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舟中對
- 弘光月明
- 燕雨禾
- 2232字
- 2025-03-20 18:59:36
待艙內(nèi)僅剩二人時,盧九德將茶盞往桌上輕輕一放,連半點聲音也無,沉聲道:
“王爺吶,您是神宗嫡脈,天潢貴胄。
“眼下時局艱險,恐怕到了您為國分憂之時,不知您作何打算?”
朱由崧站起身,感受著窗外習習涼風,背對著盧九德緩緩道:
“先聯(lián)合路大人將高杰擋在徐州,阻斷其與馬士英的勾連,再徐徐圖之。
“此外,于此地靜待劉澤清南下。
“收編其部,止住頹勢,為國家固本蓄勢。
“鳳陽那邊,需得仰仗九叔了。
“如若陛下太子真能南幸應天,也不至倉促應對。”
盧九德聞言咯噔一聲,王爺您這真是給陛下和太子南幸做準備嗎?
他上下仔細端詳著朱由崧,良久才顫聲道:
“王爺,王爺您小時候便聰慧異常。
“今日見您更勝以往,老奴不勝欣喜。
“只是那劉澤清如今不是在河南駐防嗎,您怎說他要來到此地?”
朱由崧轉(zhuǎn)過身來,笑道:
“我在徐州城中有眼線。
“劉澤清要撤入江淮的消息,也是剛剛得知。”
朱由崧此刻尚未得到劉澤清部的動向。
不過他相信。
只要在徐州的金聲桓不是個廢物,這個消息遲早在劉澤清南下之前會遞到自己手里。
所以自己只不過是預支了這個情報。
盧九德心中更是感慨不已。
一是福王看起來性格沉穩(wěn),思慮周密,自己的扶持襄助不會白費力氣;
二是感慨其隔了許多年未見,能對自己推心置腹,沒有絲毫隱瞞。
盧九德正要開口,忽然涼風吹來,老太監(jiān)連續(xù)咳嗽了幾聲。
“九叔,您老這邊坐,我把窗戶關上。”
朱由崧扶著盧九德坐在另一側,親自關上窗戶,而后問道:
“如今奸臣竊命,主上蒙塵。
“然福八志猶未已,九叔您眼界非凡。
“若想為陛下太子除莠取良,正本清源,該當如何是好?”
盧九德暗嘆朱由崧的雄心,微微一笑:
“咱家不才,也學學那諸葛孔明的隆中對。
“給王爺說說這江淮的局勢。
“王爺,眼下江淮一線著實群英薈萃。
“長江上游有左良玉扼守武昌,擁兵十余萬,尚可為國之臂翼。
“其人桀驁難馴,剛愎自伐,老奴恐其難成國家股肱。
“但湖廣巡撫何騰蛟與其有舊。
“何公志慮忠純,剛正不阿,若是您......若是陛下太子南下監(jiān)國。
“或可著此人牽線,說動左良玉,未必不能一試。
“河淮之間則有黃得功、高杰、劉良佐、劉孔昭等人名義歸馬士英節(jié)制。
“合計亦有十余萬人。
“只是其間派系分別,素有齟齬,相互掣肘。
“可為應天簾幕,卻不可以之為壁壘。
“其中黃得功曾與老奴有舊。
“我等幾年前共同剿滅革左五營,他對老朽頗為信服,或可為福王所用。
“那馬士英志大才疏,自以為是,倒是不足為懼。
“關鍵是那巡撫路振飛,此人果決剛直而又老謀深算,老奴本以為他實難相與。
“可是后來得知,王爺竟已先抵徐州與路大人結交甚厚。
“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真是深謀遠慮,老奴實在佩服之至。”
朱由崧眉頭微皺,良久才娓娓道:
“九叔過譽啦,福八實擔不起深謀遠慮四個字。
“何騰蛟我曾有耳聞。
“人品端方這不必懷疑,只是能力......恐怕有些欠缺?!?
