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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比巴拉孫精忠

三月的豫西春寒料峭,入夜后冷颼颼的,凍得人牙齒打顫,山風呼嘯而過,時刻提醒穿越者正踩著小冰河的尾巴。

兩人在距離潼關還有百十里路程的荒村,兜兜轉轉,幸得在凍僵之前,找到了一座廢棄古廟。

古廟破損嚴重,僅存的黃土墻被大火熏黑,半扇大門虛掩。

孫世瑞思忖再三,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只好先在廟中歇息。

主仆兩人進了古廟,只見殿上塑著尊真武神像,神像左臂不翼而飛,眼睛沒了一只,腳下踩著一只造型夸張的玄武,烏龜完好無損,蛇身斷了一半。

“哎,流賊連真武神都不放過。”

二虎點亮火折子,不知從哪里摸出半截蠟燭,放在真武神前點燃,對著神像頂禮膜拜:

“神靈庇佑,助我和公子平安抵達潼關?!?

孫世瑞看他虔誠模樣,不忍打斷,二虎拜了兩拜,見公子站在原地發呆,便道:“公子!你也來拜拜,這個很靈驗的!”

“靖難之役”勝利后,燕王朱棣表示,自己曾多次得到真武大帝顯靈相助。朱棣登基后下詔,特封真武為“北極鎮天真武玄天上帝”,大修武當,奉祀真武大帝。真武大帝的信仰,在明代趨于鼎盛,廟宇更是遍地開花。

“不必了!”

孫世瑞指著面目全非的神像,一臉不屑道:“這方圓村子的百姓,天天跪拜,神仙保佑他們沒有!老子從來不信鬼神!一切自渡!”

孫世瑞前世沒少做傷天害理的事,催債催到客戶家破人亡,只是家常便飯,最后也沒見得遭啥報應。

所謂鬼神之說因果報應,只是弱者安慰自己的妄語。

不知是因為被沿途見到的百姓慘狀沖擊,還是因為這會兒又餓又冷,孫世瑞的小宇宙,在這一刻瞬間爆發:

“如今這世道,和地獄有什么兩樣!官軍殺良冒功,流賊無惡不作!若真有神仙,就該保佑百姓不遭兵禍,就該讓李自成多爾袞暴斃!”

正說著,東南角的蠟燭瞬間熄滅,一陣山風吹入神廟,刮得窗戶撲撲作響,大殿上影影綽綽,似有嗚咽之聲。

孫世瑞打了個哆嗦,剛準備說出那句著名的盜墓準則,忽聽外面窸窸窣窣有人在走動。

“雞鳴燈滅不摸……抄家伙!”

在這個時候,外面來的,不管是官軍還是流賊,都不會是什么善茬。

孫世瑞信奉的哲學是“人不犯我我必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殺人”。這次去潼關找賀人龍,擔著天大干系,說得直白點,自己身家性命、國家的前途命運,都擱在這兒,所以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見后面沒動靜,孫世瑞怒道:“二虎,來人了!”

二虎還在用袖子仔細給真武神擦拭灰塵,一邊擦邊念叨“神靈勿怪神靈勿怪”。聽見說有人來了,連忙推開神像,抓起墻角的步弓,急急忙忙摸向箭插。

“一個,兩個,三個····”

孫世瑞隔著山墻裂縫清點人數,一大群黑影已經走進前院。

“至少二十人。”

張二虎驚叫:“遭了,馬還在外頭?!?

果不其然,來人很快發現兩人拴在廟外的馬匹,聚在一起的黑影分散開來,緩緩向廟門逼近。

孫世瑞從鉦帶上抽出三眼銃,開始從容不迫朝火銃里裝填彈藥。

遠處隱約傳來馬匹嘶鳴聲,很明顯,這群人是有備而來,而且不是普通流賊。

張二虎小心翼翼問:“是流賊?”

孫世瑞搖搖頭,烏漆嘛黑的,他也看不清。

“來者不善??催@架勢,不止是謀財。待會兒分開跑。”

話未落音,黑夜里傳來個熟悉聲音:“標兵營的弟兄,別躲了!出來吧!知道你們在里頭!”

張二虎詫異道:“蕭天星?”

孫世瑞將裝填好彈藥的三眼銃放在一邊,抓起步弓,取下支大箭,將弓弦拉滿:“冤家上門了,來一個殺一個!去后門守著!”

“兩個打二十幾個,咋打的贏!”

張二虎嘟嚕一聲,見孫世瑞沒有反應,只好貓腰背著弓箭退往后門。

蕭天星朝家丁打了個手勢,兩個家丁提著腰刀,從兩翼包抄上去。

蕭總旗退回兩步,從心腹手里接過大弓,戴好扳指,一邊調試弓弦,一邊對著黑洞洞的破廟叫喊:

“想清楚了,孫督師軍法嚴苛,讓標兵營抓回去,還得連累你們家人,充軍煙瘴地面。自己出來,老子打一頓,只要出了血,就說遇見流賊,回去還夸你們哨探有功。”

蕭天星喊得口干舌燥,破廟里卻沒有任何動靜,家丁忍不住道:

“總旗大人,是不是找錯了?咋沒動靜呢?”

蕭天星一個耳光扇過去,打得那家丁差點摔倒。

“你大爺的,大伙兒連追了兩天,人不歇,馬不喘,好不容易尋到這兒,你說找錯了?”

