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在去掃墓的途中無意間遇到了一位老人。他穿著一身黃色夾克，身子勾著，頭上頂著一頭經典的地中海發型。

被他這股和藹可親的氣質深深吸引的我起初本是十分敬重他的，但直到我的目光瞅到了他手上拿著的一袋裝著似大豆狀的東西和一個小盤子，我當時一下就愣住了——這老頭掃個墓帶的盡是些什么玩意？

我沒有在看他，怕自己的眼睛被這種人玷污了。于是我加快自己的腳步，在與他擦肩而過之時，他扭過頭，小小的眼睛忽然不見，他面帶微笑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里登時一顫，咬住嘴，擺起臂，將手上的鮮花捧在胸前，跑了起來。

春風拂在我的臉上，打在我的胸口上，鉆進我的眼睛里，淚水不自覺地就流了下來。

我徑直走到母親的墓碑前，上面的黑白像的她正在對我微笑。我蹲下身子，細心地將她的小家擦了擦，接著將自己帶來的鮮花放在了上面。

“她原本該隨著歲月而逝去的。”

我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小聲說著。過了一會便轉身離開了，當時的我并沒有注意到我磕的瓜子殼掉在了綠坪上。

忽然，我的目光被遠處的一個身影所吸引住了。

我小步走過去，仔細一看，是剛才那位老人。

他正盤坐在一個墓碑前，那上面放著那個小盤子。

“你的所逝去的親人應該會因有你這樣的人存在而感到痛楚吧？”

我瞥向老人身旁的一袋似大豆狀的東西，語氣漸漸的不平穩了。

我感到了憤怒，為他人打抱不平的憤怒。

而他卻是笑了兩聲，聲音很是沙啞，像是喉嚨里卡著痰。老人轉過頭，以一雙湛藍的眼睛看著我，那里面亮著光，仿佛天空住在里面。

“為什么這么說，孩子？”

他身子一歪，將放在他身旁的那袋東西拿起，接著，扯著袋尾，將里面的東西一下全部倒在了小盤子上。

整個過程他都十分認真，我能看得出來，這致使他倒的時候一點沒灑。

“我想你應該明白”我說。

老人重新打好盤坐，看著面前的墓碑，伸出那雙滿是老繭的雙手輕輕地摸了摸。接著——

我聽到他說:“他原本是個不錯的孩子，我們在一起的幾年的時間相處的很愉快，我們互視對方為各自的精神依靠，按道理說我本該比他先離開這個世界的，可是...命運有時總是會開玩笑...他得了哮喘，在他6歲的那年。”

老人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來，我忽然間覺得眼睛有些濕潤了，往上一摸，發現是自己調皮的淚水造成的。

我抬起頭，看到在這蔚藍的天空中，有幾只燕子正飛來飛去，它們在上面繞圈，舞蹈，然后各自留下一道無形的痕跡。

當我再次看向老人時，他正將頭深埋在在自己的腿縫之間。沒想到這位經歷了一生坎坷的老人，此刻竟像小孩一樣，埋著臉，親吻著大地。

“我十分能理解您。”我聽到自己說，“我的母親也是這樣逝世的，但我始終不能明白，您深愛著您的孩子，那不是更應該敬重他嗎？為什么要給他帶來這些東西？”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明白的是，他身前喜歡這些...”老人抬起頭，發紅的眼睛和臉上像是晚霞被抹在了上面。“你呢？你的母親喜歡你送的東西么？...”

我猛然愣住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之前的我一直在乎的是鮮花對死者意義是什么，對死者象征的是什么，而卻從未在乎過母上的想法...

我低下了自己的腦袋，因為它是愚蠢且笨重的。

“在他得病的那幾年里...”我隱約聽到老人說，“我帶著他去找醫生，但換來的確是那些直搖頭的腦袋...后來，我在一個朋友的引薦之下，找到了一個好人，那人給我治哮喘的藥，我十分感激他，我這輩子都沒有這么感激過過別人，他！——救了我的命！...一段時間過后，在某個寒冷的冬日，孩子他正趴在地上睡覺，他總是喜歡在地上睡覺。而我呢，當時就坐在沙發上看著報紙，這本該是一個平靜的日子。突然，我聽到一陣慘叫。我起身查看發現，我的孩子竟跑出了屋外，他邊跑邊叫邊抽搐，我當時立馬就明白他的哮喘又發作了，我跑起來追他，但他跑得實在是太快了，最后，我們來到了一條河前，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只身跳進了河里，我當時十分心痛，二話不說就跳了進去，但令我驚奇的是，他...竟然只是在里面睡著了，我當時就像是明白了什么...后來，每當在他哮喘發作的時候，我都會抱著他來到這條河里待上幾個小時...到最后他安詳地死在我的懷里...”

老人像是釋然了，拍了拍褲腿站起身來。

“別看我人老，但身體素質卻不見得差呢！”

最后，他矮小的身影漸漸地離我遠去，但堅毅有力的歌聲卻在我的耳邊緊緊響起:

“人生在世有幾年？只想朝夕無怨悔。”

我的瓜子又掉了，我蹲下身子過去拾它，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墓碑，只見上面是一個柴犬的照片，黑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