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盟約毫無約束力,十一月十日盟誓結束后,晉軍在回撤途中,還沒走出多遠,總覺得這次攻打鄭國沒有達到目的,雖然逼迫鄭國簽了城下之盟,但看鄭卿公子騑那個氣勢,哪里是求和的樣子?晉國眾卿向悼公請求再次攻打鄭國都城,諸侯的軍隊也還沒有撤走,殺他個回馬槍,晉軍率領聯軍又在十二月五日圍攻鄭國都城新鄭。每個城門攻打了五天,連續攻打了三個城門,大軍又從陰阪渡口渡過洧水攻打鄭國,然后駐扎在洧水對岸的陰口休整后,方才解了氣,開始撤軍。鄭卿公子嘉說:“現在可以出擊攻打晉軍,他們長期在外作戰,已經很疲勞,且歸心似箭,無心再戰,必可打敗他們。”公孫舍之覺得不可,雙方實力相差懸殊,不能冒險。
魯襄公在季武子的陪同下在洧水岸邊送晉悼公歸國,晉侯在岸邊設宴款待魯襄公,他問魯襄公:“魯侯今年貴庚?”
季武子答道:“諸侯在沙隨盟會之時,寡君出生。”
晉悼公此時二十四歲,在位已經十年,他看著在位已有九年的魯襄公說:“十二年了,這叫一終(也就是現在常說的一輪),這是歲星運行一圈的終止。國君十五歲而生孩子,舉行冠禮以后生孩子,是符合禮儀的。魯侯可以舉行冠禮了,大夫何不準備舉行冠禮的用具?”
季武子回答說:“國君舉行冠禮,一定要用祼(guàn)享之禮作為序幕,用鐘磬的音樂體現節奏,在先君的宗廟里才能舉行。現在寡君隨大國征戰在外,沒有準備冠禮的用具,請在到達兄弟國家以后借用這些用具。”
晉侯說:“好!”
魯襄公的車駕在魯國軍隊的簇擁下回國了,在經過盟友衛國的時候,在衛成公的祖廟里舉行了冠禮,借用了衛國的鐘磬。衛獻公及衛國軍隊和魯軍一起回到了衛國,衛獻公祭拜了祖廟后,第一件事就是竭盡地主之誼,為魯襄公舉辦了一場風光的冠禮。正如晉侯所言,十五而冠,魯襄公才十二歲就因為霸主的一句話,提前加冠,還是在衛國祖廟里舉辦的冠禮,也真是滑稽。
加冠之后的魯襄公,只不過是一位少年而已,父君成公、大媽媽齊姜夫人、生母定姒夫人和祖母穆姜夫人都已經離開了人世,不再陪伴著他,襄公姬午在冠禮之后心中所想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加冠之后就是成人,成人就意味著所有的親人都不在了嗎?他們都變成了天神看著自己?
晉軍剛撤,楚軍就來討伐鄭國了。公子騑要投靠楚國,公子嘉、公孫躉對他說:“剛和晉國盟誓,會盟歃血未干就背叛,這樣行嗎?”公子騑、公子舍之都說:“我們與晉國的盟誓本來就說是歸附強大的國家,現在楚軍來伐,晉國又不來救援,那么楚國就是強大的國家了。盟誓之言,豈敢違背?而且迫于要挾而締結的盟約,本來就沒有什么誠信可言。明察一切的神靈認為在要挾下舉行的盟誓不潔凈,違背它是可以的。”鄭國政事,現在都由以公子騑為首的眾卿執掌,鄭簡公雖然是國君,但還是一個只有七八歲的孩童,沒有話語權。事情就這么定下了,鄭國又歸降了楚國。楚共王由于夫人去世,趕回郢都去了,留下楚大夫公子罷戎與鄭國會盟。
晉悼公回到晉國后,開始計議讓百姓休養生息的辦法。魏絳請求施舍百姓,把積聚的財富拿出來借貸給百姓。自晉悼公以下,凡有積聚財富者,全部都拿了出來。晉國之內,沒有不流通的財物,也沒有困乏的百姓了。官府不禁止百姓牟利,也沒有了貪婪的民眾。祈禱祭祀使用紙幣代替牲畜,招待賓客只用一種牲畜,不制作新的器物,車馬服飾只求夠用。這樣推行了一年,國力就有所回升,晉國三次出兵伐鄭抗楚也有了財富的基礎,楚國的國力無法與晉國相爭了。
晉悼公雖然年輕,但他確實洞悉天下形勢。他認為,在與楚國的博弈中,應當充分利用吳國的力量,聯合吳國,在楚國的東面對楚國進行威脅,使楚國處于兩線作戰的不利局面。
魯襄公十年(公元前563年)四月初一,晉侯召集魯襄公、宋平公、衛獻公、曹成公、莒犁比公、邾宣公、滕成公、薛伯、杞孝公、小邾穆公、齊國太子光,在楚國的柤(zhā)城,隆重地會見了吳國的國君壽夢。會上,吳王壽夢與晉悼公等中原諸侯逐一相識交流,更是與晉侯達成了從東面牽制楚國的共識,并約定互相救助、互相支援。
為了加深和宋國的同盟關系,盟會剛結束,晉卿荀偃(中行獻子)、士丐(范宣子)奏請晉悼公,請求攻占逼陽城,然后賜給宋國執政、左師向戌作為采邑,進一步鞏固與宋國的關系。正卿荀罃說:“逼陽城小而堅固,勝之不武,不勝又會被人恥笑。”荀偃和士丐堅持要拿下逼陽,四月九日,晉國包圍了逼陽城,但一時難以攻克。逼陽城位于魯、滕、邾、小邾、薛等諸侯國的南部、郯國西側,在宋國的東面,戰略位置極為顯要。宋國獲得逼陽城,無疑是如虎添翼,實力將大為增強。
