中,唐飛感到這眼光像某種可以將他完全剝開的光線,所有的東西暴露無遺。

他從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被人透視、被人剝開,像個小動物一樣,沒有了任何活下去的意義。

那人看他的眼光,就像在看一個小動物。

他的眼光又落在唐飛的手上。

一雙再平常不過的手,自然地垂下,微微彎曲,手上沒有任何東西。

在他目光注視下,這雙手微微顫抖,似乎被這目光給點燃了,自己開始燃燒。

他收回目光,又重新注視著唐飛的眼睛。

唐飛覺得他內心的緊張完全被對方透視了。

西門無刃慢慢地從草帽的帽殼里拿出一張紙,舉起來向他看。

雖然很遠,他也能看清,是那張“江湖緝殺令”。

可是西門無刃卻把那張紙輕輕一揉,扔在了地下。

看來他不是沖著一千兩銀子來的。

他把草帽放在地上,很細心地,把草帽的帶子盤好,就像在田頭的莊稼人一樣珍惜任何一件東西。

然后,他向唐飛拱手,臉上的表情更加凝重起來。

唐飛知道,這是一場生死之戰,也是一場末日之戰。

也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戰。

唐飛覺得他不可能過這一關,死亡如此急迫,又如此不可抗拒。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心氣,自己的狀態,完全不是這個人的對手。

這個人把一生獻給了武術,他整個人就像一件毫無瑕疵的武器,專門為攻擊和消滅而生,為摧毀更強、更高和更快速的敵人而生。

“天下第一刀”,絕不是空穴來風,一看這個人就知道,他的刀無懈可擊。

他抬起頭,看了看頭頂的藍天,天藍得像一面鏡子,除了藍,什么都沒有。

只有烈日,只有熱得像蒸籠一樣的空氣。

眼前出現了師父那張清瘦的臉,似乎在凝視著他,但一個字都沒有。

這時候,他為什么想起師父?師父只跟他說過,西門刀無懈可擊。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不要嘗試去擊敗西門刀。

如果敵人不可擊敗,那么只剩下自己被擊敗,戰斗還有意義嗎?

他的心涼到了底。

不知為什么,他又想起了蘇蘇。

他的眼前出現了蘇蘇練功時的神態,很認真,很專注,仔細思考著每一招的動作和神韻,好像在跟一個不存在的對手在比拼一樣。

以前他想蘇蘇的時候,眼前都是她可親可愛的樣子,今天,蘇蘇只是自己在練功,好像不太關注他。

忽然,花中快的話在他的耳邊回響起來:他父親接走了她,是去成親。

他嘆了口氣,回過神來。

現在就算死了,其實也沒什么可牽掛的。

人都是在這時候發現,其實自己多么渺小,多么不值一提。

生命豈非都是這樣,渺小而卑微,像一粒沙子一樣。

他深吸一口氣,舉起手,向西門無刃拱手行禮。

西門無刃緩緩地抽出了刀,在陽光下,刀光一閃一閃,刺眼地亮。

這把刀比腰刀小,比劍寬,在頭上的地方,微微帶著一個彎度,擦得一塵不染。

看到這把刀,一定會想到,他的主人一定不是個虎形大漢,一定非常靈巧,非常犀利。兼有刀的威猛,又有劍的鋒銳。

他向唐飛示意,去拿兵器。

唐飛沒有兵器,他從來不拿兵器。

但是這次他還是決定要找一件兵器。

車上沒有兵器,只有戲裝,連找個鐵器都很困難。

他找了一圈,什么也沒找到,只好讓戴玉把手里的馬鞭給他。

從鞭桿上拆下鞭子,把鞭子分成再段,一手一根,他把牛筋在手上纏了纏,提著兩根牛筋馬鞭走了上來,站在西門無刃對面。

西門無刃看著這兩根鞭子,眼光靜靜地,像沒有皺紋的湖水一樣。

不知什么時候,遠遠地圍起了人群。

沒人敢站近,只是遠遠地,站在幾十丈外。

戴玉把車趕到遠處,站在車頭,他比金子還緊張。

可能幾分鐘,也可能幾個時辰,誰也不知道這場搏殺會持續多長時間。

西門無刃舉起了刀。

開始了。

無聲,一點聲都沒有,只有碧藍的天空和刺目的陽光。

忽然一道光,比陽光還要刺眼,這光會卷曲,會旋轉,會吞噬,像一個巨大的風車卷起的狂風一樣,在大地上盤旋起來。

唐飛像被這風吹起來一樣,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一旦被這刀光卷進去,就可能被粉碎,被切割成碎片。

