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6

這個三一學院和徐志摩所在的國王學院同處一條街,相距不遠。兩者之間僅隔著另外兩個學院,圣約翰學院和岡維爾-基茲學院,后者俗稱基茲學院。劍橋大學的主體,與牛津和歐洲其他古老大學一樣,是由幾十座本科生學院——即北美所謂的開明文理學院(liberal arts college),這是我個人的譯法,因為“博雅學院”的譯名含糊其辭——組成的。至二十世紀初年,劍橋已擁有23個本科生學院,后來擴充到31個學院。本科生在各自的學院里生活,但他們可以在劍橋大學的任何院系選課。

我猜想,當年徐志摩站在國王學院橋邊的那棵古樹下,觀望那些頭戴黑方巾、身披黑披袍的劍橋學生的時候,未必沒有看見納博科夫的身影在他眼前閃過。我甚至懷疑,在1921年初夏的某一個清晨,徐志摩可能與穿著紫紅色睡袍的納博科夫在三一巷的拐角處不期相遇,當然,他們相互并不認識。

兩人擦肩而過,各自走向一個未知的命運。

人們今天很難想象,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的劍橋并不像今天這么平和寧靜。在那時,劍橋大學是一個充滿激烈的理念沖突的地方,思想與思想的交鋒幾乎把校園變成一個戰場。納博科夫的同學奈斯畢特信仰社會主義,而當時這樣的大學生在校園里到處都是,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想從納博科夫和白俄留學生的口中獲得一些關于俄國革命的信息,奈斯畢特就經常來找納博科夫聊天。這人身材修長,舉止優雅,顯然來自有教養的家庭。兩個人聊天的時候,奈斯畢特用手不停地擺弄他的煙斗,一邊抽煙,一邊耐心地傾聽納博科夫對俄國革命的抨擊。

但無論如何,你必須承認列寧是一個了不起的政治家,他改變了世界,奈斯畢特說。

沒錯,他改變了世界,納博科夫忍不住反駁道。你知道他是怎樣改變世界的嗎?英國人孤陋寡聞!你們聽說列寧殺人如麻嗎?你們聽說多少人被布爾什維克扔進牢籠,遭受酷刑,被流放嗎?

奈斯畢特倚在壁爐旁邊,把煙斗在壁爐臺上磕了幾下,磕出里面的煙灰,他的兩條長腿換了一個姿勢,又重新悠閑地交叉起來;那兩只手始終不停地動作,他不慌不忙地把煙絲裝好,打火,點燃,深深地吸上一口,這才把煙斗從口中拿開,緩緩說道:

你家人的不幸,我說過我很同情,但你別忘了,列寧發動的是一場從未有過的革命,革命能不流血嗎?更何況,資本主義國家對蘇維埃新政權進行了全面的封鎖,特務間諜天羅地網,時刻在威脅著它的生存,你說它能不整天緊張,有過激的反應嗎?再說,從前的沙皇統治殘暴不殘暴?列寧推翻的是沙皇統治,還有你們這些白俄貴族,要不然,他怎么能讓工人農民當家做主?

納博科夫寸步不讓,他說:像你這樣整天坐在安樂椅上的社會主義信徒,不如搬到蘇聯去住一住,你親身體驗一下蘇維埃政權的厲害好不好?我敢打賭,列寧會把你這樣的知識分子全部趕盡殺絕,就像農民捕殺野兔那樣毫不留情,到時你還唱什么高調?剛才提到沙皇時代,我告訴你,即使在沙俄最黑暗的年代,我們還能聽到不同的聲音,可是現在呢?

現在……奈斯畢特把煙斗從嘴里拿出來,在空氣里做了一個優雅的手勢,打斷了納博科夫的話。

他笑著提醒納博科夫:恕我直言,自由言論從來就不是貴國的傳統,這和布爾什維克沒有必然的聯系吧?換個話題吧,我一直想問,你怎么看馬雅可夫斯基的詩?

陰郁
的雨
飛著斜的目光,
電線流著鐵的思想,——
像鐵窗一樣
清清楚楚……

奈斯畢特一字不差地背誦了馬雅可夫斯基的這首詩。納博科夫聽罷,沉默了一會兒說:馬雅可夫斯基的語言,屬于我們的時代,很有力量,我承認他的原創性超過魯伯特·布魯克,不過,我本人更喜歡普希金……哎,先不要轉移話題,你們英國人對俄國的了解太過膚淺……

魯伯特·布魯克(Rupert Brooke)是他們兩人共同喜愛的英國詩人,可惜他英年早逝,并且去世前一直是國王學院的寵兒。納博科夫在大學期間將布魯克的幾首詩歌譯成了俄文,經常和奈斯畢特在一起議論他;他們當時還常談到另一位詩人,這人名叫郝斯曼(A. E. Housman),就生活在劍橋。納博科夫是三一學院的學生,郝斯曼是這個學院的院士,教授拉丁文學。

晚上在學院的餐廳里,納博科夫偶爾碰到這位教授詩人,郝斯曼面色陰郁地往教員高桌那邊走,上唇的胡須像茅草一般耷拉在嘴角兩邊。在當時,布魯克和郝斯曼都是英國最知名的詩人,劍橋的本科生都喜歡在背后議論他們。

主站蜘蛛池模板: 无极县| 肇源县| 玉龙| 图片| 陵川县| 江门市| 万安县| 金川县| 定州市| 遂昌县| 湖南省| 阆中市| 天津市| 当涂县| 阜阳市| 朝阳市| 江源县| 沁水县| 霸州市| 天等县| 扶绥县| 兰西县| 张家港市| 富裕县| 娱乐| 丰都县| 阳信县| 抚顺市| 达尔| 桐柏县| 扎鲁特旗| 丹巴县| 平遥县| 临高县| 海阳市| 日喀则市| 辉南县| 綦江县| 介休市| 吉安县| 昌都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