熟知明史的人又怎會不知何騰蛟的大名。
此人與史可法齊名,氣節(jié)可嘉,算得上是鐵骨錚錚的漢子。
但論及實務能力,確實差些火候。
清軍都縱馬長江了,還想著跟農(nóng)民軍窩里斗。
說其一生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未免刻薄。
但事實就是,其在兩湖之間數(shù)載經(jīng)營,最終讓清軍吃了個飽。
躊躇滿志的堵胤錫嘔血而亡;
立志復國的隆武帝困死汀州;
差點攻下長沙的闖軍余部功虧一簣;
金聲桓反清歸明孤立無援。
都與何騰蛟的下飯操作難脫干系。
他不止坑別人,也坑自己。
何騰蛟調(diào)離堵胤錫率領的闖軍余部離開長沙后,自己率部攻城。
但是沒打過,給自己操作死了......
盧九德目光微動,仔細回想與何騰蛟的幾次會面。
當年何騰蛟任淮徐兵備僉事時,為人正直談吐不俗,確是君子風范。
但若論才干......老太監(jiān)忽然驚覺,似乎確如福王所言,此人行事確有幾分迂闊。
看到盧九德沉吟不語,朱由崧接著道:
“黃將軍驍勇善戰(zhàn)、沙場宿將,他的名聲我也曾聽過,只是怕他性子太野......”
朱由崧一想起黃得功就想笑。
歷史上原主無能,難以組織軍隊抵御清軍鐵蹄的攻勢。
后來南京城破,竟在慌亂之中逃到了黃得功軍中。
隨之而來的還有清軍和投靠清軍的帶路黨劉良佐。
黃得功這樣粗獷的漢子,被這番操作看得又驚又氣,竟當眾失態(tài),大聲哭喊:
“(祖宗?。┠朗啬暇?,咱們還都有活命的奔頭。
“我本在此地尚能拼命抵抗一陣,您倒把清軍主力引來了!”
就是你小子把敵人帶到這里來的!
最后黃得功兵敗,被原主坑的死不瞑目。
盧九德呷了口茶,緩緩說道:
“不勞王爺費心,老奴我昨日才去見過黃得功。
“陳明利害以后,他愿意接受福王爺調(diào)遣。
“還托老奴捎來件禮物,聊表心意?!?
盧九德從袖中中逃出一個長四寸,寬兩寸的紫檀木牌,甚是小巧精美:
“黃將軍雖駐守廬州,但在淮安大河衛(wèi)亦有士卒追隨。
“憑此兵符可調(diào)動阜寧、清河、桃源、安東、沭陽五地的三千余名士兵。
“見此符節(jié),如同黃將軍親至。
“只是......”盧九德頓了一頓。
“只是這些士卒戰(zhàn)力平平。
“這倒不是黃將軍不盡心,只是淮安地界說到底受路巡撫節(jié)制。
“王爺若是到廬州地界,那便是黃將軍的轄地了。
“定有萬余精兵以待......陛下太子?!?
盧九德將黃得功的兵符遞給朱由崧后,又從懷中掏出了一個令牌:
“另外,老奴在來淮安西湖前,已命人整頓淮河衛(wèi)千余兵卒。
“管事的是王大路、孫大成兩個中官。
“俱是老奴的屬下,現(xiàn)在皆歸福王調(diào)遣。
“衛(wèi)所的兵,大抵戰(zhàn)力不高。
“但是王爺稟賦非凡,憑此威懾劉澤清部眾,將其兼并,想來也是有所裨益。
“王爺,不知這些禮物,您可滿意?”
朱由崧仔細端詳著著眼前兩個形狀迥異的兵符,摩挲著其上紋路,心中不由得膽氣豪壯。
這哪是禮物,這分明是投名狀。
有了這些東西,黃得功便是自己把人頭系在自己的褲腰帶上了。
換句話說,當自己接手兵符的那一刻,一些事情已經(jīng)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