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他們住在戴玉家里,等著邢先生的消息。
戴玉給金子安排了一間漂亮的房間,但金子就是不住,她要跟唐飛住在一起。
因為她害怕。
現在一個人睡覺都害怕,必須在睡覺之前看著唐飛在,她才能睡著。
唐飛沒有辦法,隨她了。
晚上睡覺前,她跟唐飛講了她如何抓住李良的事情,唐飛瞪大眼睛,覺得不可思議。
“我要給你看一件東西。”她說,“一定是你想要的東西。”
她從懷里掏出了那個羊皮袋子。
唐飛驚訝地看著她,他不相信,這么多武林好漢們遍尋不見的東西,竟然在她的身上。
從袋子里掏出羊皮紙,放在燈下仔細地看,確實是張地圖,但是由于是其中一角,看不出來具體的位置,只能看出是北方的地盤,上面有蒙古草原、陰山山脈和雁門關的標志。
必須集合四張圖才能找見那個地方,可見,一張圖什么用都沒有。
唐飛翻來覆去地在研究的不是地圖,是那羊皮紙。
這是一種以羊皮為底,涂著不知是什么東西的薄薄的精致紙張,均勻細膩,經久不變,上面不是用筆墨書寫,而是用羊毛刺繡成的字體和圖樣。這種羊皮紙是蒙古貴族最早的時候用的一種記錄底體,現在早已不用了。
單從這羊皮紙的質地來看,地圖應該不是假的。
他把地圖仔細裝好,封進袋子里,再貼身裝好。
“你是英雄!”他對金子說。
“你再給我講講他們是怎么抓到你的。”唐飛說,“是些什么人,從哪里出來的?”
金子回憶說:“當時我看到紫二俠他們回來了,心里高興得不得了,可當時祁郎中就是站不起來,他們把他抬到椅子上坐下,我就聽見祁郎中在跟紫二俠說什么裹心粉之類的。”
“裹心粉?”
“對,他們都是中了這種毒。”
“明白了。他們把毒藥用蠟封在里面,外面是‘化石散’的解藥,服下去之后,解藥先發揮作用,然后蠟溶化開,毒藥才發揮出來。”唐飛說。
“對。然后紫二俠他們就想殺回去報仇,但只過了一會兒,毒藥就發作了,他們都死了。”
唐飛嘆了口氣,燕北十三俠里面,他最熟悉的這幾個人,全死了。
這回,這筆賬不會記在他頭上了,因為他當時根本不在現場。
金子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她從懷里摸出一個東西,交給唐飛。
“紫二俠臨走時讓我一定交到你手上。”
唐飛拿在手里看了看,好像是個戒指,他往手上套了一下,剛好套進中指里。
戒指的中間雕著文字,湊近燈光一看,不認識,好像是蒙古文。
紫光寒怎么會有蒙古文的戒指,難道他是蒙古人?
唐飛問:“紫二俠說什么了嗎?”
“他讓我一定交給你,讓你戴在手上,然后到常山找一個人。”
“找一個人?”
“對,他就是這么說的。”
“常山那么大,到哪里去找?”
“他沒說……,他當時已經說不出話了。”
唐飛嘆口氣。一個人究竟有多少未竟的事情,到臨終時,感覺什么都來不及了。
唐飛問:“這些東西一直裝在你身上,那些綁你的人,他們沒有搜出來?”
金子說:“他們沒有搜我。那些人騎著馬,從鎮子外面就沖進來。當時圍著好多人,都在看熱鬧,這些人沖進來就綁我,說我是兇手,要押走。”
唐飛看著她,想象她當時驚慌的神態,不禁又搖搖頭。
“他們綁了我,按到馬上就往鎮外走,大概走了一兩里路,路邊有個馬車,馬車上有個箱子,好像早就等在那里。他們讓我坐進箱子,箱子蓋一蓋上,外面一鎖,我就到了這里。”
唐飛問:“看來他們早就計劃好了。”
他又開始凝神思考,眼望著虛花花的地方。
良久,他喃喃地說:“這些人跟呂非他們不是一伙的。”
金子問他:“你在說什么?”
唐飛說:“你知道嗎,這樣的圖一共有四張,分別拿在太行岳家、浙東呂家、山東雷家和另外一個我們不知道是誰家的手里。”
金子說:“我們拿到的就是呂家那一份。”
“對,所以還有三份,一份在岳星杰手里,一份在那個不知道是誰家的手里,還有一份雷家的,被諸葛勤偷走了,現在不知道在哪里。”
“現在一直在找的,就是諸葛勤的那一份。”
“這一份圖,既不在呂家手里,也不在岳家手里,被一個不知道是誰的高手從諸葛勤的手里弄走了,而且還殺了十三俠的三位,廖摩生、公孫乘和容嫣兒,用閃電殺的。”
“我知道了,這個人先偷走了閃電,再偷走了諸葛勤的地圖。所以他也是那個殺死尚大公子的兇手。”
“我原來以為他只是一個人,后來我發現,他不但不是一個人,好像還是一個非常嚴密的組織,非常高效,膽子非常大,而且,根本不怕燕北十三俠。”
“你為什么這么說?”
