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CAA大樓前，基利安遇見了舊相識，諾力·歐文，那個從比弗利山中學起就與他勢不兩立，并在同年與他考入南加州大學的電影電視學院的意大利人。

“噢噢噢，看看這是誰！這不是史蘭情卡夫人那個杰出的兒子，好萊塢最偉大的導演，基利安·貝克先生嗎？”諾力·歐文穿著一身極具朋克風的夾克，毫不掩飾地對基利安發出譏諷。

相比于諾力夸張的語調，基利安顯得極為從容鎮定，他站在CAA門口的臺階上，淡然地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盒萬寶路：“你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基利安，你知道嗎，今天史蒂芬·斯皮爾伯格先生就在CAA，而我是來參與他的新電影會談，”諾力趾高氣揚地說道，“我，諾力·歐文，即將參演斯皮爾伯格導演的電影！而你，這只在初中起就羸弱無比的可憐蟲，依舊只是一個在攝影棚里低人一等的助理！”

“噢！，我忘了，你可以在片場給凱麗·費雪端洗腳水！”

諾力·歐文和他身邊另一個男人大笑起來，基利安站在洛杉磯春季的晚風里，不緊不慢地點燃一支萬寶路：“祝你好運，歐文，希望在下一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能看到斯皮爾伯格導演的男主角，諾力·歐文先生的身影。”

諾力怒不可遏地朝著基利安揮出一拳，但很可惜，他的拳頭過于溫柔，一下就被身材高大的基利安接住。

“在CAA大樓面前大打出手的話，你來之不易地演出機會就要付之一炬了。”

基利安捏住諾力的手腕，稍微用力，后者吃痛地大叫起來。他不帶感情地甩開諾力的拳頭，獨自坐進福特車的駕駛座。

駕車的基利安無奈地“嘖”了聲，就連諾力·歐文這小子都傍上了大導，而他基利安·貝克還如同一只無頭蒼蠅般四處投遞劇本。

福特車熄火在綠茵地附近，那支含在基利安嘴里的煙已經燒到半截。

他本來指望湯姆·維德斯替他投遞劇本，畢竟以CAA經紀人的身份，想要進到好萊塢各大公司的大樓里還是十分簡單，但他沒想到，湯姆·維德斯拒絕的如此干脆。

說到底，經紀人還是不愿意為基利安這種毫無名氣的新人犧牲面子，盡管他的母親是露絲·史蘭情卡。基利安重重砸了一拳方向盤，那句Fuck被香煙堵在喉嚨里，他重新擰轉車鑰匙，開車來到派拉蒙大樓。

基利安進入大樓，穿過人聲鼎沸的大廳會客區，來到前臺：“Hi，我想找制片部主管費倫先生。”

前臺小姐的眼神在基利安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接著說道：“請問有預約嗎？”

“沒有。”

“抱歉，”前臺小姐露出一絲歉意的微笑，“費倫先生今天沒有檔期，如果是與制片相關的事項，我可以幫先生留下姓名及聯系方式。”

“基利安·貝克，CAA的新人導演，來投遞劇本。”

前臺小姐又多看了兩眼基利安：“如果是投遞劇本的話，建議先生直接通過郵箱發稿。”

基利安補充道：“我更想和費倫先生面談。”

前臺小姐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貝克先生，即便預約成功，新人導演通常會在費倫主管的辦公室外等待四至五個小時，然后無功而返。”

基利安對此早有預料，但他還是感到有點兒沮喪。

“那么，麻煩女士幫我留下姓名。”

前臺小姐點了點頭。

基利安又驅車前往迪斯尼與環球影業，得到的回復大致相同。

一番折騰，洛杉磯的斜陽即將沉入西海岸，基利安最后前往郵局，將劇本復印件投遞給派拉蒙公司郵箱，然后回到家中。客廳里，露絲夫人愜意地躺在沙發上，她的雙腳疊起，正在觀察電視機里播放的《飛越瘋人院》。

“湯姆·維德斯幫你忙了嗎？”

基利安攤開手，他沒說話，用動作表達了一切。露絲夫人把手里的摩爾煙扔進煙灰缸，微微仰頭，望向正準備上樓的基利安。

“把劇本給我看看。”

基利安說：“媽媽，我是個男人……”

露絲夫人譏諷地笑了聲：“你的語氣和你的死鬼老爸真是如出一轍，每當他遇到困難，總是以’我是個男人’來搪塞我，不知所謂的大男子主義，自以為是的擔當感，而這個自負至極的大男人卻在你出生之后撒手人寰。”

