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場面試
- 手握荊棘
- 伯百川
- 3410字
- 2023-08-03 07:01:00
晚上七點,在焦急的等待中,陸泉終于給許京瀾打來了視頻電話。
“怎么還沒回來?!”許京瀾率先開口。
“我們在外市。”陸泉說,從背景能看出他坐在酒店床頭,他將鏡頭移向旁邊,豆豆盤腿坐在床上玩一個樂高機器人,陸泉說,“咱們那的海洋公園項目太少了,我問了朋友,都說這里的好,就開車來了,雖然只玩了兩個多小時,但豆豆玩得可開心了。”
“你給我立刻——”許京瀾怒火升騰,有種被陸泉欺騙的感覺。
鏡頭忽然移向了豆豆,豆豆對著鏡頭,喊了一聲“媽媽”,豆豆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許京瀾感覺這笑容是如此熟悉,她已經很久沒看到了,她捂住嘴巴,強行將后面兩個字咽了回去,把肚子里的火氣也憋了回去。
“豆豆,玩得怎么樣?”許京瀾想起了心理醫生的建議,放低了音量。
“好玩。”豆豆晃了晃手中的機器人,話明顯多了,“今天好多項目沒玩到,我明天還想玩。”他仰頭看了眼陸泉,“可以嗎?”
“當然可以。”陸泉的聲音傳來,“不過得你媽媽同意才行,你問問你媽媽呢。”
“媽媽,可以嗎?”豆豆轉向鏡頭。
“可以。”許京瀾咽了口唾沫,沒忍心說出拒絕的話。
視頻掛斷后,許京瀾立刻給陸泉打去了電話。
“別讓豆豆聽到。”許京瀾壓低聲音,“單獨說。”
“稍等,我去洗手間。”片刻后,陸泉說,“可以了。”
“陸泉,你給我聽好了,這次除外,以后你要再敢擅自帶豆豆去外地,再敢讓他留宿,我絕不會讓你再接觸他了,明白嗎?!”
“明白了,這次確實是我魯莽了,下午我給你發了消息的,你可能沒看見。不管怎樣,是我不對,下次絕不再犯,明天我就帶豆豆回去。你放心,他是我親兒子,這么多年來我待他如何你是看在眼里的,我肯定不會害他不是。”
許京瀾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但她覺得沒有當著豆豆的面發火肯定是對的,也許她過去管得確實太嚴了,難得讓豆豆好好玩一次,未嘗不可。
一夜輾轉難眠,第二天早上九點,許京瀾正躺在床上暈覺,接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試電話,職位是測試部后備主管,問她什么時候有空面試,她當即表示今天就有空,約好了時間,她立刻起床,化妝打扮,穿戴整齊,早早地來到那家公司。
上午十一點,她進行了面試,關于業務一塊沒有任何問題,關于年齡一塊對方也很坦誠,說只要能接受加班就行,后續靠能力說話。就在基本談妥時,人事經理走了進來,給許京瀾看了一條新聞,問當事人是不是她,許京瀾說是。人事經理將部門經理叫了出來,雙方在門口交談了幾分鐘,隨后人事經理進來,坦誠告知許京瀾,說擔心她身上有輿情風險,讓她過段時間再來。
許京瀾難掩失望,她本想解釋,本想爭取,本想說網上的新聞都是假的,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她知道這家公司已經做得很好了,有什么都放在明面上說,并未虛與委蛇,雖然拒絕了她,但值得尊敬。她是來工作的,是來讓公司變得更好的,而不是乞討的,無需卑躬屈膝。她相信自己肯定能找到適合的工作,只是時間問題。她站起身,平靜地道謝,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昂首走了出去。
上車后,許京瀾就哭了。
工作本來會是她的困境出口,現在也成了困境本身。
連最后一條路也被堵死了,她該何去何從,還有公司會要她嗎?
她紅著眼眶看著窗外高聳的寫字樓,張文華自殺前,她對工作還有要求,還想挑挑揀揀,雖然也焦慮,但是有信心,現在,她沒了信心,甚至沒了工作的勇氣,一想到上班過程中,總會有人認出她來,同事們會在背后對她指指點點,如果她保持沉默,他們會妄加猜測,如果她出言解釋,又該怎樣訴說真相本身?
