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河與公司六十位校園招聘的新員工一起入住酒店參加培訓。
在開班儀式上，蘇捷代表人力部致辭，一身黑西裙，明麗干練，氣場強大。
“你們滿懷壯志、豪情萬丈，亦如當年走進王國的我。祝福之語，相信你們已經聽了很多。我來幾個溫馨提示：今后面對繁雜瑣事，保持樂觀心態，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只有沒發現的機會，沒有被耽誤的人生；在高速運轉的壓力下，保持清醒頭腦和獨立思考才能乘風破浪，隨波逐流只會掉進旋渦；再忙也要鍛煉身體，一天20小時對著電腦絕不可取，沒了本錢，何來利息？”
文河得知她是公司最年輕的高級經理之一。他認真記下她講的每句話，覺得她的視線似乎越過人群，落在自己的臉上，心跳莫名加快。
培訓課程安排得緊鑼密鼓：行業概況、企業文化、公司制度、員工守則，以及各類業務專題。上午集中授課，下午分組討論，還要求培訓結束前各小組提交一份成果匯報。文河跟寒蟬、蒂拉等六人分到一個組，寒蟬自告奮勇當組長，提議十天內合力開發一個小游戲，得到了大家的熱情響應。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有人說做個找寶藏，有人說體育競技類的好玩，有人說美食減壓款受歡迎。
半天時間過去，大家仍為主題爭論不休，寒蟬明顯急躁起來，說干脆抓鬮吧。文河發話：“我們時間太緊了，如果從零開始，匯報演示沒有把握。我曾經開發過一個環保科普小游戲，就是把瀕危鳥類送回合適的棲息地，游戲引擎是現成的，大家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
寒蟬拍手稱贊：“環保是熱門題材，給我們展示展示，我盡快做任務分工，六個臭皮匠頂兩個諸葛亮！”
文河當即從筆記本電腦里找出他自己做的《歸巢》小游戲，分享給組員。
吃午飯時，文河本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測試程序，聽見幾個伙伴提到蘇捷的名字，出于好奇，就端著餐盤在他們旁邊的桌子坐下了。
“開班儀式致辭的那個冰山美人就是蘇捷。”
“是咱面試坐在最左邊那個考官嗎？”
“對呀，公司一姐，從初級助理升到高級經理只用了五年。”
寒蟬笑道：“閃電提拔，必有過人之處。據說她老爹是大佬，母親是某集團高管。”
運營部的一個女孩說：“駐顏有術，她奔四了吧，單身嗎？”
寒蟬一臉八卦：“戰神是不是對她有意思？”
蒂拉激動得噴出一口可樂：“戰神？！報到那天我還特意到設計總監辦公室門口轉了一圈，連個影兒都沒見著。我有個特別牛逼的師姐，前年進廠的。當時她已經簽約一家頂尖投資銀行，抱著玩玩的心態來文宇匯面試，結果遇見戰神了，認定這就是她的真命天子——當即為他違約，簡直瘋了！”
大家追著問：“后續后續？”
蒂拉嘆了口氣：“進攻兩年無果，師姐辭職出國了。說實在的，蘇捷無論長相還是才能，跟我師姐沒得比。”
運營部的女孩笑道：“戰神也非等閑之輩，米總從對手公司把他挖過來的。我預測他不會跟蘇捷修成正果，只是棋逢對手，找點樂子罷了。”
寒蟬說：“海王VS女王，人家都是奔著總裁職位去的，感情是野心之外的調劑品。”
