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商業(yè)街頭。
無論是呼朋結伴的青春風韻,還是歲月安好的圓滿一家,都趁著周末的最后時光,在繁華的人世追尋著那份難得的熱鬧,也包括我們。
“你太刻意了。”她揮著手走向我,耳邊懸著精致的吊墜,“你明明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你也一樣,你明明不太喜歡化妝。”
“還不是因為你選了人多的地方……”她沒好氣地揚起手錘,輕輕敲在我的肩膀上。
“導游嘛,總不能按著自己的偏好選地方。”
“那麻煩導游帶帶路?”
“嗯?我已經(jīng)帶到地方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我親愛的客人。”我笑瞇瞇地看著她。
“你!”她的右腿猛地抬高,又拘謹?shù)胤帕讼氯ァ?
我可能得好好感謝身邊川流不息的人群。
“怎么第一天就怪怪的……”她嘟囔著左右探頭,確認沒人注意到她的失態(tài)。
“我只能說,這就是計劃。”
“計劃?”
“我站在原地,你想做什么隨意,而且,我會站一整天。”我面不改色。
她神經(jīng)兮兮地把手背貼向我的額頭,眼神里透露著難以置信:“你也沒發(fā)燒啊?”
“作為一個合格的‘電線桿’,我怎么會發(fā)燒呢?”
“貧嘴貧上癮了是吧,信不信我……”她的怒態(tài)有些壓制不住,差點第二次發(fā)動暴力。
“不信。”
她鼓著圓臉蹲了下去。
“你干什么。”我平淡地觀察著她,五分鐘過去沒有任何變化。
“怎么,不允許我蹲在電線桿旁?”
“我?guī)湍氵x了全城最熱鬧的地方,自然是希望你痛快地玩一場,玩盡興了再回來看看我。”
“愛管閑事是吧?我覺得這里適合激發(fā)寫作靈感,我就賴在這里又怎么樣。”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嘴唇上的紅妝都開始顯得歪斜。
“行吧。”我閉上眼,不再強辯。
冉冉升起的煦日下,一男一女擋在鬧市的中央,他站著軍姿,她蹲著雙腿,時不時引來詫異的目光。
如果我有雕塑家的手藝,說不定真會制作等身的塑像,送給她作為這場胡鬧的紀念。
“來了。”
“什么來了。”她的雙腿微微發(fā)抖,看樣子快要到肌肉承受的極限。
“人群。”
她錯愕地望向遠方,發(fā)現(xiàn)簇擁的影子中多了一個舞臺的邊角。
“盛大的舞臺即將開幕,瘋狂的呼聲會霸占全場,你我會有容身之地么?”巡游如約而至,我睜開了久閉的雙眼。
“你在說什么……快讓開!人群壓過來了!”她還沒來得及凝視如同傻子一般的我,就被身后的人流嚇到妝容失色。
人山人海,不是比喻的修辭。
“你這時候還發(fā)什么呆?!”她退讓一旁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紋絲不動。
“因為,我是電線桿。”
她推搡著手想要抓住我,卻被心如烈火的粉絲越擠越遠。
我裹挾于洪流之中,她幾近撕裂的雙唇似乎是在吶喊些什么,我卻什么都聽不清。
只有人群的聲音。
興奮的嘶吼充斥天地,我以最近的距離領教了他們的熱情,甚至連舞臺上的表演也無心欣賞。
好像過去了很久很久。
“你瘋了嗎!!”她找到我的時候,絕望的哭腔震碎了我的耳膜。
尾端零散的路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我,仿佛我做了什么辜負女孩的錯事。
“你看,我動了,所以我不再是固定于原地的電線桿。”
“你要是被卷入腳底了怎么辦……”她握緊我雙臂的手無力滑落,眼角掛著隱蔽的淚痕。
“不會的。”我自信地示以微笑。
這可能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撒謊。
“我真的有點不明白……不明白……”她的喉音逐漸低沉,只剩下虛弱不堪的沙啞。
“挺好,你也看到了人流的力量。”我有股說不出的難受,抬手安撫的動作劃到一半,又退縮地藏回背后。
“所以呢,你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么一點微不足道的哲理,就讓你自己隨波逐流,性命堪危?”
“什么哲理?”我調(diào)整好狀態(tài),像沒事人一樣打開話題。
“別嘻嘻哈哈,你今天的玩笑已經(jīng)過頭了。你想批評‘大多數(shù)’,但沒必要這樣不珍惜自己。”
“為什么是批評?和昨天一樣,我只字未提負面的評價。”
“你!要是發(fā)生踩踏事件,命就沒了,還不是批評?”她不服氣的眼神里,分明是對我狡辯的怨氣。
“我難道不是電線桿么,哪有命可言?”
她的情緒并不穩(wěn)定,恐怕很難再聽進去我的話。
“你看,這條街道的視野,直通昨天我們?nèi)ミ^的那座山。”我的指尖落向山峰,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知道了。”
“這樣的風景,我之前所站的地方可看不見。那里商業(yè)樓林立,只給天穹留下一個可供觀望的窟窿。”
“不會吧……你難道還想狡辯,是他們那不講道理的洪流,讓你能夠看到新的天地?”
“你也不能否認,不是嗎?”
她一時語塞,生氣的目光里多了一絲無奈。
“我記得你的家人,好像一直催著你結婚。”
“你是不是欠打,剛剛的賬還沒算清,又來揭我傷疤是吧?”
“但你也不得不承認,你變成如今的存在,一個始終心懷矛盾的存在,和你的家人脫不了干系。”
“有什么辦法呢?我最害怕的就是那些,拿著好心辦壞事的長輩,他們聽不懂你的解釋,你也沒有資格歇斯底里,只能在一輪輪的妥協(xié)中壓抑下去。”她憂郁地靠在樹干上,“但我還算幸運,更慘的是那些遭受桎梏,卻仍被‘親情’施以道德綁架的悲劇小孩。”
“所以,或許二十年后,這個世界將會不再一樣,因為我們才是塑造新世界的‘人流’,我們重感情而非血緣,我們重道理而非陳規(guī),我們至少能夠給下一代,開辟一個完全不同的未來。”
“你今天,是想稱贊人群的力量?”
“不,我今天不是有可能會死么?”我打趣地回應著。
“就這樣吧,我累了,拜你所賜。”她兇神惡煞地瞪我一眼,做出離去的動作。
我轉身的時候,腹前突然多出一環(huán)臂彎。
“以后不要這樣了,我不能……失去你。”
像是一陣清風拂過,悄悄地來了,又悄悄地消失。
回頭之時,她已經(jīng)淹沒在斑駁的人影中。
“有時候,我不是一個渴望活下去的人。”
“對不起。”
清風拂開假面,背影誰知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