刀光再次卷起,唐飛再次被吹起來,在這狂風中,他只能像一只小小的樹葉一樣,隨風飄起。

又一次,刀光更猛烈,更強大,卷起狂風更強勁,就連幾丈外的樹葉都被從樹枝上撕裂,“嗖”地一下飛了出去。

唐飛又一次飛了起來,但這一次,從他的手中發出了一股細而激烈的線,就在狂風即將消失之前,像股針一樣刺了進去,直刺這光的根部。

“丁”的一聲,像是釘子砸在了鐵板上。

這根線被反擊出來。

刀光甫落,唐飛雙手揮舞,卷了進去。

就像下起了一陣雨,又像是從空中落下了無數顆粒,噼里啪啦打在鐵皮上,最后密得像一桶水“嘩”地一下子傾倒了,然后一片寂靜。

突然就一片寂靜,兩個人距離八尺,靜靜地矗立著,只是,唐飛手里的鞭子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

地下,一片牛筋的碎片,短的像毛發,長得像蚯蚓。

西門無刃的刀上,也粘著這些牛筯的痕跡,刀身上全是黑灰的點,密密麻麻,像被雨打過一樣。

西門無刃笑了,面部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眼睛里出現了笑意。

像一陣風飄過一樣,忽然又恢復了平靜。

他又一舉刀,向唐飛致意,請——

汗,順著唐飛的手臂、臉龐向下淌。

這不光是熱的汗,還有緊張的汗。

他已經竭盡全力,但沒有取得任何機會。

這把刀無懈可擊,無懈可擊,沒有任何可以取勝的機會。

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他覺得這可能就是一個人至少有一次必須面對的問題,這個問題沒有解。

以他的武功,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可能至少需要三年,甚至五年,閉門練習,清心節欲,把自己練成一件同樣的武器,可能才有機會。

可是他的命運卻不是這樣,他的命運是一個孤兒,他的命運讓他愛上一個人,做錯了很多事,讓他難以靜下心來,難以關起門來,難以呆在一個地方,像一個隱士過一個人的日子。

這可能是一個人最悲哀的事情,命運不給你別的機會。

那么在這樣一件武器前,只有被撕裂的命運。

那就認命吧。

那就讓撕裂吧。

死在這樣一把刀下,可能也是光榮的。

他閉上眼,靜靜地想了一下,似乎這一生沒有什么可以遺憾的。

因為他太短了,來不及干任何事情。

才剛剛開始,剛剛起了一個頭,就完成了。

這是不是很滑稽?他苦笑了一下,又搖搖頭,可能像他這樣的小人物,只能是這樣。

既然如此,還不如坦然接受。

他舉起手,向西門無刃示意:來吧。

西門無刃舉起刀,看著唐飛。

唐飛的神態仍然是松松垮垮,只是剛才的緊張和拘束不見了,變得非常平靜,非常坦然。

他動了,飛身而上,直劈下去。

又一輪光的飛輪,像狂風一樣卷了過去。

唐飛只能退,不斷地退,他無法抵擋刀光的鋒利。

他越退,刀光便越緊急,他沒法比追擊的人更快。

總有被追上的時候,那時候,他將無法抵擋刀的鋒利。

果然,刀光纏住了他,他已無法再退、再脫身。

只能抵擋,用血肉之軀。

低臥高騰,俯仰閃轉,他在刀光的縫隙里像只魚一樣鉆來鉆去,躲避著鋒刃。

只是,越來越慢,越來越緊,可能隨時都會被收住網。

瞬間,他可能就被撕成碎片。

忽然,他剛直起身子,刀從側面平削過來,急忙低頭。刀鋒一轉,橫向攔腰斬來,他只能后退,縮身躲避。

刀抽回去,迅速回轉,直刺過來。

他直直地站著,像慢了半拍一樣,遲鈍了片刻,刀直直地插進了身體。

刀,忽然頓住了,刀身上的亮光一下子變得暗淡下來。

殺氣已泄,刀像突然銹了一樣,失去了靈性,失去了能量。

“啊呀——”金子發出了一聲驚叫。

只有一瞬,刀在刺入身體時頓了一頓,只有很短的一瞬,連眨眼都不夠。

但就在這時,他伸出了左手,緊緊握住了刀鋒,血立即從他的手心流了出來。

他的右手二指一并,切向了西門無刃的雙腕。

西門無刃只有撒手。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看著唐飛拿著他的刀。

他已經沒有了刀,一旦沒有了刀,他只是一個平凡而質樸的漁民。

忽然掉轉身子,撿起地上的草帽,戴在頭上,一步一步向鎮外走去。

像一個忽然被抽空了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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