中午十二點,午餐高峰期到來,年輕的男男女女們摩肩接踵地走出寫字樓,他們穿著不同,長相各異,服裝和工牌的背后是各式各樣的工作崗位,他們交流著,歡笑著,商討著去哪里吃飯,八卦著今天的新聞趣事。
淚眼模糊了許京瀾的視線,她的內心涌出一股被拋棄的孤獨感。她扭回頭來,踩下油門,汽車朝前緩慢駛去,她卻感覺自己在快速后退,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兩側卻是空空如也。一陣鳴笛聲響起,她發現自己正處于紅綠燈前,她加速駛去,通過中央后視鏡觀察了一眼自己,無意間瞥到了一根刺眼的白發,她將車停在路邊,對著后視鏡撕下了那根白發,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頭上發現白發。
她將白發扔出窗外,對著車來車往苦笑了一聲。
她不愿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她有點老了。
她在城內繞了一圈,回到家時,是下午兩點,她換了衣服開始拖地,雖然地很干凈,但她想拖,她已經很多年沒拖過地,沒做過家務了。她足足拖了一個小時,拖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母親的臥室門全程緊閉,她以為母親在休息,當她將客廳和書房拖完,敲響了母親的門,想把臥室也拖一下。
里面無人回應,她又敲了幾下后,旋轉門把手,將門打開了。臥室內沒人,被子疊成方塊,床上干干凈凈,枕頭上放著一張疊起的紙。她將紙展開,發現是母親給她留的字,寫得一筆一劃:我離開幾天,不用掛念。
她立刻掏出手機,撥打母親的電話,關機。
她走出臥室,想去找母親,但走到大門口時,停住了。
她不知道母親能去哪,老家早已拆遷,她也沒有兄弟姐妹,這里是母親唯一的住處。過去幾年,母親基本就是兩點一線,家和菜市場,沒出門旅游過,說不安全,不認識小區的老人,說聽不懂方言,也從不參加娛樂活動。母親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家里,要么做家務,要么在臥室干坐著,看著窗外,有時一坐能坐幾個小時。
她返回臥室,拿起紙條又看了看,隨后拉開衣柜,發現衣物都在,行李箱也在。她在臥室內轉了一圈,沒發現任何線索。母親去哪了?為什么要留字條,而不是當面告訴她?為什么偏偏是現在,為什么手機關機?她忽然感到一陣憤怒,意識到母親早有打算,之所以沒告訴她,之所以手機關機,之所以留下一張如此簡潔的紙條,就是不想她過問,不想她參與,不給她機會阻止。
可這樣,她就不會擔心了嗎?
母親是嫌她最近的事還不夠多嗎?
許京瀾又急又氣地坐在床頭,想了一會,還是沒想到母親會去哪,能去哪?她想到小區物業問問,還沒等她將情況說完,就被人認出來了,幾名工作人員伸長了脖子朝這邊觀望,她低下頭,轉身匆匆離開。
她在小區內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沒見母親,去外面找了找,也沒見母親。她知道不可能在附近找到母親,母親不是被動走丟,而是主動離家,但在找的過程她焦躁的心情能稍微緩解。
回到家,她猶豫了許久,還是給幾名老家的親戚打去了電話,和她預想中的一樣,對方接到她的電話都能聽出一種遲滯的吃驚來,有一種微妙的隔閡在雙方中間,阻攔了正常的交流。她只想問母親是否聯系過他們,對方的問題卻比她更多,她根本不知道該回答哪一個,最后只能說有空再聯系,便掛斷了。她似乎能看到電話另外一頭親戚們臉上的表情,融合著驚訝、疑惑、好奇、同情,想知道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想提供點幫助卻不知該從何下手。
老家的親戚,她其實一直是感激的。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不希望親戚們看到她如今狼藉的模樣,雖然他們早已通過各種渠道知道了大概,但只要她不親口承認,就還有重返的機會。
她又給母親打電話,還是關機,發了短信,讓母親給她回電,一個小時過去了,沒回復。她坐在母親的床上,想到過去幾年她幾乎沒和母親深入交流過,大部分對話都是安排家務,雖然就住在眼皮底下,但她并不了解母親的喜怒哀樂。之前在老家時,她還每周給母親打個電話嘮嘮家常,逢年過節回老家陪母親幾天,那時母親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逢人就夸許京瀾的好,反而是搬到城里之后,母親臉上的笑容逐漸沒有了,彼此間的交流也日益減少。
她又給母親發了條短信,主要表達了擔憂之情,讓母親盡快回電。
這一番折騰,已是下午六點,她忽然想起豆豆還沒回來,趕緊給陸泉打電話,連打五個,都沒接。一個多小時后,陸泉給她打來了視頻電話,同樣是在酒店內,但換了背景,豆豆坐在床上,玩著一個新的樂高機器人。陸泉說豆豆想去迪士尼玩,他準備明天帶豆豆去,今晚留宿途中,然后便將鏡頭對準了豆豆。這一次,許京瀾沒給陸泉留臉面,怒聲讓他立刻將豆豆送回來,否則就報警他拐帶兒童。
陸泉趕緊表示現在就開車將豆豆送回。
然而,許京瀾等到半夜,卻只等來了陸泉的一條消息,說豆豆不想回來,還錄了一段豆豆想去迪士尼玩的視頻。許京瀾果斷報警,民警得知情況后,聯系上了陸泉,陸泉告訴民警許京瀾只是在鬧情緒,他正在往回趕的路上,因為堵車耽誤了,還特意讓豆豆和民警聊了兩句。民警讓陸泉和許京瀾保持溝通,如果天亮之前還沒將豆豆送回來,就會采取相應措施。
許京瀾在煎熬中等待著,凌晨三點的時候,陸泉和她視頻通話了,說豆豆在車內睡著了,他開得慢,中途休息了一會,還給她發了定位,讓她放心。
早晨六點半,旭日在東邊升起,云朵泛起斑斕的紫紅色。
豆豆沒回來。
陸泉手機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