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看誰先從龍
- 弘光月明
- 燕雨禾
- 4263字
- 2025-04-09 16:53:47
高杰遲疑片刻,眼底閃過精光,嘆了口氣,無奈道:
“盧大監太抬舉高某了,我雖領徐州都督一職,可這江淮兵務......
“我終歸是馬總督、路巡撫的馬前卒,不敢逾矩啊?!?
盧九德心中暗罵了高杰幾句。
你不是天天咋咋呼呼、吆五喝六嗎。
張口徐州大都督,閉口都督徐淮諸軍事,現在在這跟我裝什么蒜。
盧九德雖然非常想伸手掐死面前坐著的高杰,但臉上依舊保持著一副和和氣氣的神情。
他將手中茶杯放在了桌上,幽幽言道:
“馬總督遇事如風中蓬草,稀里糊涂沒甚主意。
“倒是路巡撫鐵了心要擁立福藩!
“高總督,不知你可......”
高杰霍然起身,不可思議道:
“竟有這等事?
“高某今日也是頭一回聽說,不知盧大監是從何處得知呢?”
見高杰演戲演的如此夸張,盧九德索性往后一靠,嗤笑道:
“呵,如今陛下大行,咱家便將唐王殿下放了出來。
“他老人家給路大人去信詢問意見。
“兩位信里說得清清楚楚,誰也沒瞞著誰?!?
高杰這才緩緩坐下,神情肅穆,拱手言道:
“哎呀!
“久聞唐王大義,錚錚鐵骨。
“盧公公此番又做了一件好事吶。
“高某多蒙路大人訓教,對路大人的品格能力敬佩之至。
“他如今有擁立福王之意,想必是成竹在胸,計劃周密了?
“若是如此,高某定當竭力擁護,無有他言。
“可若是有一點紕漏,到時候便是萬劫不復吶。
“盧公公,還請您老給高某指條明路。
“此行,到底要不要率軍擁護福王南下呢?”
盧九德瞇起吊梢眼,側身朝高杰貼近了幾分:
“高都督當真不知?”
高杰咽了口唾沫,神色懵懂,摸著胡須道:
“這,高某心中毫無計較,委實不知啊。”
盧九德嘴角微揚,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緊緊地盯著高杰:
“哦?高大都督果然不知?”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接著便是驚雷滾滾。
徐州的大雨說來就來,一時間勢若傾盆,屋頂瓦片被打的霹靂作響。
二人對視片刻,倏地同時爆發一陣大笑。
高杰笑得前俯后仰,待扶了扶頭上的云紋忠靖冠后,才言道:
“這好好的怎的便響起雷來了。
“許是老天爺嫌棄我等猶豫不決,催促了起來。
“實不相瞞。
“高某如今已有五千精兵在路大人處以示忠心,開弓已無回頭箭了?!?
見高杰終于攤牌了,盧九德臉上的笑意一瞬間不知藏到哪里去了,神情陡然嚴肅:
“大都督既知咱家所為何事,又何必故作不知來戲弄老太監我呢?”
高杰趕忙給老太監賠不是:
“盧大監,這個世道盛衰榮辱只在一語一念之間。
“您老大人有大量,還請恕高某不恭之罪。”
盧九德臉上陰晴變幻之快,實在難以捉摸。
他眼角、嘴唇完全沒有動彈,見高杰遞了個笑臉,剛剛嚴肅問責的神色馬上又轉回笑意盈盈。
盧九德右手食指輕扣桌板,悠悠言道:
“哈哈,高都督言重啦。
“老太監我怎敢怪罪大都督。
“既然你我心意已明,咱家便給都督透個底。
“咱家那老搭檔,廬州總兵黃得功已經抽調了四千鐵騎,向淮安開發。
“咱家來徐州的時候,他已過了清流關。
“花馬劉的舟師現在已經停泊在洪澤湖南岸了,也是枕戈待旦。
“現下獨缺高都督您的玄甲精騎護送福王南下。
“可如今,咱家只見你高大都督虎踞徐州,不知福王殿下現在何處?”
高杰正冠捋髯,右手五根短粗的手指扣緊劍柄:
“公公不知,高某提前回府,是為南下做準備。
“如今三千精兵已經備足,一聲令下便可立刻動身。
“殿下如今在回徐州的路上。
“由我部下李本深和徐州總兵金聲桓率軍護送。
“計其行程,最遲今夜即可抵達徐州?!?
盧九德點了點頭,起身行禮道:
“好,高都督有勇有謀,果真名不虛傳!
“鑒于此事極為重要,咱家得在您的轄地再停留一日,務必要和福王殿下面談一番。
“都督你忙,咱家就先告退了?!?
