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姓孫,獨居在昭陽小區多年,無兒無女,她的人生只剩下幾盆花和兩只肥貓作伴。
進入屋內,高恒習慣性掃視一圈,基本能判斷孫老太的生活習慣跟狀態。孫老太得知他是為馬朝的清白而奔波后頓時態度好了很多,請他進屋,顫顫巍巍地倒了一杯茶,隨后強調:“小馬是不會殺人的。從他搬過來以后就主動照顧我,陪我吃飯聊天……這么好的一個孩子,怎么會殺人呢?”
孫老太帶了哭腔,高恒也感慨萬千。此前,高恒一致認為自己在孤軍奮戰,沒有一個人相信馬朝是無辜的,就連現有的證據多半也跟高恒的預期背道而馳。這個陌生的老太太,竟是高恒唯一的“伙伴”。
“我也不信他會殺人。”他忍不住握住孫老太樹皮一般的粗手,青森的燈光把她打出蕭瑟的影子,落入一片陰影。
“您放心,我一定會讓他清清白白地回來。”
“那你什么時候把他放出來?”孫老太的眼中縈繞了淚光。
“等我找到真正殺害劉守信的兇手。”
孫老太猛地站了起來:“肯定是那個壞女人!”
“誰?”
“小馬新交的那個女朋友!”
高恒頓時心里一驚:“是不是那個長頭發的,長得很漂亮的女人?是個舞蹈老師。”
“對,就是她!長得妖里妖氣,行為也不檢點,我親眼看到過她和劉守信那個老東西卿卿我我!”
白雪晴剛剛被洗刷的嫌疑立刻暴增。
孫老太喘了口氣,繼續說:“我親眼看到過她和劉守信摟摟抱抱,然后我就給小馬說了這件事,沒想到他打死也不相信,還一口咬定是我看錯了——這孩子,怎么就不信呢?我不會騙他的,劉守信那個老東西就喜歡勾搭漂亮的女孩子……”
孫老太哭了起來。高恒最怕女人哭,不管是七歲還是七十歲,這讓他想起了高雯雯,他的女兒,他唯一的軟肋,他這輩子最后的念想。她很少哭,但一旦哭起來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非得把他吵得頭皮發麻,向她告饒不可。
看著孫老太,他好像一瞬間看見還活著,并且活到了七十歲大壽數的高雯雯,心底泛起一絲漣漪。
他安慰了她一會兒,轉移話題:“聽說這個403鬧鬼,是真的嗎?”
孫老太嘆了口氣:“哪有什么鬼,所謂鬼,不過是人心作祟。不過,那里真的死過人。”
“死的是誰,您認識嗎?”
她認識。
孫老太在這個小區里住了三十多年,是這里最早的一批居民之一。據孫老太說,十幾年前這里曾經搬過來一對癮君子夫妻。夫妻二人都是老毒蟲了,為了吸毒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在2002年,這對夫妻吸毒吸多了,產生了幻覺。他們手持尖刀互相砍殺,最終同歸于盡。這個小區人口流動速度太快,吃喝嫖賭、殺人放火的消息來了去,去了來。要不是孫老太久居不去,知道這個案子的人都不知道散落在哪里。
死的是兩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不是孩子。所以關于什么小孩的哭聲,應該是以謠傳謠。因為這對夫妻的孩子沒死,后來被送到了孤兒院,還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活著。
這個案子,就是十五年前大名鼎鼎的“618慘案”。
高恒聽過這個案子。案子發生的時候他初初喪女,天塌了,請了幾個月的假,回來的時候已經結案了。參與過案件調查的同事只用四個字來形容這個案子——慘不忍睹。當時的高恒并沒有分心去關注,因為沒有誰,比他的生活還要慘不忍睹。
這個發生在十五年前的案子怎么會和劉守信被殺案有聯系?
高恒給孫老太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告訴她有任何線索都可以給他打電話。走之前,孫老太拉住高恒的手,老淚縱橫:“你一定要把他小馬救出來。”
高恒用力地回握:“我會的。”
隨后高恒回到家里,打開電腦,開始搜索“618慘案”的相關資料。
今天得到的信息一時有些多,他要好好地整理整理。
首先,今天下午那個婦人說過——被劉守信禍害過的姑娘。這是一個十分關鍵的詞匯,至關重要。但是當高恒再次追問的時候她明顯不配合,死活不愿意多說。直到高恒以協助調查為由,要把她傳喚到警局,她才結結巴巴的說出實情。
“劉守信那個老不正經的家伙,他、他對小姑娘有那種意思——”
婦人說這句話的時候滿臉煞白,一直四處張望,生怕被別人看見。
婦人說,這個小區絕大多數都是貧困的外來人口,處于社會底層。哪家有閨女,都得看的緊緊地,生怕被劉守信占了便宜。
那個老畜生,不是人。
前些年,劉守信摸了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她才十一歲啊,什么都不懂,劉守信就把罪惡的手伸進了小女孩的衣裳里。后來這件事被小女孩的父母發現了,他們要報警,那個老混蛋嚇得連忙求饒,最后決定以“免租”的方式來補償。
房子,房子,早就不是水泥與磚塊的混合物,而是生存與尊嚴的象征。這些年來,有多少人忍辱負重的掙扎在泥濘里,不過是想在這座城市扎根。每當有了那么一絲絲希望的時候——小飯店上了道兒,有了穩定的食客。劉守信便如鬼魅的出現,開出一個不合理的價格,將人攆出他的房子。
這是劉守信的惡趣味。他喜歡吸食和消化別人的苦難,這是他無趣人生中唯一的趣味,生怕別人吸走他房里的運勢,但凡人家的生活剛剛有了起色,這個破壞者就不會遲到。
所以,當劉守信擺出房東的身份,愿意“退步”的時候,那家人猶豫了。
這是一個可恥的交易。但是更可恥的是,小女孩的父母同意了。這就是窮人的生活,他們的尊嚴待價而沽。如果尊嚴能夠換錢,那么尊嚴就可以被物化,被交易,是被執拗不低的頭,更有用的東西。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留意著她的女兒,那也是一個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白色的紗裙,靜靜地站在遠方。
高恒在紙上寫下了“猥褻兒童”四個大字,然后揉揉眼睛,在鍵盤上敲打著“618慘案”這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