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得勝死了，死無全尸。

付出七八人陣亡的代價后，十來個漢奸趁機繞后，打算將他生擒活捉。

于是，趙得勝拉響手雷，拽著幾個墊背的，一起上了路。

他大抵算不得英雄，因為他背叛了祖國和戰友。

但好像也不能算漢奸，因為他又背叛了日本人。

背叛，并沒有成為他的通行證，反而成為了他的墓志銘。

手雷炸響后，大約十多分鐘。

五個日本人，在漢奸的簇擁下趕到了。

為首的身材矮胖，圓臉大腦袋，留著仁丹胡，穿一身灰色的西服。

他名叫土原賢太，今年快五十歲。

他的頭發稀疏而花白，臉上常掛著笑意。

瞧著，就像個憨厚和善的鄰家大叔。

土原曾經對人說，他現在為什么總是那么笑容滿面。

就是因為，他在中國人身上看到的可笑事情太多了。

經常笑，笑成了習慣，笑成了本能。

如今，想不笑都不行了。

哪怕看到趙得勝四分五裂的尸首，知道圍繞此人設下的圈套已經失效。

這笑意也沒有消散。

“知恥而后勇，這是勇士啊！”土原的漢語非常流利，“你們先給他拍個照，然后收拾一下，找個地方，好生安葬了吧。”

漢奸們聽到這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都猜不透土原話里的意思。

知什么恥？難道投靠皇軍是恥么？

不是……主子你身為皇軍一員，說這種話合適么？

可他們不敢問，更不敢吐槽。

畢竟辦砸了差事，雖然強撐著還能站穩，但雙腿也好，腰桿也好，都是軟綿綿的。

現在主子沒有追究的意思，還刷什么存在感？

趕緊消失才是上策。

“是！是！”漢奸們迭聲答應。

他們胡亂拍了幾張照片，又手忙腳亂地收好尸體，塞進車里開走了。

只有那五個日本人，還留在現場。

等到漢奸們已經走遠，土原才慢悠悠地說道：“白水君，此人的母親自盡，是你的失職。”

他的臉上笑容依舊，但倒吊的眉毛下面，卻有兩束凌厲的目光，從那對三角眼中射了出來。

“嗨伊！”白水上前一步，九十度鞠躬，“請土原長責罰！”

“起來吧，”土原輕聲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我責罰你，又有什么用呢？”

“屬下……屬下立刻行動，將島田勇抓回來，”白水羞憤道，“此人剛受過刑，必定跑不遠。”

島田勇，是吳銘在大使館當差時，給自己起的藝名。

“不必，行動即將開始，必須專注眼前的工作，”土原搖頭，“這樣吧，你把消息傳出去。”

“就說我們在島田勇的幫助下，搗毀了東北軍在天津的情報組織，讓支那人去對付他。”

白水一怔：“據趙得勝所說，島田勇在東北軍工作多年，功勛卓著，恐怕支那人不會輕易相信。”

“無論他們信不信，都得調查，”土原臉上的笑容變多了一點，“調查就會分散精力。”

“用在調查上的精力多一些，防備我們的精力就少一些。”

“白水君，日后你要負責天津的機關，思考問題的時候，就得多從全局著眼。”

白水恍然。

他站直身體，敬了個軍禮：“多謝賜教！”

三個多小時后，北平，時晴齋。

顧云、蘇夢卿還有老六，已經做好了出發準備。

包裹中不僅裝著槍支彈藥，還帶了干糧和藥品。

事態的嚴峻程度，遠遠超出了顧云的預計。

據老六說，不僅吳銘，東北軍在天津的情報隊，也失去聯絡整整兩天。

這就意味著，日本人多半已將他們連根拔起。

所以，得知這個消息后。

顧云第一時間，就讓老六去大通酒館，進行緊急清潔和疏散撤離。

自己則和蘇夢卿一起，整理必需品，又打發林晉榮去買票，準備趕往天津。

這個年代，火車票沒有預售一說。

都是在發車兩小時前，去購票窗口排隊購買。

就在三人焦急等待的時候，只聽門扉一響，林晉榮推門進來了。

但，他手上拿的并不是車票，而是一頁報紙。

“怎么了？買不到票？”顧云詫異道。

如果不能乘火車，那就只有開車。

這時候又沒有高速公路，汽車的可靠性也不行。

從北平開到天津這么遠的距離，路況又差，估計得一路開一路修，開到只怕都明天了。

“對，今天的班次都賣完了。”

林晉榮這般說著，臉色卻煞白煞白的，像是受了什么驚嚇。

他舉了舉手中的報紙，顫聲道：“吳銘投敵了！”

投敵？

三人悚然。

老六反應最大，一把搶過了那張報紙。

只見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

“今日，大日本帝國天津租界守備隊，在駐北平使館三等秘書島田勇的協助下，成功搗毀一處暴力組織窩點。”

“擊斃匪首趙得勝，擊斃脅從兩人，繳獲槍支彈藥無數……”

“該組織，似乎與兩日前發生的暴亂有關……”

配圖不少，除了尸體和繳獲外，還有一張吳銘的照片。

這照片非常清晰，就算是只見過幾面的林晉榮，也能輕易認出來。

老六的手顫抖起來了，報紙從他的掌中滑落。

他當然知道吳銘的藝名，也認識天津情報隊的負責人。

“怎么會……怎么可能？”老六喃喃地重復著，臉色蒼白，就像個死人。

顧云也是一身冷汗。

兩人合作了這么久，倘若吳銘真的投敵，那所有人必須馬上撤離北平，沒有任何僥幸可言。

但撿起那報紙，仔細看了一遍之后。

她臉上緊張的神色，卻又消退了下去。

“老六，你先別急，”顧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個假消息。”

“嗯？”老六一把抓住顧云的胳膊，急切道：“怎么說？”

“假設你是日本人，吳銘投降了，你準備拿他怎么辦？”

老六皺眉：“利用他消滅天津的同事啊，報紙上都登了。”

顧云搖搖頭：“你就不想趁這個機會，把北平的人，也給抓了？”

“想啊，再帶他來北平抓人就是……”老六眨巴著眼睛，忽然一個激靈，“不對！這消息一登，我們看到了，自然會有所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