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交談時候,林火根告訴他們敵進我退的游擊戰精髓,讓他們注意自身安全,一旦順軍或者東虜進攻,必須后撤保存有生力量,在大軍北上之前,沒必要和敵人硬拼。
聊了細節后,林火根又諄諄囑咐道,“此乃我朝對北最為機密之方略,朕連內閣都沒有告知,你們萬萬注意保密!”
會見要結束時候,林火根對張煌言道,“劉肇基將軍正在淮安集訓兵馬,玄著暫且以參贊軍機名義,協助劉將軍。”
又對四人道,“朕不日亦將北上,將行宮設在淮安,你我君臣齊心協力、收復失土、光復大明。”
四人見皇帝居然有此膽識勇氣,均重重點頭。
張煌言胸懷大志,喜愛討論兵法之道,此時英雄有用武之地,甚是興奮。
在繼統一事上,給事中李清、章正宸、陳子龍、鄭元勛等人一開始便旗幟鮮明地支持福王,讓林火根認為他們見事明了。
章正宸、陳子龍二人此次雖然好似空頭巡撫,但責任重大,絕對是重用了。堵胤錫以總督身份協調兩省,當然更是重用。
四人離開后,韓贊周小心地對林火根道,“皇爺……如果下旨……內閣那里……”
他說的謹慎,林火根笑道,“韓公認為內閣不會票擬,會封還詔書?”
明朝的內閣大學士們,原本只是皇帝的顧問和秘書,輔助皇帝掌控最終決策權。但是,從明中期開始,內閣權力逐步擴大。
凡是朝廷的重要文書,先由內閣負責擬定幾條意見,以筆墨寫于票簽上,然后與奏折一起呈送皇帝批準,這個過程被稱為票擬。
然后,皇帝根據內閣擬定的意見最終拍板,以紅字進行批示,這被稱為“批紅”或“朱批”,反過來的程序也是一樣的。
這便是明朝特殊的“票擬制度”。
到萬歷初年,大學士權力已經遠遠超出了明初的丞相職權,擁有了對抗皇權的實力。
到張居正擔任內閣首輔后,不但皇權,兵部的調兵權、工部的營造權、戶部的度支權等等,都歸屬內閣,幾乎架空了六部尚書。
內閣對皇權形成極大壓制,這也造成了明朝中后期皇帝與外廷關系緊張的局面。
行之既久,久假不歸,票擬成了內閣的核心事務,在內閣壯大的過程中,他們擁有了對皇帝不合理詔旨的封駁權,也就是拒絕為皇帝的圣旨寫“票擬”。
史可法公開表示對清廷要以政治談判為主,避免刺激清軍南下,即便皇帝表示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北上,他也只是謹慎地表示支持。
現在皇帝要設置豫魯總督,又要派遣河南和山東兩地的巡撫、總兵,在韓贊周看來,史可法不會同意。
“叫翰林學士寫一道詔書,你拿去內閣,看看首輔的意見。”林火根想了想,說道。
韓贊周去了,林火根苦笑,大權在握獨斷專行的皇帝好當,像他這種皇帝最難當,你不是崇禎的兒子,只是藩王繼位,而且東林黨在江南勢力龐大,自己做什么事都需要得到他們的支持。
總不能像都梁寨那時候,揮刀砍人吧?
韓贊周拿著圣旨來到內閣,對史可法溫言笑道,“老先生,陛下剛下的詔書,請內閣過目。”
“韓公客氣了,不敢當。”
史可法恭敬接過詔書,看到任命堵胤錫為豫魯總督、章正宸為河南巡撫、陳子龍為山東巡撫,當即眉頭一皺。
想了想,史可法在詔書上寫道:難于票擬,謹將原本封進,伏候圣裁。然后他把詔書遞給韓贊周。
果然,首輔封還不票,這實際上是一種無聲的抵抗。
韓贊周回來,林火根看了后,笑道,“寫的很客氣嘛。”
當年,大學士葉向高不僅封還皇帝的詔書,還批評皇帝幼稚,毫不掩飾對年輕的天啟皇帝處理政事能力的輕視。
彼時,內閣權力大的駭人!
明中期以后,文官和讀書人通過科舉、鄉誼、結社等等方式形成龐大到足以威懾皇權的士大夫集團。
而內閣大學士往往都是士大夫集團的代言人,內閣大學士拒絕為皇帝的圣旨寫“票擬”,往往意味著士大夫集團的反對態度。
皇帝雖然可以在決策流程上拋開內閣,但皇帝無法在實際統治上拋棄士大夫。
當內閣大學士拒絕為皇帝的圣旨寫“票擬”的時候,皇帝會因為內閣大學士所代表的士大夫集團而做出讓步。
“封還權”實際上代表的就是士大夫集團的力量。
如果內閣不票擬,就是中旨不是圣旨,如果某位官員執行中旨,就證明你是皇帝的一條狗,全無士大夫志氣,就會被讀書人嘲笑沒有節操。
如果皇帝強行下旨,實質就是為難他想重用的堵胤錫和陳子龍、章正宸三人。
張煌言的軍機參贊職務,只是臨時性職務,倒沒必要寫在圣旨上。
其實林火根完全可以先跟史可法溝通的,他就是想試探一下內閣對他這位皇帝的態度。
試探出來了,彼此是合作,你別瞎幾把整!
“宣首輔進來。”林火根對韓贊周道。
韓贊周離開后,史可法吩咐人去請次輔高弘圖,高弘圖進來,史可法將剛才的事情講了,高弘圖當即不悅道,“干預有司!果然,陛下開始有動作了!”
既然內閣已經同意皇帝北上,你任命河南山東官員可以,但必須先跟內閣通氣,不通氣就寫詔書就是不尊重內閣!
對大明閣臣來說,皇帝最好完全將權力下放,事實上他們從骨子里是輕視皇帝的。崇禎日夜操勞,誰也不相信,結果把國家搞的一團糟。
福王以潛邸藩王繼位,更該尊重內閣,史可法與高弘圖作為東林黨中堅,新朝成立,是要依仗東林黨大顯一番身手的。
這段時間東林黨對這位監國還滿意,首先是不對政事指手畫腳,包括人事問題等等基本放手讓內閣去處理。
其次在生活上能約束自己,不鋪張浪費,不擾亂民間,連秀女都沒有選召。
前者比崇禎帝好,后者比隆慶帝強。
當然,監國對軍事問題比較看重,對于怎么處理東虜與流賊,彼此還有些分歧,但隨著局勢漸漸明朗,相信能找到最佳處理辦法。
想不到監國福王剛剛登基為帝,開始自作主張了。
對于史可法來說,選擇福王繼統,絕對是因為他的英明,他是道德君子,即便是考慮東林黨的利益,也不可能故意為大明挑選一位昏庸的皇帝。
但英明歸英明,皇帝不與內閣商討便擅自下旨擢拔封疆大吏,絕對是不妥的舉動,況且涉及對順、對清方略,內閣并不贊同皇帝的主張。
“此事不僅僅是陛下擅自主張,關鍵是不能開這個苗頭!道鄰兄回的好。”高弘圖又補充道。
史可法點點頭,是這個道理,所以他沒有票擬。
兩人商議間,有太監宣皇帝口諭,召首輔覲見。
高弘圖對史可法重重點點頭,這是一次皇權與相權的掰手腕,絕不能讓步!否則皇帝食髓知味,會更加得寸進尺的。
史可法明了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跟著太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