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05年(魯定公五年)夏天,秦國出兵救援楚國,就在秦楚聯軍與吳軍大戰的同時,魯國的朝局也開始出現了動蕩。
六月十六日,如日中天主持魯國朝政的季平子去世了。季平子名季孫意如,是上一任魯國執政季武子之孫。季武子在魯昭公七年(公元前535年)十一月去世,由于季平子的父親季悼子已經去世,季平子承襲了魯國執政兼司徒的上卿之位。他把持魯國朝政三十年,目無國君公室、飛揚跋扈,魯昭公在公元前517年(魯昭公二十五年)率公室、臧氏、郈氏兵馬討伐季平子,季氏得到來自三桓叔孫氏的增援逃過一劫,魯昭公討伐季氏失敗,被迫流亡至齊、晉,最后病死在晉國的乾侯。季平子在國君出逃之后,已是攝行君位,儼然像魯國的君主一般。他隨身佩有只有國君才能佩戴的玙璠(yú fán)寶玉,在魯定公即位后都不歸還。他在魯國各種重要場合走路的步態都是國君行走步幅,春秋時期,君臣步態各有規定,越是尊貴之人,步幅越慢越短,因此季氏在國君流亡國外期間,實際上是行君步、佩君玉。在扶持魯定公即位后,季平子已復位臣子,改行臣步,但是一直沒有歸還玙璠之玉。與他的曾祖父季文子、祖父季武子相比,季平子發揚光大了季氏的權力、地位和榮耀,除了季氏家族的封邑費邑外,他還有自己的采邑(平邑)。
魯定公五年(公元前505年)六月,季平子巡行視察季氏家族的勢力范圍魯國東部,包括費邑、卞城、平邑等城池和連綿的田野。他望著風光旖旎的魯國山河和季氏土田,欣慰地笑了,覺得自己這輩子著實上可告慰季氏先祖成季,下可面對季氏子孫了。這時的季平子已經五十來歲了,在返回曲阜的路上,走到防城時因病去世了。
家宰陽虎要將季平子佩戴的玙璠寶玉作為季平子入斂時的隨葬品,以體現家主的尊崇地位。季平子的另一個寵臣仲梁懷不給,他說:“家主走路的步子都改了,這佩玉的主人也應該改變。”氣得陽虎要把仲梁懷趕出季氏家族,他將此事告訴了季氏費邑宰公山不狃(niǔ),公山不狃卻打圓場說:“仲梁懷也是為了家主考慮,不愿他做出譖越之事,授人以柄,您何必為此徒生怨恨?”
季平子下葬之后,他的兒子季孫斯(季桓子)也順路巡視了東部費邑地區,到達費邑時,費邑宰公山不狃(字子泄)到費邑郊外出迎,季孫斯對他顯得很尊敬;公山不狃還對陪同季孫斯巡視的仲梁懷表示慰問,但仲梁懷越來越驕橫,一點也沒把公山不狃這位費邑宰放在眼里,表現得極不尊敬。公山不狃這下怒了,他對陽虎說:“您還是把仲梁懷趕走吧,這個目中無人的家伙!”
魯國三桓這三個大家族,都掌握著土田和軍隊,季氏更是占據著魯國公室土田和軍隊的一半,由于三桓的各位家主都把心思放在了朝堂爭權方面,家族中的具體事務,包括土田、軍隊、倉廩、財貨等其實都掌握在家宰(家臣之首)手中,陽虎是季平子的心腹,他被季平子任命為季氏家宰。由此就可以看出,季氏家族真正的實權人物是家宰,如果家宰服從家主的指令,家族的秩序還能正常;如果家宰不服從家主的指令,那家族的主導權就在于家宰了。對于季氏而言,他們又是魯國的執政,也就是說,季氏家宰控制了季氏家族,也就等于控制了魯國政權!
陽虎是季平子一手提拔的心腹,對季平子自然是俯首帖耳、唯命是從。當季平子去世后,季氏家族已經無人能夠鉗制陽虎了,他和仲梁懷都是季平子的嫡系寵臣,本來就互相看不上,有了公山不狃的支持,陽虎馬上將仲梁懷抓了起來。季孫斯(季桓子)一直很器重仲梁懷,心想我是家主,不經我同意,你一個家宰就擅自做主抓了家臣,成何體統!九月二十八日,季桓子和自己的堂弟公父文伯(公父穆伯之子,名姬歜)一起找來陽虎,和他理論,要陽虎釋放仲梁懷,結果二人吵了起來,陽虎一生氣,命人將家主季桓子、公父文伯一同扣押,將仲梁懷趕出了魯國。
十月十日,陽虎發泄淫威,居然殺害了季氏族人公何藐。季氏的所作所為激怒了三桓的孟氏和叔孫氏,但叔孫成子在七月四日也病逝了,他的兒子姬州仇(叔孫武叔,也稱叔孫州仇)繼任為叔孫氏家主、魯卿兼司馬。叔孫家族正在為叔孫成子辦理喪事,還顧不上季氏家族的事,但還是派人來到季氏府上拜見陽虎,請求季氏家主季孫斯前去叔孫氏府邸吊唁。叔孫氏的意思很明確:叔孫氏只尊季孫斯為季氏家族的主人,畢竟季孫斯繼任為魯國執政上卿兼司徒。
孟氏家主孟懿子也非常憎恨陽虎的惡行,他向老師孔子請教,該如何搭救被陽虎扣押的季桓子?孔子曾用“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評價譖越的季平子,看到季氏家臣如此胡作非為,他說道:“天下政治清明,那么制禮、作樂、征戰都由天子決定;天下政治昏暗,那么禮樂征伐則都由諸侯決定。家臣把持國政的(陪臣執國命),很少有傳三代而不失去政權的。天下政治清明,國家大權就不會在大夫手中,百姓就不會議論紛紛。”
