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東西還我，往哪跑！！”
兩瓣書頁從頭頂滑落，我驚醒著從書桌上彈開，迷糊地環視房內。
那個曾經和小男孩嬉戲的身影，并沒有出現。
“果然還是……夢。”
我失落地觸開屏幕，中央已經跳了一連串消息。
“我感覺有精神了，你晚上有計劃嗎？”
“這是你欠我的，罰你晚上出來陪我。”
“喂喂喂……你消失了嗎？”
以及兩個顯眼的未接來電。
我意猶未盡地伸著懶腰，逐字輸入回復：“行，我去你酒店的樓下等你。”
“不用了，我到你家門口了。”
掃過這行字，我抄起椅背的外套跑了出去。
“你的頭發，亂糟糟的。”她看見我的第一眼，就沒忍住發出嗤笑。
“這也屬于造型的一種，很有新意，不是么？”我刻意沒去整理壓彎的發梢，反倒胸有成竹地胡謅。
“行行行，以為誰不知道你在桌上打瞌睡似的。”
她甩過嬌嗔的目光，手心在衣擺前含蓄地合攏。
“走吧，一起逛逛夜路。”她向前大跨一步，回身歪頭揮手。
“謹遵你的吩咐，我的上帝。”
她似乎習慣了我今天的古怪，背著身一步一跳地走向前去：“呵，這可是你說的，我是你的上帝。”
“是，我可是最虔誠的信徒。”我快步跟上她，嘴角有一絲難掩的笑意。
一切仿佛回到最初的歲月，一個大女孩在街燈的樹影下輕盈邁步，她的身后追著一個碎步疾行的大男孩。
可惜少了當時的無拘無束。
“喏，今晚的月亮是不是很圓很亮。”她透過移動的樹縫，斜望著天邊的懸月。
“是啊，這么清晰的月亮已經很少見了。”
“我們，挺幸運的呢……”
“要是能在地上撿到錢，那才叫幸運。”
“你為什么這么熱衷于破壞氣氛。”她哭笑不得地瞥我一眼，臉上的表情刻滿了“認輸”兩個字。
“是么，我覺得氣氛正好，比如說不定下一個轉角，我們就能撿到六便士。”
有一本書靜靜地躺在我的書架上，它的名字是《月亮與六便士》。
“六便士……我只聽過這本書的名字。”她現在的警惕性不同以往，不再像前兩天一樣傻乎乎地入局。
“和書可能有關，也可能無關。”我悄悄摸向右口袋，那里還藏著一張舊紙幣。
“也是，反正有關無關，你都要開始講道理了。”她嘴上挖苦著，聲音卻顯得輕靈而愉悅。
我故作驚訝地跳到她身前，隨手扔下口袋里的紙幣。
“看，地上有錢！”
她繞開我的遮擋，俯身察看地面。
“還真有……”她四十五度仰角回頭，“在這無人的幽僻街道上，剛剛好好出現了一張商店都少見的紙幣，可真湊巧呢。”
電子支付的時代里，紙幣的確銷聲匿跡，雖然我常常會留著幾張，去家附近的老人老店照顧他的生意。
“所以是上天眷顧你，何不欣然接受這份饋贈？”我淡定自若地掩飾心虛。
“不，我不撿，我選擇欣賞月亮。”
她機敏地躲掉圈套，反過來將我一軍。
“月亮那么遙遠，你再欣賞，也很難有機會得到它。”
“誰知道呢？就算得不到，欣賞的過程也心滿意足。”
“我覺得你在說謊。”我斬釘截鐵地詰責她。
她停下腳步，雙手徒然地背于裙后。
“你憑什么篤定我在說謊。”她佇立于光影中，瘦削的身形如月下殘燭。
“因為你身在此處，這就是你真實的答案。”
她驀地凄笑起來：“什么都逃不過你的大腦呢。我如果真是個純粹追逐月亮的人，也就不會彷徨和猶豫，借旅游之名逃避那些郁結的情緒。”
我從容撿起地上的紙幣，干凈利落地遞給她。
“喏，撿錢不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么，為什么要逃避呢？”
她遲遲沒有接下我手中的東西。
“因為，在這么美麗的圓月之下，我怎么能夠向六便士張開懷抱呢？”她取下束發的發夾，任發絲飄散，“我不想當著面褻瀆月亮。”
“那我剛才的所作所為，不就是對月亮的褻瀆嗎，你應該立刻指責我的不敬與庸俗。”
“不，我沒資格指責別人的選擇。”
“如果，我說如果，你饑腸轆轆地流浪此地，躺在地上的不是錢，而是一個白花花的饅頭，你會撿起它嗎？”
“我還沒有慘到那種地步。”
“你會撿起它嗎？”我絲毫不給她避開問題的機會。
“不知道，我不知道……”幾顆眼淚潸然落下，她倉促地遮住臉頰。
壓抑的情緒如此之深，如此之濃烈，我也未曾預料到。
我將紙幣收回口袋，輕輕上前拍拍她的肩膀。
“正確與錯誤，高貴與卑賤，你為什么要執著于分出一個是與不是？撿，是對的；不撿，也是對的。”
她擦干眼角，怔怔地看向我。
“有人選擇活著走下去，有人選擇不計代價地走下去，而大部分人屬于前者，你也一樣。”我微笑著與她視線相扣，“你的答案已經很難得，‘不去指責別人的選擇’，你缺的只是放不下對自己的期待，不愿直面自己平凡而純粹的那一面。”
這場夜談的收尾，是我的一句預言：“你能夠安然撿起六便士的那一天，就會發現有些堵塞的街口，會豁然開朗。”
送她回酒店的路上，她并肩走在我的身旁，恬靜的黑發在月色下閃著銀光。
告別的時候，她彎著眼睛問我：“這就是《月亮與六便士》的故事么，我大概懂了。”
我沒有回答，只是目送她走進酒店。
“不，不是，這是一個寧愿脫去所有華貴服飾、也要瘋狂追逐月亮的故事，一首從光鮮走向‘墮落’的贊歌，一份你無法理解的善良與罪惡、高貴與庸俗的集合體。”
“祝愿你，能夠永遠沐浴在月色下，不要像我一樣，久久地掙扎在黑暗中。”
我自言自語地走在街道上，很快融進樹影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