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點亮黑夜:愛迪生傳
- (美)埃德蒙·莫里斯
- 2438字
- 2023-07-20 16:40:44
copra是什么?
那年春天,愛迪生慶幸自己擺脫了數千名“未經培訓且粗心大意的工人”,據估計,這數量相當于全部1.1萬名領薪員工的1/3。在他看來,若要讓愛迪生公司重振雄風,還需要發出更多解雇通知單。他對查爾斯說:“你將從這次大蕭條中吸取教訓。”
顯然,他并不在意自己已經成為西奧蘭治最討人厭的家伙,又開始實施一項新計劃,用愿意接受更低薪酬的年輕人取代高薪主管。這意味著對應屆大學畢業生的風險投資。為了確保他能從數以百計的絕望的大學畢業生中挑選出最優秀的人才,他設計了一份調查問卷來測試他們的基本知識。在最初那批申請人中,他認為只有4%的人值得雇用。他在5月宣布:“測試結果令人非常失望,我發現那些上過大學的人非常無知。”
愛迪生的這句話中隱含著對高等教育的蔑視,這也不是他第一次發表此類觀點了。它暴露了一種偏見,這種偏見比一個幾乎沒上過學,但靠著一路摸爬滾打取得成功的小鎮男孩兒所抱持的反智主義復雜得多。在密歇根州休倫港的家中,母親教授他小學內容,她的文化積淀足以讓他接觸吉本和休謨,彼時他甚至靠自學徹底領會了理查德·帕克的《自然和實驗哲學學術綱要》的內容。他的父親薩姆是個激進粗俗的分離主義者,在愛迪生還在大干線鐵路上當報童時,就“贈給”他一套托馬斯·潘恩的作品全集。
在那以后的60年里,愛迪生幾乎不涉獵人文社科類的書,但是閱讀了大量的自然科學著作,以及各種各樣的雜志和報紙。如今他聲稱要研究27種期刊,其中包括《警察公報》、幾種自由周刊、《實驗醫學雜志》,而且每天要讀5篇論文,“每月大約要讀40磅重的書”。他之所以能夠一直高效閱讀,是因為他能夠快速翻閱并記住任何他感興趣的數據。“我的書幾乎都是各個科學協會的抄本,不會再版的。”
他精力充沛地在頁邊寫下批注,贊同那些打動他的段落,但可能更多時候是對書中內容表示反對。他在奧利弗·洛奇的小說《以太與現實》中的一章上方寫下,“這是價值超過一磅鉑的年輕形而上學”;在舍伍德·艾迪的《信仰的新挑戰》中描寫母性之愛的一段文字旁邊,他評注“為什么要扯到《圣經》里的名言”。引用對他來說信手拈來,他有一種大西洋彼岸的反諷式幽默:“正如弗朗索瓦·德·拉羅什富科所說,我們的美德隨著作惡能力的減弱而增強。”他的學識比許多大學教授都淵博,更不用說他們的研究生了。電氣理論家喬治·斯坦梅茨曾說:“據我所知,愛迪生是當今在人類所有知識領域中最見多識廣的人。”
一個康奈爾大學的畢業生公布了77個愛迪生提出的問題,諸如“皮革是如何鞣制的?”“丹東是誰?”和“copra(干椰子肉)是什么?”,他認為這些問題剝奪了他在西奧蘭治工作的資格,那不公平。另一位被拒者則抱怨說,他沒有發現“甲狀腺與銷售白熾燈泡、吉卜賽人與會說話的機器、玫瑰油與銷售產品”之間存在任何有用的聯系。
問題的泄露讓愛迪生始料未及。他被迫又編寫了113個問題,但它們也被刊登在了全美各地的報紙上,標題是“愛迪生說,你如果回答不出這些問題就是無知”。
《哈珀周刊》指責他沉迷于“philallatopism”(賣弄主義),即賣弄般地以揭露他人的無知為樂事。不過,這些問題雖然很難,卻非常接地氣:
戰前哪個國家的人喝茶最多?
《埃涅阿斯紀》的第一行是什么?
車床的活頂尖在哪里?
列舉巴拿馬運河上的兩個船閘的名字。
20英尺×30英尺×10英尺大的房間內的空氣重量是多少?
誰發明了對數?
美國哪個州的名字是一位著名的小提琴工匠?
聲音每秒傳播多少英尺?
最后一題即使對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來說也太難了。當有人向他提出這個問題時,這位“相對論之父”的回答像是在為自己辯護,他通過一名翻譯表示,他認為用任何百科全書里的數據攪亂自己的頭腦都是沒有意義的。愛因斯坦生氣地說:“大學教育的價值,不是學習許多客觀知識,而是訓練思維。”
尼古拉·特斯拉,當時流行的“天才”排行榜上愛因斯坦的競爭對手,對此表示贊同。“愛迪生過于看重單純的記憶。”波士頓大學的一位心理學教授寫信給愛迪生,聲稱所有取得高等教育資格的大學生都是聰明的。因此,任何旨在反駁這一點的調查問卷,即使不是為了滿足個人虛榮心,也在設計思路上有問題。“難道你不是用自己的成就為別人樹立了一個標準嗎?然而美國也只有一個愛迪生啊。”
對于這一敏銳的批評,愛迪生只能回答,他的問卷“本質上是一次粗略的測試”,目的是彰顯他最珍視的主管品質——好奇心。在一份公開聲明中,他又補充表示,他并未試圖衡量“智力、邏輯或推理能力”,只是想雇用那些“頭腦機敏……有觀察力,對生活充滿興趣”的男青年。[5]
這番解釋絲毫不能平息幽默人士(專業的和業余的都有)對他的“無知測量計”的嘲諷。短路的長度,斑馬身上的條紋數量,“爵士”領結的起源,以及Mephistopheles mosquito(靡非斯特蚊子)的詞源,這些問題都激起了熱烈的討論。一位漫畫家諷刺愛迪生是第歐根尼,無知之人看到其知識之光后都倉皇逃竄。韋爾斯利學院的一群女學生給他發了一份5英尺長的問題清單,包括“貓薄荷的化學性質是什么”和“當你關掉電燈時,光會去哪里”。
愛迪生抱怨說,報紙“把我攪得一團糟”,并威脅這些報紙,如果他的題目再見諸報端,它們就將面臨司法起訴。然而,喜歡出風頭的“那個他”卻又很享受自己制造的軒然大波。《紐約時報》發表了近40篇關于“愛迪生智力計”的文章,像《文學文摘》《哈珀周刊》《新共和》這樣的行業標桿雜志更是開始了一場未來持續多年的關于智力測試的辯論。愛迪生包羅萬象的問卷并不是第一份智力測試問卷,早在1917年,美國陸軍部的能力測試就警示過,幾乎一半的美國白人是“弱智”,但是陸軍部的測試故意設計得不科學,為了彰顯個性,而非側重認知能力。
總之,大多數專業人士忽視甚至嘲笑愛迪生的測試,當最終證明測試無效時,愛迪生也放棄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最終被視為對巴比特時代(美國20世紀20年代,因辛克萊·劉易斯的長篇小說《巴比特》而得名)成千上萬的公司采用的非語言性的、過度量化的測試的責難。《世界》雜志評論道,在那個社會氛圍因大蕭條和禁酒令而變得陰郁的時代,“愛迪生和他的問卷不僅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歡樂,也為知識的傳播做出了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