孟懿子是魯國司空,在朝中擔任上卿,聽了老師孔子的評價,他明白陽虎只是猖狂一時,他得罪的人太多,將難以長久。于是年輕氣盛的孟懿子直接去了國君燕寢,向魯定公稟報了季氏家宰陽虎扣押執政上卿季桓子的情況,請求國君設法搭救季桓子。魯定公聽后心中暗喜,他雖然是季平子扶持即位的,但公室與季氏的仇恨、兩位兄長與季氏的仇恨決定了,他與季氏是勢不兩立的,只不過四十六歲的魯定公更加沉穩、深藏不露,給人留下了一個膽小怕事的昏庸國君形象。季氏家族鬧內亂,是他最愿意看到的;季桓子被扣,也是他樂見的。然而,孟懿子的請求也不能忽視,尤其是孟懿子還提到他的老師孔子說“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家臣把持國政,很少有傳三代而不失去政權的。天下政治清明,國家大權就不會在大夫手中。)讓魯定公聽了感到特別舒服,心想將來寡人一定要重用這位孔子,他是心向公室和國君的!于是魯定公命孟懿子傳國君詔命:召執政上卿兼司徒季桓子、上卿兼司空孟懿子燕寢覲見。
陽虎收到國君要求季桓子入宮覲見的詔命,思忖了一下,覺得此時不宜樹敵過多,尤其是國君與公室,也許他們還會支持自己扳倒季氏和三桓呢。于是他找到季桓子,同意釋放他去覲見國君,尊季桓子為季氏家主,但提出了幾個條件:一是驅逐公父文伯(季桓子堂兄)、秦遄(季平子姑婿)出魯境;二是季氏軍隊、財產、土田都由陽虎掌管,季桓子擔任魯國執政兼司徒,大小諸事要聽從陽虎的安排。此時季桓子為了獲得自由,肯定是全都答應,十月十二日,季桓子和陽虎在曲阜正南門之內公開進行盟誓:違背盟約者,必遭神靈降禍!從此陽虎更不把季桓子放在眼里了。盟誓之后的第二天,公父文伯和秦遄被驅逐到了齊國。
魯定公六年初,鄭國執政太叔游吉在召陵會盟后,還沒回到鄭國就去世了。周王室趁楚國郢都被吳軍攻破的混亂之機,派人赴郢都刺殺了反叛失敗逃到楚國的王子朝,王子朝的親信黨羽儋翩率領王子朝的舊部來到了鄭國,送給鄭獻公大量的金玉財貨,請求鄭國出兵幫助討伐周王室。召陵之會后,鄭國已經不把晉國當作諸侯盟主了,晉國六卿爭權、霸業衰落,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剿滅境內的心腹之患鮮虞、中山兩國了。于是鄭國派出兵馬、與王子朝舊部儋翩的人馬一起進攻周王室的六座城池:馮、滑、胥靡、負黍、狐人、闕外。周敬王嚇得從成周跑到了另一座城池姑蕕避難,并連忙派人赴晉國告急,晉國則以盟主身份告知各諸侯,要求出兵勤王,結果只有魯國在二月份由國君定公親自出征討伐鄭國,季桓子和孟懿子率軍跟隨,魯軍一舉攻占了鄭國的匡城。周敬王在第二年(魯定公七年的十二月五日,局勢安穩后,才在晉國大將籍秦的護送下,由周朝卿士單武公、劉桓公迎接返回了成周。
魯軍出發攻鄭的時候,走的是距離鄭國最近的路線,借道曹國;班師的時候,陽虎卻讓季桓子、孟懿子率領魯軍穿過衛國都城朝歌,從南門入、東門出,駐扎在衛國都城東面的豚澤。這是陽虎的一個陰謀,魯軍沒有履行借道之禮而擅自穿越衛國都城,這是想讓國君和季氏、孟氏得罪衛國,從而鞏固他季氏的專權地位,魯定公也在魯軍之中,但他是做不了主的,因此定公、季桓子和孟懿子恨極了陽虎。
衛靈公為此大怒,他覺得太沒面子了,簡直是奇恥大辱,馬上派出自己的親信大夫彌子瑕率兵追擊魯軍,已經退休在家的衛獻公之孫、大夫公叔文子(公叔發)趕到宮中拜見衛靈公,勸解道:“啟稟國君,魯國現在是陽虎專權,魯軍此舉實為季氏家宰陽虎之意,國君責怪他們卻又要仿效他們做出非禮之事,臣以為不可。魯昭公遭遇危難的時候,國君曾打算拿出先君文公的舒鼎、成公的寶龜昭兆、定公的鞶(pán)鑒(大銅鏡)三件寶物,說如果有人能夠送魯昭公回國復位,就可以選取其中的一件。國君之子和幾位大臣的兒子,如果諸侯能夠為魯昭公返魯之事操心,就可以讓各位公子去做人質,這已在群臣之間口口相傳。現在國君如果以小小的憤恨去掩蓋過去的恩德,這不值得!周文王妃太姒之子中,只有周公旦和衛康叔封是互相和睦的,而現在卻要效法小人、丟棄和睦,那不是上當受騙了嗎?上天將要讓陽虎的罪過積聚而使他滅亡,國君姑且等著瞧。”衛靈公聽后覺得有道理,這才收回成命,讓彌子瑕所部停止了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