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哥哥,陪我去后苑走走。”
今天恰好是雷允恭當值,趙禎看書看得累了,打算去后苑逛一逛,散散心。
同時,也正好去看看‘真宗’開墾的那幾畝地。
北宋宮城是仿照西京洛陽宮城所造,皇城的西北角是后苑,即天子、后妃們的宴游之所。
后苑以金水河為水源,亭臺樓閣間,一條蜿蜒的河水貫穿其中,人工河兩岸載滿了各種奇花異草,每到春日,萬花爭艷。
除了人工河,苑內還有幾處人工湖,既是游玩之地,也是皇城內的水源地。
皇帝出行,自有規制,不過,服喪期間,一切從簡,趙禎也不想做步輦之類的工具。
領著幾個人散散步,也挺好。
不一會兒,趙禎就來到一處池塘前,碧綠的湖水,很是清澈,一眼就可以望到底,栽在池塘邊的柳樹,此時也已開始抽芽。
在微風的吹拂下,柳樹的枝條,一蕩一蕩的隨風搖擺。
少頃,趙禎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身側的雷允恭。
“雷家哥哥,你可是有事?”
“陛下慧眼,小的……”
說著雷允恭語氣一頓,面帶哀色道。
“小的遭遇先帝,不在人后,今,內臣皆請效力于陵上,小的蒙受先帝恩遇,方有今日。
故此,小的……”
趙禎淡淡的掃了雷允恭一眼,主動將他的話給補齊了。
“所以,你也想去皇陵?”
雷允恭躬身道:“陛下圣明!”
趙禎不置可否,恰在此時,一窩鯉魚游到了岸邊,看到這群魚,趙禎忽然想了一句話。
“太湖湖畔的漁民中,流傳著一句話。”
“風浪越大,魚越貴!”
“你可知,為何如此?”
雷允恭低首道:“小的愚鈍。”
不論雷允恭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趙禎都沒有改變談話的節奏。
“風浪越大,捕魚的危險越大,出船捕魚的人少了,漁獲自然也少了。”
“此謂,物多則賤,寡則貴。”
“物,如此,人,亦如此。”
聽到這番話,雷允恭隱隱摸到了什么,可仔細一想,又有一種霧里看花的感覺。
“雷家哥哥,你今年多大了?”
一聽官家問起了自己的年齡,雷允恭心中愈發不解,盡管不明白,他還是老老實實的答道。
“小的今年三十有九。”
趙禎繼續問道:“內臣之中,似你這般年紀的入內押班,有幾人?”
宋初,內臣想要晉升押班,正常情況下,需要同時滿足四個條件。
經邊任五年,帶御器械(御前)五年,且仍限五十歲以上,及歷任無贓私罪(貪贓徇私),方可選充押班。
雷允恭既沒有經邊任,年齡又不夠,他能躋身內侍領導階層,完全是踩著周懷政尸體上位的。
天禧四年(1020),寇準罷相之后,作為寇準盟友之一的大宦官周懷政,擔心引來后黨的報復。
于是,周懷政暗中聯結了一批人,準備恢復寇準相位,密謀殺害丁謂等人,同時尊奉真宗為太上皇,傳位太子,廢皇后(劉娥)。
后來,事情泄密,周懷政伏誅。
作為周懷政的送葬者之一,雷允恭成功上位,此后,不僅超資提拔為內侍押班,而且還接替周懷政,成了皇太子宮都監,資善堂管勾。
(資善堂:皇太子讀書聽政的地方)
一旁,雷允恭好像悟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悟到。
趙禎見狀暗暗搖頭,耐著性子道。
“除太祖、太宗兩朝,僅有你一人而已。”
“魚攤上只剩下一條魚,想吃魚的人太多,該如何?”
“分而食之,或許是個選擇。”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有時,退一步,方能海闊天空。”
此話一出,雷允恭瞬間一個激靈,有如醍醐灌頂,遮在眼前的迷霧,頓時消散一空。
他就是那條魚!
市面上唯一的一條魚!
此刻,不知道多少人正盯著他。
下一秒,雷允恭也顧不上旁邊還有別人,只見他撲通一聲,跪伏在地。
“小的,叩謝陛下!”
這一拜,他心悅誠服。
如果不是官家點醒,他恐怕還不知道危機已經來臨。
云深不知處,只在此山中。
這時,雷允恭對這首曾經囫圇吞棗讀過的詩,又有了新的感悟。
至于,懷疑什么的?
絕對不會有!
官家有通神之能,發生什么他都不意外。
“起來吧。”
看著雷允恭感激涕零的模樣,趙禎內心毫無波動。
三十多歲的人,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也不怪歷史上的雷允恭,最后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步了周懷政的后塵。
心好累,他才十三歲,還是個孩子。
“走,去爹爹開墾的田地那邊看看。”
不一會兒,一行人來到一處四四方方的田地前,望著眼前荒草叢生的農田,趙禎的臉色頓時猛地一沉。
“此處,是由誰負責?”
看到官家臉色陰沉如水,哪怕官家年紀尚小,哪怕雷允恭知道這不是針對自己,但他還是忍不住心中一顫。
天威如獄。
“回陛下,后苑一應事務,皆由后苑作掌事負責,而今后苑作掌事,也是毛昌達。”
“叫他過來!”
“立刻!”
“馬上!”
趙禎故意擺出一副憤怒不已的模樣,他要將這件事,鬧大,最好是鬧到劉娥那邊。
看到怒火滔天的官家,不遠處的幾個隨行內侍,其中膽子比較小的,已然嚇得渾身哆嗦。
“是。”
“小的這就去。”
雷允恭的那顆心也被嚇得七上八下,他跟在官家身邊幾年,從未見過如此盛怒的官家。
官家,緣何發怒?
無論官家為什么生氣,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今天,有人得倒霉了。
緊接著,雷允恭領著兩個內侍,步履匆匆的離開了現場。
離得遠了一些,雷允恭揮手招來一個小黃門,指派對方立刻去崇徽殿,將官家發怒的事告訴太后。
雖然他已經站在了官家這邊,但這等大事,他哪敢隱瞞?
另一邊。
毛昌達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大禍臨頭’,他現在的心情,美滴很。
就在剛剛,三司修造案那邊傳來消息,三件圣物的仿制工作,基本已經完成,只待造作所復審。
他準備稍稍拾掇一下,然后便去三司衙門,檢查一下成品的質量。
毛昌達一邊換著衣服,一邊暗暗想著。
‘這件事辦好了,太后、官家會怎么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