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周王后,朱由崧便在駱馬湖中等了四五日,期間收到金聲桓來報。
說是崇禎帝正式賜左良玉、唐通等人伯爵。
劉澤清也實升一級,劉良佐、高杰等人盡皆獲封。
加封賞賜的圣旨傳的飛快,目的自然不必多言。
明擺著是讓這些手握重兵的實力派趕緊率軍勤王,抵御闖軍。
多日未曾聽見順天府的消息,一傳來便是此等不祥之兆,朱由崧唏噓不已。
三月初七,夜已深沉,周王在舟中休息。
朱常淓則在佑明號中宴請二王。
雖然這幾日來,朱由崧周旋于幾個王爺之間。
已經漸漸對駕馭這副藩王身份輕車熟路。
但是對于將來的局面還是絲毫樂觀不起來。
南京的大臣們對自己必然一肚子意見,明朝各地的武將們心思如何亦難預測。
望著遠處漆黑寂靜的西湖,喝得微醺的朱由崧一想到此處,不由得眉頭略蹙,拿起酒杯走出了船艙,靠在船尾吹著湖風,借著一絲醉意忘卻心中的煩惱。
朱由崧低聲嘆道:
“唉,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嗯?賢侄,你怎么知道叔叔會這首曲子?我何時給你提過?”
朱常淓酒過三巡,逸興遄飛,拿過篆刻著“潞藩綠綺”的古琴,奏起了一曲《大江東去》。
琴聲起初低沉厚重,如同曹軍八十三萬人馬黑云壓城,陳兵江北。
其后沉郁聲中,朱常淓右手無名指一番摘打,居然彈出了江東儒生的慌亂情態。
再往后,朱常淓托劈勾抹并用。
琴聲激越嘹亮,如同黃蓋的火船借著東風沖向曹軍水寨...
磅礴的氣勢引得朱慈爚亦血脈賁張,左手提起長劍,在空中擲到右手之中,在艙中翩翩起舞。
眼前兩王的忘情樂舞讓朱由崧有種回到太平盛世的諷刺感。
“報!王爺,咱們遣派到北方的探馬回來了!”馮千戶忽然站在艙口高聲說道。
朱由崧知道,離最關鍵的時刻越來越近了,他聞聲從船尾走入艙內。
朱常淓立刻停止了彈奏,將琴放在了一旁,尖聲叫道:
“快,快讓他進來。”
“倉朗朗”一聲,朱慈爚亦收劍入鞘,回歸艙中。
二王緊張地看著眼前進來的探馬。
朱由崧心中暗自屈指數著日子。
潞王來徐州第一日起便往北方派去探馬,希望得到北都準確的消息,但都是石沉大海、了無音信。
沒想到捱到了今日,有探馬居然順利完成了任務,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據這個滿面塵灰的探馬所言,目前北都已經十萬火急。
他南下的時候。
李自成部銜枚疾進,逼近宣府、居庸、昌平,距離大明帝國的心臟只有百里之遙了。
崇禎皇帝大驚之下急調遼東總兵吳三桂、薊遼總督王永吉、山東總兵劉澤清、薊鎮西協總兵唐通火速拱衛京城。
但是再往后情況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不過,小人在南下的途中,看到了一支南逃的軍隊,似乎是.....”
朱常淓拍著大腿尖聲叫道:
“是誰啊,你快說啊,急死人了。”
探馬低頭小聲說道:
“山東總兵劉澤清的軍隊。”
“什么!
“皇帝不是命他率軍北上勤王嘛,他怎么跑下來了!”
吳三桂和王永吉的部隊是萬萬調不動的,他們被焊死在關寧防線,全力抵御著關外洶涌的洪水。
能勤王救急的只有劉澤清和唐通,可是這最后一絲希望如今也...
朱常淓和朱慈爚面如死灰,國家的未來似乎已經被這探馬的消息殘忍地扼殺殆盡。
大明即將覆亡的消息,饒是朱由崧早有準備,也在剎那間有些恍惚。
潞王朱常淓和崇王朱慈爚的反應就更加激烈了。
朱常淓癱軟在了座位上,嘴唇顫抖著,發出跟將死的狗一般的哀鳴聲:
“陛,陛下......大明......嗚......完了......大明......”
朱慈爚一把抽出寶劍,“啪”地一聲砍去了案板的一角,雙眼發紅,低聲吼道:
“闖賊!瞎賊!太祖的大好河山吶!
“我等死后歸于九泉之下,如何面對列祖列宗吶!”
“哇!”地一聲,朱常淓終于緩過了氣,黑臉上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隨后更是一把靠在了朱慈爚的肩膀上,嚎啕大哭道:
“大明完了!
“慈爚啊,大明完了!
“太祖兩百多年的基業就毀在了我們這代人手里!”
朱慈爚悲痛異常,一時語塞,無法安慰朱常淓,只好不住地撫著朱常淓的肩膀。
饒是眾人或多或少心中對順天城破都有一絲預感。
但是真的面對時,潞、崇二王一時也難以接受,抱在一起哭得難以自制。
“啊!”朱常淓喉頭一甜,頭腦發脹,竟然哭得氣絕,歪著腦袋暈了過去。
朱慈爚連忙上前掐著他的人中,大叫著:
“潞王爺,潞王爺,你這是怎么了?”
朱由崧見狀暗道不妙,趕忙對著探馬問道:
“可有陛下被俘的消息?
“可有太子被俘的消息?”
探馬被眼前情況嚇得跪倒在地,顫聲說道:
“回福王爺的話,小人無能,小人無能。
“暫時沒有探到陛下和太子的消息。”
朱由崧連忙對哭得死去活來的朱常淓和朱慈爚說道:
“陛下還沒遇難呢。
“你二人如此大哭成何體統。
“說不上南京史大人已經將陛下太子接到船上了。”
朱慈爚又是掐人中,又是探鼻息,一通搗鼓之下,朱常淓緩緩地睜開了眼:
“如今為之奈何,為之奈何吶!”
朱慈爚也失了方寸,轉過頭看向了不發一眼,只顧低頭踱步的朱由崧道:
“福王爺,你此刻有良策嗎?”
朱由崧背著手,緩緩言道:
“待我等會兒去問問周王兄,該如何處之。
“兩軍交鋒,情勢變幻莫測。
“二位莫要妄自猜測,自尋苦惱,說不定還沒那么糟糕。”
崇、潞二藩無奈,只好點頭稱是。
待朱常淓緩過神來,三人又客套了幾句,才各自收拾心情,回到了自己的船中。
次日清晨,金聲桓領著三千水軍,二十多艘大船來湖中援助。
常應俊將金聲桓領到朱由崧船中,金聲桓深深一揖:
“福王爺,讓您久候了!
“路巡撫得知劉澤清南下的消息后,特令我率軍來宿遷接駁,以備不測。”
朱由崧眉頭微揚,摸著下巴輕聲道:
“路振飛讓你來的?”
金聲桓點頭道:
“路大人只說提防劉澤清,并未多言。”
朱由崧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免禮,隨即緩緩言道:
“你來的正是時候。
“先將船隊藏于蘆葦茂密的港汊之中,莫要停在岸邊顯眼處。
“三千人馬分出兩千,藏在岸上,隱伏起來。
“剩下的一千人分散在這湖中的船隊之中,不日必有用處!”
金聲桓重重應了個喏,退出了朱由崧的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