備受打擊的基利安忍受不了母親的連珠炮，快步走下樓梯，把劇本遞去：“我要去洗個澡。”

露絲夫人接過劇本，毫不在意地揮揮手：“去吧，熱水正當時。”

進入淋浴間的基利安站在花灑底下，他把水龍頭開到最高檔，讓激烈的水流在臉上肆意噴發。在今天出發之前，他已經做好了被各大公司的制片主管刁難的準備，甚至早就打好了一篇腹稿，用來應對各項詢問細則。

失敗，對他而言不算出乎意料，但令他倍加沮喪的是，他連各大公司主管經理的面都沒見著。

實在不行，就像母親說的，先去做演員……但他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這里是洛杉磯，不是前世魚龍混雜的影視圈，是人是鬼都能拍片上熒幕，每年想要進入好萊塢的導演、演員、編劇如同過江之鯽，這里是電影圣地，是世界電影之巔。如果能這么輕易取得成功，好萊塢就不是好萊塢了。

基利安已經準備明天再去一趟西好萊塢，如果再失敗，就回南加州大學找自己的導師。

基利安不知道的是，在他沖澡的時候，露絲夫人撥通了一則陌生電話。

“你好，這里是《Vogue》雜志總部，請問您找哪位？”

“我找安娜·史蘭情卡，哦，不，應該說我找安娜·溫圖爾。”

“請問您貴姓？”

“露絲·史蘭情卡，安娜十八年沒有聯系的姐姐。”

……

夜晚，基利安依然在修改他的劇本，得益于上一世的學習習慣，在沉浸于一項充滿熱愛的專業工作時，他可以很快拋開煩惱情緒，使自己進入心無旁騖的工作狀態。

鏡頭結構、膠片量、拍攝場地……他拿著一支鋼筆在劇本的最后一頁紙上計算成本，基利安非常清楚地知道，即便CBC或者華納兄弟通過了劇本審核，他也不能指望公司給他一位新人投注大筆資金，他需要盡可能地節省開支。

影片拍攝最關鍵的部分，演員……他還沒拿定主意。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落水狗》是一部完完全全地男人片，主演中沒有女性，男人之間總能夠適應更為粗糙的拍攝要求，這就為劇制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叮咚。”

一條短信促使手機屏幕亮起，基利安看見詹妮弗·安妮斯頓的名字在亮光中懸停。

[或許沒有在夜晚的入睡時間打攪到你，貝克先生？]

基利安放下了黑色鋼筆，他正好需要休息一會兒，用來調整心態。他坐到床上，寬厚的肩膀靠上床頭，后腦勺枕著一只鴨絨墊背。

[還沒有，這么晚來信息，有什么事嗎，安妮斯頓小姐？]

那邊回復的很快：

[沒有急事，純粹是有點兒無聊……好吧，真相是我后天要離開洛杉磯，在此之前想起在圣莫妮卡添加過貝克先生的聯系方式。]

基利安微微露笑，他能通過字里行間想象出詹妮弗局促的樣子，就像那天在護士站里緊張的比劃手勢。

[突然離開，是找到了新工作，還是事出有因？]

發完這一則短信之后，手機有好幾分鐘沒收到新的消息，屏幕慢慢陷入黑暗的休眠中，基利安沒太在意，他重新拿起劇本，從頭開始翻閱。

《落水狗》的敘事方式總共分為五段故事……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個奇異的念頭。

“叮鈴~”

手機鈴聲在此刻響起，是詹妮弗打來的電話。

“Hi，貝克先生。”

聽筒里，甜蜜的音色中微含羞澀，基利安再次擱置剛剛翻開的劇本頁。

“不用如此見外，叫我基利安就好。”

“好的，基利安，”詹妮弗停頓了兩至三秒，“我收到了ABC給我發來的短信，他們收到了我之前投遞的演出履歷。”

“WOW！”基利安吹了聲口哨，“恭喜你，詹妮弗，你的康莊大道就在眼前了，好好握住這次機會。”

“謝謝，”詹妮弗說道，“其實這些用發短信也能講清楚，但我更想打電話給你，明天……我們要不要……吃一頓飯？”

基利安望向窗外，夜色里的圣莫妮卡亮如白晝，他仿佛聽見少女悸動的心跳聲。

“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