文河聽得云里霧里，這些還沒正式踏進公司大門的同事怎么了解這么多八卦信息？可能他們在公司的師兄師姐比較多，或者有過實習經歷，人脈廣泛。文河不喜歡他們談論蘇捷的口氣。在他心里，蘇捷高貴善良，神圣不可侵犯。
酒店花園里有個漂亮的泳池，人也不多，這天晚上文河忙完功課去游泳。水有些涼，文河游了幾個來回，他沒學過標準泳姿，狗刨兒和仰泳交替，很是歡暢。
一束手電掃過來，岸邊傳來嘈雜聲。文河浮出水面，看到兩個工作人員正在跟一位女士解釋著什么，手里還拿著長長的竹竿，大意是說晚上光線太暗，等天亮了再幫她找。
文河問他們在找什么，原來是那位女士的手鏈不慎滑進水里了。文河深吸一口氣，順著他們指的方位猛扎下去，伸長手臂在底部來回觸探。連續潛水三次，他只撈起來一個兒童玩具手表。幫他照明的工作人員勸他休息一下，文河一個后滾翻又扎下去了，這是他憋的最長的一口氣，像魚一般靈活游弋，終于憑第六感抓住了一個環狀物。
文河游到岸邊，把戰利品遞給那位女士，銀光閃閃的鏈子鑲著珍珠。月光鉆出烏云，照亮她的臉龐，秀美的輪廓，飛揚的眼角。是蘇捷。
蘇捷接過手鏈，戴在手腕上，莞爾一笑：“謝謝。”
文河抹去臉上的水珠，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一直在幫我，終于可以為你做點事了。”他上了岸，披上白色的浴袍。
蘇捷讓他坐在身邊的竹椅上，給他點了一杯橙汁。
他們離的那么近，周圍已沒有游客，非常安靜，月光和乳白色的池燈遙相呼應。幸虧是夜晚，文河覺得自己的臉一定紅了。
蘇捷說：“寒蟬他們去玩劇本殺了，還有一撥打臺球的，你都沒加入啊。”
文河說：“那些我都不會呀。”
蘇捷笑道：“什么會不會的，就是個交際圈。通過一場游戲或比賽，很容易判斷出一個人的性格。大家用最短的時間了解彼此。”
文河說：“看來我被判定不合群了。”
蘇捷說：“看你剛才游得多歡實，還悲戚戚地說自己身體不爭氣，好像天要塌下來一樣。”
文河說：“體檢完我都傻了，萬念俱灰，沒想到公司會再給我一次機會。”
蘇捷問：“你為什么叫文河？在河邊出生的？”
“姥爺給我取的名字。我的老家在黃土高坡，特別干旱，早年姥爺家住在窯洞里，打一次水翻山越嶺走好遠。人們對水充滿了渴望。我出生以后就搬到縣城了，家旁邊有條河，一到夏天我就跳到河里玩，沒少挨揍，因為那條河淹死過好幾個孩子，父母不讓靠近。在水里我覺得自由自在，渾身舒暢。”
“你西北人啊？怎么看起來像南方的，細皮嫩肉。”
“我長得像父親，他很白，而且瘦。小時候我因為皮膚白被伙伴笑，暑假我整日躺在外婆家的麥垛里，曬掉好幾層皮，渾身疼得翻不了身，開學了膚色還是沒啥變化。”
蘇捷笑了：“曬不黑，吃不胖，讓人羨慕。”
夜風拂過，有幾分寒意。兩人并肩走回酒店大堂。道別時，蘇捷問：“你潛水之前真的沒認出是我？”
文河點點頭。
蘇捷輕哼了一聲：“以后不許為別人這么拼命。”
上班第一天，艾米帶著文河走進游戲部設計組，喊了聲：“刺客！你徒兒到了！”
文河嚇了一跳。只見一位穿米老鼠衛衣、戴黑框眼鏡的卷發女子從格子間走出來，趿拉著竹片拖鞋。文河暗想，上班可以穿這么休閑嗎？他今天還特意穿上了父親的灰西裝呢。
艾米給文河介紹：“這是長袍刺客——設計組副組長，也是你的導師，跟著她好好干吧。”
文河不知怎么稱呼，鞠躬道：“組長好。”