魯國的軍隊也參加了圍攻逼陽城的戰役。孟孫氏的家臣秦堇父帶領民夫拉著裝有糧草輜重的重車來到了逼陽城外,不知為何,逼陽人打開了城門,可能是要出城搶奪輜重糧草,諸侯聯軍趁勢猛攻城門。逼陽的內城趕緊放下閘門,魯國陬邑大夫孫紇,他是宋國孔父嘉之后,他用力托舉住城門,讓攻進城里的將士退出來。民夫狄虒(sī)彌把重車的車輪立了起來,蒙上虎皮作為大盾牌,他左手拿著這柄巨大的盾牌,右手從地上拔起一支戟,領兵單成一隊。孟獻子看到自己宗族的人如此勇猛,稱贊道:“《詩經》說的‘有力如虎’,就是他們啊!”這位陬邑大夫孫紇,也叫叔梁紇,就是圣人孔子的親生父親。逼陽城的守城戰士把布帶沿著城墻掛下來,秦堇父拉住布帶就往城墻上爬,快爬到城上的矮墻時,守城戰士隔斷了布帶,秦堇父從城墻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守城戰士接著又把布帶掛了下來,秦堇父蘇醒過來后又重新拉著布帶登城,如此反復了三次,逼陽城的守城戰士表示欽佩,不再掛布帶了。秦堇父這才退兵回撤,他用割斷的布做了衣帶在軍中巡游了三天。
諸侯聯軍在逼陽城進攻了多日沒有進展,荀偃、士丐請示中軍統帥荀罃說:“雨季就要到了,恐怕到時候不能回去,請您下令撤兵吧。”荀罃聽后大怒,把手里拿著的弓弩朝荀偃、士丐扔了過去,說道:“你們自己決定攻打逼陽、賜向戌作采邑,然后才來告訴我。我擔心擾亂軍令,所以沒有阻止你們。你們已經使國君辛勞來此并發動了諸侯的軍隊,牽著我老頭子也來到了這里。你們既不堅持進攻,而又想讓我承擔攻城不克的罪名,等回到晉國你們會說‘是荀罃下令班師,不然早就攻克逼陽了。’我已是老弱之人,當年邲之役曾被楚軍所擒,現在難道還要再行罪責嗎!七日之內,如果您們再攻不下來,老夫一定要你們的腦袋!”
荀偃、士丐無奈,在五月初四日率士卒猛攻逼陽城,親受矢石,眾將士一看中軍副帥和上軍統帥都身先士卒了,士氣大振,潮水般地涌向逼陽城墻,經過幾天的猛攻,終于在五月初八日破城而入,滅掉了逼陽。晉悼公將逼陽城賜給了宋國左師向戌作為采邑,向戌誠惶誠恐地向晉侯辭謝說:“如果君王能夠安撫宋國,用逼陽城來使寡君擴大疆土,下臣們就安心了,這樣的封賞無可比擬!如果專門賜給下臣,那就是下臣發動諸侯的軍隊為自己求得封地了,下臣的罪過可就太大了。臣冒死而請!”晉悼公深為向戌的忠誠打動,將逼陽城賜予了宋平公。
宋平公在楚丘城為晉悼公舉辦了盛大的饗禮,并請求在宴會上表演《桑林》之舞。桑林本為桑山之林,商湯曾在此祈雨,宋國是商湯后裔,將桑林奉為圣地,立神以祭祀。《桑林》之舞是商王之樂,晉國正卿荀罃辭讓不受。晉卿荀偃、士丐說:“諸侯中的宋、魯兩國,是各國觀摩禮儀的地方。宋為商王室之后,被特許用商王室禮樂;魯因周公旦之功,被特許使用周王室禮樂。宋國使用《桑林》之舞招待國君,也沒什么不妥。”舞蹈開始后,樂師手舉旌夏之旗引領舞者出場,晉侯還是比較謹慎,擔心不合禮儀,站起身退進了兩邊的廂房里。
晉軍回國的路上,在晉宋邊境晉國一側的著雍城,晉悼公病倒了。眾卿命太史占卜,結果出現了桑林之神。荀偃、士丐想要跑到宋國境內祭祀桑林之神,正卿荀罃阻止他們說:“我方一開始就推辭不用《桑林》之舞,宋國堅持使用。如果真有鬼神,會把災禍加在宋國人身上的。”晉悼公在著雍城將養了幾天,身體就痊愈了,安全回到了都城新絳。逼陽城的國君也被晉軍擒獲帶回了晉國,在晉國的祖廟武宮舉行了獻俘儀式。逼陽本屬中原小國,并非夷狄,晉國在祖廟以逼陽國君獻俘,不合周禮。周禮規定“諸侯有四夷之功,則獻于王,中國則否。”晉悼公曾在京師周王室服務,這個道理他是明白的,于是命眾人稱逼陽國君為“夷俘”。晉悼公知道,依周禮,天子不滅國,諸侯不滅姓。他派周朝的內史挑選逼陽國君公室宗族中的賢良之人,徙居晉國的霍人城,以奉其宗祀。
魯國的軍隊回國后,孟獻子任命勇士秦堇父為自己的車右,以表彰他的勇敢和忠誠,還給孔紇、狄虒彌記下了戰功。后來孔紇升任了陬邑大夫,秦堇父生下了一個兒子叫秦丕茲,拜了孔紇的兒子孔子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