蕭天星對著一眾躍躍欲試的家丁吩咐道:“里邊這幾個逃兵兇得很,從大營逃走時還殺了個巡夜的哨馬,待會兒若不能生擒他們,殺了也行,一顆腦袋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銀子的懸賞,再次讓眾家丁熱血沸騰,幾個兇悍的家丁已經摩拳擦掌,準備沖進去砍人。

這時,夜空里傳來兩聲咕咕鳥叫,昏暗的殘月下,一只夜梟站在廟門前的古松上,呆頭呆腦的打量著底下這群闖入者。

過了一會兒,那兩個包抄上去的家丁沒有反應,蕭天星指著剛才被自己打的那個心腹。

“你帶兩個人,過去看看,是咋回事?!?

那心腹見發財的機會到了,興致勃勃點了兩個家丁,三人一起摸黑朝廟門走去。

走了十幾步,其中一個家丁只覺腳底有什么東西,低頭看時,正是剛才派出去的同伴,脖頸上插著根大箭,死的不能再死,身上的火銃腰刀都已不翼而飛,連靴子也被扒拉走了。

“蕭總旗,咱們的人死了!”

一個死字還沒說完,又是一支大箭劃破夜空,直直插入家丁心臟,家丁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同行兩個家丁見狀,舉起火銃對著破廟砰砰亂射,廟里也響起一陣密集的火銃。

蕭天星聽著此起彼伏的火銃聲,罵罵咧咧:“這他媽是兩個人?”

“給我打!狠狠的打!”

剩余十個家丁紛紛舉起火銃,對著剛才有亮光的位置,又是一陣亂射,直到發射兩輪,蕭總旗喊所有人停下。

此時月亮變亮一些,借著微弱的火光望去,剛才沖上去的那三個家丁再次倒在廟門口,看樣子已經死去多時。

“總旗大人,咱們的人,好像又死了!”

火藥燃燒的白煙籠罩在破廟四周,眾人面前那半扇殘破的廟門,像是一張不停吞噬生命的巨口,已經讓五名家丁喪命!

蕭天星回頭望向身后幸存的二十家丁,再看看黑洞洞的山門,咬牙啟齒道:

“他們的火藥鉛子兒用完了!打起火把,大家一起沖,沖進去亂刀分尸,現在漲價了!一只胳膊一百兩,一個腦袋五百兩!回去都升總旗!給我殺!”

“殺!”

火把熊熊燃燒,照亮家丁們狂熱嗜血的臉!

孫世瑞背靠在破廟斷壁上,大口大口喘氣。

箭插里的大箭被他一口氣射完,腳下散落著兩支尚有余溫的三眼銃,背后傳來一陣低沉的呻吟。二虎受傷了。

他調整呼吸,緩緩拔出佩刀,迎著密密麻麻跳動的火把,含胸拔背,沉肩墜肘,擺出八極刀攻擊的姿勢。

以一敵十,當然毫無勝算,不過只要能先殺了蕭天星,趁著對方混亂,他便有七成把握逃離這里。

“殺!”

就在孫世瑞沖出廟門的瞬間,遠處響起一陣清脆的馬蹄聲。

咚咚咚。

馬蹄聲越來越大,夾雜著呼喝叱罵。

一往無前的家丁為之一滯。

見身邊家丁都停住,蕭天星紅著眼睛,回頭朝自己剛才過來的方向望去,一邊望去一邊罵道:

“他媽的,是誰,誰···”

馬蹄聲越來越密集,密集得像三月的春雷,咚咚咚咚聒噪得人心煩意亂。

馬背燃起百十支火把,奔騰的火把匯成一片火海,在這荒村古廟半夜三更突然出現,看得人心驚膽戰。

百十騎徑直朝破廟而來,家丁們一時手足無措,只是呆呆望向蕭天星。

片刻之間,那馬隊已經近前。

火光掩映下,一眾騎手穿著紅色鴛鴦戰襖,佩帶騎槍馬刀短弩火銃,軍容頗為嚴整。尤其最前面一排,個個膀大腰圓,身形魁梧,身披棉甲,背后插著賀字軍旗,即便是隔著十幾步遠,也能感覺到騎手們身上濃重的殺氣。

為首的將官勒緊韁繩:“吁!吁!”走近一些,才看見他臉上一道滲人的刀疤。

那將官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親隨,自己大步走過蕭天星身前,熟視無睹的望著地上幾具尸體,隔著廟門,大聲喊道:

“廟中是什么人?”

蕭天星手按刀鞘,狠狠瞪了刀疤臉一眼,警告不要多管閑事,刀疤向打量死人看了眼蕭天星,掄起馬鞭就要打過去。

周國卿正要揮鞭,忽聽廟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迪巴拉孫世瑞···我孫世瑞!疤子,三年不見,你不認識我啦!那年我爹在西安,你還在我家喝過酒呢!”

周國卿摸了摸腦袋,咧嘴一笑,這兩天他沿著驛站,挨個找尋孫督師,今晚恰好走到二十八里鋪,望見破廟這邊有火光,就帶人過來了。

蕭天星立即反應過來,大聲叫道:“怪不得我大明朝江河日下,內憂外患,都是你們這群奸賊,孫世瑞,你勾結賀人龍,背叛大明,等我回去···”

孫世瑞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扶著張二虎,走出廟門。

周國卿一把推開親隨,沖到前面,就著火把看了又看,失聲叫道:

“乖乖啊,真是孫公子!你,你咋在這兒呢!”

孫世瑞沒空和疤子敘舊,伸手指向對面一群家丁。

“說來話長,疤子,這些人,都是流寇,是敵人,殺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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