高杰也起身笑道:
“公公還請放心,不如您老便在后堂安歇,殿下回府我可立時通報?!?
盧九德搖了搖頭:
“不勞都督了。
“咱家日前就住在福王殿下所在的知州府。
“高都督謹記。
“夜長夢多,福王南下就在這兩日,你的人馬務必枕戈待旦。
“除此以外,務必要及時與其余幾路人馬多加聯動。
“還望都督一切小心,告辭了!”
高杰抱拳鄭重道:
“公公放心,此行南下必定萬無一失。
“高某送送盧公公,請!”
盧九德轉身出門,只留的尖細聲音在高杰堂內回蕩:
“高都督留步!”
-----------------
殘陽染紅徐州西城門,雨霽天朗,絲絲涼風驅除了行軍的燥熱。
金聲桓、李本深的人馬終于在日落之前護送著福王車駕走到了徐州。
李本深在吊橋前卸下鐵盔,向城頭揮動令旗,護城河吊橋在鐵索絞動聲里緩緩落下。
待軍隊行至朱由崧所居的徐州知州府時,金聲桓在朱由崧車旁拱手低語道:
“殿下,大雨泥濘,大軍駐扎多有不便。
“末將欲安置軍隊,斗膽請莊將軍代行護駕之責?!?
朱由崧掀開窗簾點了點頭:
“金將軍一路辛苦,下去好生安頓士卒。”
“末將告退。”
李本深隨后也前來告辭,最終由莊子固護送朱由崧回府。
金、李二人各自回軍整備軍隊,忙活到酉初時分,這才安排大定。
自從高杰來了徐州之后,金聲桓便只能駐軍徐州城北。
城外是他的大部人馬,約有三千人之多。
他自己則屯駐城內舊日營防所在,約有七八百精銳親兵。
除了精銳親兵外,金聲桓軍中還有一位特殊的參將———老熟人劉澤清。
劉澤清如今空掛著個太子太師的頭銜。
賜予他這個無上稱號的崇禎帝已經于上個月殉國。
劉總兵也不知道此刻還有沒有人記得他是太子太師。
自從上了駱馬湖邊馮千戶的那艘小船,手下成千上萬的兵馬便再與他無緣了。
不過由于劉總兵在歸德府中一擊得手,獻上了重磅投名狀,消解了朱由崧心中一樁大事。
雖然金、劉二人都不知道朱由崧為何要殺許定國。
但事已至此,兩人也只能默契地將這個秘密咽入肚中了。
朱由崧在那一夜之后投桃報李,知會金聲桓,不再用鐵鏈、囚車招待劉澤清,而是還給他一套參將的甲胄,命他暫在金聲桓身邊聽用。
劉澤清雖然威風不再,但是比起身陷囹圄的鐵鏈生活,暫時依附于金聲桓似乎顯得不那么難以接受了。
金聲桓本來對劉澤清多有戒備。
抗旨南下、燒殺劫掠、無惡不作......
如此蛇種豺性的人,讓素來多疑的金聲桓忌憚無比。
但是自從那晚,劉澤清在他眼前一匕首捅死了許定國。
這樣一個天大的把柄被金聲桓牢牢地攥在了手里,眼見被揪住小辮子的劉澤清再怎么折騰也翻不起浪花了,金聲桓也慢慢放下了往日的警惕。
從歸德一路回到徐州,劉澤清都和金聲桓寸步不離,二人也因此漸漸熟絡。
回軍之后,兩人先一同巡查駐地,忙前忙后半個時辰后,這才步入中軍帳中。
劉澤清朝著金聲桓一拱手,嘖嘖稱奇道:
“金將軍的營盤扎扎實實,互為犄角,攻守皆宜,可以說是深諳治軍之道啊。”
金聲桓解下配刀擲于帥案,松了松扎靠,看向了劉澤清,隨口說道:
“劉總兵說笑了。
“您當年節制山東鎮時,末將不過是個守備,不敢承您謬贊啊?!?
劉澤清本來連抹脖子的想法都有了,但是自從被解開枷鎖,心情陡然變好了許多。
他背著雙手悠悠在金聲桓大帳中晃蕩,徐徐言道:
“金將軍著急忙慌趕回軍中,這般急著整軍...
“莫非是要搶在高杰前頭,拿下擁立福藩的頭功??!?
金聲桓霍然起身,神情極其不忿,罵道:
“高杰這混賬從胡茂禎那里得到了消息,竟瞞著咱們。
“他急著跟投胎一樣,一路飛也似的奔回徐州,不就是為了這事嗎?
“可是,難道我金某在淮安就沒有消息么?
“劉總兵,如今南邊有立潞立福之爭。
“我等跟福王日久,都知道他是一位難得的明主。
“況且據我的人說,卜從善和胡茂禎已經在淮安匯合了,路大人又素來對福王青眼有加......”