“好多事情,我覺得他們設計巧妙,無所顧忌。他們留給郎三娘的紙條、刺殺孫婆婆,包括把你綁架到這里,都顯示他們組織龐大,計劃周密,而且人數眾多。”
“既然這樣,他們為什么不殺掉岳星杰和呂非,把圖搶走?”
唐飛禁不住稱贊道:“你說得太對了,但是可能還不到時候。可能其它兩張圖還沒到手里,他們手里只有諸葛勤那張圖。也可能,他們本來就商量好了,就像呂非說的那樣,平等均分。”
他又陷入了沉思,最后,好像想通了,他說:“我們現在只能設想,他們是本來就有一張圖的那個人,就是除過岳、呂、雷三家之外的那家人。”
金子說:“那他們就有兩張圖了,一張原來就有,一張是諸葛勤偷走的。還差兩張,一張在岳星杰身上,一張在你身上。”
“對。”
等到第三天的時候,戴玉帶來不好的消息:邢先生故去了。
邢先生的家人說,他本來身體就不好,昨天多喝了幾杯,晚上感到難受,不一會兒就長眠了,再也醒不來了。
唐飛沒說話,他似乎早就知道這結果。
戴玉問:“那現在怎么辦?”
唐飛看著他說:“現在輪到你了。”
戴玉不解地問:“輪到我干什么?”
“你也該死了。”
戴玉吃了一驚,目光中充滿驚恐:“我們說好的,只要我把這個人找到,你就不再追究我以前的事情。”
唐飛搖搖頭:“不是我要讓你死,是他們會讓你死。”
“你想想,過去他們讓你干的事情全是見不得人的,干完后他們不殺你,一則因為你隱蔽得很好,二則因為他們還要用你。現在你暴露了,他們還留著你干什么?”
戴玉木呆呆地看著唐飛,希望他說的是假的。
唐飛說:“你自己選擇,是活著,還是死。”
戴玉急切地問:“這由得我選嗎?”
唐飛笑了:“當然可以選。”
戴玉問:“那我可以不死嗎?”
“當然不可以,必須死。”
戴玉死了。
他一大早就被發現死在自己的大門前,被人用刀在身上砍了幾刀,其中一刀深及心臟,血流得滿地都是。
圍了好多人,但只敢遠遠地看,血里糊拉的,誰敢走近。
唐飛捂著鼻子在尸體前轉了幾圈,又在大門外仔細尋找了一遍,從草叢中撿出一把彎刀。
官府的人來了,問了幾句情況,用腳踢了幾下尸體,在紙上寫下“遇兇劫殺,當場身亡”幾個字,吩咐把尸體裝殮了,不要影響市容。
戴玉沒有家人,一直一人孤身生活,所以程序很簡單。
雖然戴老板唱戲唱得好,但為了唱戲,他連家庭都省略了。
第二天,戴老板就被埋葬了,從此從人間消失。
很多人還記得這個演什么像什么的著名戲曲家,后來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樣達到那么高的水準。
唐飛和金子辦完戴老板的喪事,也離開了。
坐著戴老板的馬車,他們一路向北。
戴老板的馬車很舒服,可以坐在窗前看風景。
路上的人也不多,車也不多,慢慢走著,像在旅游。
走出了幾十里,車夫問道:“要歇息一下嗎?”
唐飛說:“繼續走。”
車夫說:“我想喝一杯。”
唐飛說:“你見過車夫說‘我想喝一杯’這樣的話嗎?”
“那應該怎么說?”
唐飛笑了:“應該說,‘停一下,尿!’”
于是車夫說:“停一下,尿。”
金子罵道:“真是粗俗,你們男人嘴里就吐不出象牙來。”
唐飛問:“女人可以嗎?”
金子說:“女人可以口吐蓮花。”
車夫說:“我后悔了,下次我要扮決不扮車夫,我要扮就扮闊人。”
唐飛說:“你只能扮車夫,要不然車上多一個人,多不自然。”
車夫說:“要不然我扮你,你扮車夫?這活兒太累,坐在前面風吹日曬的,辛苦死了。”
唐飛說:“你應該好好體驗一下生活不易,辛苦是辛苦,但不至于死了。”
車夫說:“我不是已經死了么,還要這么辛苦?”
唐飛說:“雖然你已經死了,但辛苦才剛開始。”
車夫嘆口氣:“我可真不想死啊。”
車夫就是戴老板。
不過他現在誰都不是,只是個趕車的。
馬車走出了幾十里,前面到了一個市鎮,
大官道上,車來車往,市鎮雖然不大,但相當熱鬧,人很多,也正是吃飯時間,家家餐館門口都擠滿騾馬車輛。
戴玉說:“我們在這里歇息一下吧。”
唐飛看看,人太多,可能連碗面都吃不上,不如往前走,找個清靜的地方。
他說:“不要湊熱鬧了,我們直接穿街而過,到下一個鎮子,錯過了飯點,人要少一些。”
戴玉說:“人多怕什么,我就喜歡人多熱鬧。”
唐飛道:“人多當然好啊,你往那兒一坐,抱上一個大碗,準備大飽口福,那邊過來一個人,拍拍你的肩膀,‘戴老板,別來無恙啊’,好不好?多好!”
戴玉不說話了。
他嘆口氣,說:“那我們還是往前走吧,找個清靜點的地方。”
但是,馬車突然走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