長袍刺客說：“叫刺客就好，而且我是副手，叫組長容易有歧義，隨我來。”她帶文河穿過一排排格子間，走到里側靠窗位置說：“這是你的窩。”
周圍同事的工位布置已讓文河眼花繚亂，有的是溫馨小屋，卡通靠墊配玩偶；有的是后現代風格，金屬鋼架擺著汽車模型；還有浪漫園藝，被綠植和花草包圍……寒蟬和蒂拉的工位與文河相隔兩排，各類物品已擺置齊全，蒂拉還在鐵皮柜上掛了一副風景油畫。文河心想，他倆兒來得夠早啊。
刺客說：“行政助理休產假去了，你先接替一下她的工作。藍胡子——哦，就是咱們組長的電腦壞了，還有門口的復印機也出故障了，你叫信息中心來修。對了，你的綽號呢？”
文河說：“我沒有，就叫我文河吧，叫花里胡哨的名字我也反應不過來。”
旁邊幾個同事發出吃吃笑聲。
文河按照通訊錄給信息中心打電話，一直占線。刺客還在催他，說藍胡子下午回來以前必須搞定電腦。文河索性擼起袖子自己修，重裝系統后基本恢復正常。
剛走出藍胡子的單間辦公室，文河就被一位女同事拉住：“幫我看看怎么斷網了？”
文河檢查一番，發現她的網線壞了。在學校他也常幫同學修理各種電子設備，很多人都對故障發怵，不肯反復調試。曾有個計算機專業的女博士電腦沒插好電源就以為死機了，急著叫他幫忙。
女同事的工位與刺客相鄰，文河爬天跪地換網線時，看到刺客桌旁立著一張行軍床，墻壁上方掛著一把太極劍，還貼著一副標語：Might is Right(勝者為王）。桌上擺著洗漱包，看來加班是家常便飯。長袍刺客拉開抽屜，里面是各式各樣的話梅：楊梅，烏梅，山楂球……她遞給文河一袋，噼里啪啦地敲著鍵盤，一會兒就往嘴里丟進一顆。
文河說：“你好能吃酸食哦。”
刺客說：“不是的，其實我吃六七顆牙齒就會酸倒，迫使我不能再吃其他食物了，這是我減肥的方式。”
文河想，老天，有必要對自己那么狠嗎。
修完電腦，文河對照復印機說明書研究了半天，換了個硒鼓，清洗玻璃板和反光鏡，兩手沾滿墨粉和油垢。有路過的同事議論：“信息中心換人啦。”
文河忙乎完，座機響了，一個男孩自稱是信息中心小馬，問：“你們報修了兩臺電腦和一臺打印機對嗎？今天活兒太多了，明兒我過去行不？”
文河說：“已經修好了，目前運行正常，有問題我再跟你聯系吧。”
小馬有點懵：“是嗎？那麻煩你在內網上幫我結一下任務單。”
文河在后勤保障系統里點擊報修已完成，并給了五星好評。
中午，長袍刺客教文河下載了一個“胃開懷”App，說可以在上面提前點餐。公司的菜單種類繁多，文河看得眼花繚亂，選了糖醋小排、茄子煲和米飯。十五分鐘后，他收到“客官請用膳”消息，跟著刺客踱進最大的員工餐廳，舒舒服服地坐下。機器人忙碌穿梭于大廳，準確無誤地為他們送來美味佳肴。
文河說：“智能化高效服務，這也太幸福了。”
刺客品著西湖牛肉羹：“你怎么點那么少？開胃菜、甜點和飲料呢？推薦你嘗嘗烤鴨和牛排，味道特別正。我節食，只喝湯，你還在長身體呢。”
“夠多啦，比食堂好吃。”文河四面張望，“我應該叫寒蟬和蒂拉一起下來。”
“他們早吃完了，現在已經兩點了。”刺客說，“他倆兒周六就來公司了，周邊房子都租好了。本來組里安排了兩個資深設計師擔任寒蟬和蒂拉的導師，結果藍胡子聽完他倆兒的工作匯報之后大加贊賞，要親自帶他們做項目。”