金聲桓說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往下說,只得別過頭嘆了口氣。
劉澤清白凈的面皮,留著五六寸長的胡須,他忽地背過身去,幽幽嘆氣道:
“真是可惜了。
“唉,可惜吶!”
金聲桓一屁股坐在大帳正中的席位之上,皺眉道:
“可惜什么?
“裝神弄鬼呢,你把話說清楚。”
劉澤清緩緩轉過身來,長吁短嘆道:
“可惜劉某貴為太子太師,當年在山河諸鎮縱橫。
“大明天下袞袞諸將,誰不敬我三分!
“可是現在,呵,卻毫無兵馬,還不如一介布衣輕松自在。
“你呢,你金總兵雖有兩淮游勇近萬。
“可卻只是剛升的一個總兵,毫無地位可言。
“恕劉某不敬,出了路振飛的地盤,誰認得你金聲桓是什么人?
“你我二人如今寄居人下,靠那高杰憐憫,打發要飯的似地給了徐州最北邊屁大點的地盤。
“我想請問金總兵,此番率軍南下。
“您如何與高杰、黃得功爭擁立之功呢?”
金聲桓聞言臉色驟變,趕忙將手放在桌上橫擺著的腰刀上,神色冷峻,鼻孔中哼出了一口氣:
“劉總兵莫不是有二心。
“金某警告你,你如今的命就在福王一念之間?!?
劉澤清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金聲桓,破口大罵道:
“我有二心?
“你們誰有二心老子都沒有二心!
“老子我把命都綁在福王身上了,還能跑到哪里去?
“不管是誰登基,奶奶的,你這徐州總兵總能保得住。
“我呢?我的人馬呢?
“被拆成五六份,再也拼不到一塊去!
“若福王不登基,我在你軍營中過活一輩子不成!
“你奶奶的!”
金聲桓被他一通怪罵,倒也不氣,手又從腰刀上放了下來,朗聲大笑:
“哈哈哈哈,是金某唐突了。
“我給劉總兵賠個不是,那劉總兵原本是想說什么?”
劉澤清撫須沉吟,眼中閃過一絲狡詐:
“此事須得謹慎為之,但是其中富貴妙不可言。
“福王不一定能記得其他擁立之臣,但是定然記得起你我?!?
金聲桓神色凝重,呼吸聲漸漸變粗,站起身來走到劉澤清跟前,小聲道:
“此行有這種富貴嗎?
“還請劉總兵明示!”
劉澤清在金聲桓耳邊低語道:
“金總兵可知,當年成祖爺渡江前夜,姚廣孝等人在瓜洲渡準備了什么?
“你我二人若要走在高杰前面,須得......”
金聲桓眉頭微蹙,沉思片刻,神情猶豫道:
“這,這也太冒險了吧。
“萬一被人......豈不是謀逆大罪?”
劉澤清臉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議的神情,睜大眼睛瞪著金聲桓片刻,隨即拂袖怒斥他道:
“豎子不足與謀!
“我真不明白,路振飛那老東西狡詐兇悍,怎么帶出你這樣的蠢材!
“你道胡茂禎和卜從善是在淮安逛街呢么!
“他們就在路大人眼皮底下,行事多有掣肘,不敢有什么動作。
“可你呢?
“你如今自領一軍,游離在路振飛地盤之外,現在妥妥是福王親衛啊。
“這種事情我不干,你不干。
“難道需要讓福王自己去干?
“妄你還身穿著一身戎裝,帶著大幾千人馬上過戰場殺過人。
“這點事都害怕,你還是回家重地養老婆吧!”
劉澤清慷慨陳詞,唾沫星子亂濺。
金聲桓皺眉遠離了他,在帳中緩行了數十步,后槽牙緊咬,眉毛一橫回過頭道:
“好,金某便依劉總兵所言。
“只是這些東西頗為珍貴,咱們到哪兒找去???”
劉澤清這才將橫眉低了下來,語氣也軟了幾分,走進金聲桓近前,緩緩言道:
“劉某的家資如今被卜從善押在淮安附近,跟我妻子和幾個侄兒關在一起。
“劉某給你說說都有什么東西。
“有應天織造局的袞服料子,都是上好的纻絲,本是御用,但是嗯......
“還有瑪瑙、松石、水晶、犀角......
“不用我多說了吧?!?
金聲桓狠下心來點了點頭:
“好,我立刻遣心腹前去接手。”
劉澤清終于長出了口氣,喜道:
“劉某提前恭祝金總兵了!
“到時候金總兵大功一件,封侯拜相自不必多言?!?
金聲桓嘆了口氣,擺擺手道:
“客氣什么,同喜,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