文河頓時覺得自己好傻，上周五培訓結束后他就回宿舍補覺打游戲了，原來公司周末是可以來加班的，原來正式上班之前是可以拜見上司的，原來被分配工作之前是可以先做業務規劃的……他已然輸在起跑線上了。
這時，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坐到刺客身邊，刺客給文河介紹：“這就是藍胡子。”
文河連忙放下筷子：“組長好。”
藍胡子說：“文河是吧，不錯不錯，顏值擔當。”
刺客說：“小帥哥很能干，把你電腦修好了，連復印機都搞定了。”
藍胡子問文河：“你還住在學校？離這太遠了，每天來回折騰不現實。其實公司提供公寓，目前滿員了，如果空出來我幫你盯著。你可以考慮先租個房子。”
文河笑道：“謝謝領導關心，我先買個折疊床吧。”
拿到offer當天，田戈就動員他租房了，他查過價格，一個月租金就能花掉他所有的獎學金。所以他選擇奔波。
上班一周，文河采購了兩批辦公用品，轉發了三百封郵件，收了五十個快遞，訂了十七張機票，外加清理庫房。他還有一項任務，就是開會充數。公司訪客多，合作對象多，一來就是一大群，占會議室的半個圓桌，為了禮儀對等，有關的沒關的，領導常叫他一起去開會。設備調試和會議紀要也就一并包攬了。
各類繁雜事項中，文河最發怵的是預訂會議室，因為公司內部小程序上的爭搶速度堪比掛專家號，永遠顯示暫無可用。
這天早上，一位摩登女郎從文河面前晃過，黑皮裙配高跟鞋，他差點沒認出來這是長袍刺客。她的卷發染成栗色，高高束起發辮，黑框眼鏡也換成藍瞳隱形，嘴唇涂成櫻桃紅。文河問：“今天有重要活動嗎？”
刺客眨眨眼：“心情明媚。”藍胡子逗她：“明明是為了接駕。”
戰神是踩著風火輪現身的。剛從美國出差歸來的他戴銀光閃閃的頭盔，黑皮護具全副武裝，挺立在雙輪平衡車上，悄無聲息地駛入辦公區，來了個靈巧的急轉彎，風馳電掣地拐進南側單間。文河突然想起，面試那天在大廳一閃而過的身影就是他。
幾分鐘后，戰神推開玻璃門，換了一身米色商務休閑裝，神清氣爽地打個響指。員工們立即滑動轉椅，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
戰神戴上耳麥：“我一路狂奔，一路雀躍，想盡快跟大家分享電競大會的所見所聞。更讓人振奮的是，我們的團隊輸入了新鮮血液，能量更足，活力更旺！熱烈歡迎文河、寒蟬和蒂拉三位新人！”
熱烈的掌聲響起來。戰神讓文河先做自我介紹，文河毫無準備地走到他身邊，接過麥克風，帶著幾分羞澀說：“很榮幸加入這個優質團隊，短短幾天收獲很大。我來自甘肅慶陽，在BJ求學七年。大家可能對我的家鄉比較陌生，慶陽坐落在“天下黃土第一塬”，是個民俗之鄉，香包、隴繡、剪紙、道情皮影、隴東民歌并稱慶陽“五絕”，各有妙趣，希望大家有機會能來走一走。我是個游戲迷，信奉‘用腦打游戲，用心做游戲，用文化浸潤游戲’，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與大家合力設計出經典游戲，請各位前輩多多指教。”
寒蟬和蒂拉的發言慷慨激昂，妙語連珠，從行業發展談到公司戰略，顯然經過精心準備。戰神頻頻點頭，面露微笑，代表游戲部送給他們每人一款炫酷的折疊手機。
文河受寵若驚。這么貴重的禮物，以前只能在網上看看圖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