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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雜憶

蕭 乾

· 行當

每逢走過東四大街或北新橋,我總喜歡追憶一下五十年前那兒是個什么樣子。就說店鋪吧,由于社會的變遷,不少行當根本消滅了,有的還在,可也改了方式和作用。

拿建筑行當里專搭腳手架的架子工來說,這在北京可是出名的行當。五十年代我在火車上遇過一位年近七旬的勞模,他就是修頤和園時搭佛香閣的腳手架立的功。現在蓋那么多大樓,這個工種準得吃香。可五六十年前北京哪兒有大樓蓋呀。那時候干這一行的叫“搭棚的”。辦紅白事要搭,一到夏天,闊人家院里就都搭起涼棚來了。

那可真是套本事!拉來幾車杉篙、幾車繩子和席,把式們上去用不了半天工夫,四合院就覆蓋上了。下邊你愛娶媳婦辦喪事,隨便。等辦完事,那幾位哥兒們又來了。噌噌噌爬上房,用不了一個時辰又全拆光;杉篙、席和繩子,全分門別類,有條不紊地放回大車上拉走了。

整個被消滅的行業,大都同迷信有關系。比如香燭冥紙這一行。從北新橋到四牌樓,就有好幾家。那時候一年到頭,香沒完沒了地燒,平常在家里燒,初一、十五上廟里燒。臘月二十三祭灶燒,八月十五供兔兒爺燒。一到清明,家家更得買點子冥紙。一張白紙鑿上幾個窟窿,就成制錢啦。金紙銀紙糊成元寶形,死人拿到更闊氣了。還有鈔票,上面印著:酆都銀行,多少圓的都有。拿到墳上去燒,一邊兒燒,一邊兒哭天號地。等臘月祭灶,就更熱鬧了。為了賄賂灶王爺,讓他“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就替他燒個紙梯子,好像他根本沒有上天的本事,并且要燒點子干豌豆,說是為了喂他的馬。小時候祭完灶,我就趕快去灰燼里扒那燒煳了的豆子吃,味道美滋滋的。不過吃完了嘴巴兩邊甚至半個臉就全成炭人兒啦。

現在糊燈籠和糊風箏的高手是工藝美術家了。那時候,還有糊樓庫的。這種鋪子也到處都是。辦喪事的,怕死人到陰間在住房和交通工具上發生困難,就糊點子紙房子紙車紙馬,有時還糊幾名紙仆人。到七月盂蘭節,就糊起法船來了,好讓死人在陰間超度苦海,早早到達西天。這些都先得用秫秸稈兒搭成架子,然后糊上各種顏色的紙。工一個比一個細。糊人糊馬講究糊得惟妙惟肖。可到時候都一把火燒掉。有時候還專在馬路當中去燒!

這就說起那時候辦紅白事來了。

先說結婚吧,那當然全由家里一手包辦嘍,新婚夫婦到了洞房才照面兒。訂婚時,男方先往女方家里送鵝籠酒海。一排排的。那鵝一路上還從籠里伸出脖子來一聲聲地吼。作閨女的沒出閣,就先得聽幾天鵝叫,越叫越心慌。女方呢,事先就一挑挑地往男家送嫁妝:從茶壺臉盆,鋪蓋衣服,撣瓶梳妝臺到硬木家具。

那時候的交通警可不好當。娶親的花轎,出殯的棺材,都專走馬路當中。棺材上面還罩個大蓋子,起碼也得八個“扛”——就是八個穿了藍短褂的壯漢來抬,最多的到六十四人杠。前面的執事還得占上半里地。娶親的,花轎一般也是八個人抬。走在前邊的執事可熱鬧啦!有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到女家,女方還先把門關嚴,故意不開。外頭敲鑼打鼓,里頭故意刁難,要樂師吹這個奏那個。再說,明明是白天,執事干嗎舉著木燈?后來學人類學才懂得,那明明是俘虜婚姻制的遺留。

三十年代,我在燕京大學念書的時候,教務長梅貽寶先生結婚就特意用過花轎,新娘還是一位女教授。當時是活躍了校園的一樁趣事。

喪事呢,也涉及不少行業。我那時最怕走過壽衣鋪。那是專賣為裝殮死人用的服裝店。枕頭兩頭繡著荷花,帽子上還嵌著顆珠子。

有段快板是說棺材鋪的:“打竹板的邁大步,一邁邁到棺材鋪。棺材鋪掌柜的本事好,做出棺材來一頭大,一頭小。裝上人,跑不了。”

那時候還有個行當,大都是些無業游民干的:專靠替人哭鼻子來謀生,叫號喪的。馬路上一過出殯的,棺材前頭常有這么一幫子,一個個縮著脖,揣著手,一聲聲地哀號著,也算是事主的一種排場。

這些,比我再小上一二十歲的人必然也都看見過。現在回顧一下這些可笑可悲的往事,可以看出現在社會的進步,就表現在人不那么愚昧了,因而浪費減少了。

可不知道二十一世紀的人們再回過頭來看今天的我們,又還有哪些愚昧和浪費呢!

· 方便

現在講服務質量,說白了就是個把方便讓給柜臺里的,還是讓給柜臺外的問題(當然最好是里外兼顧)。這是個每天都碰到的問題。比方說,以前牛奶送到家門口,現在每天早晨要排隊去領。去年是賣奶票,今天忙了,或者下大雨,來不及去取,奶票還可以留著用。現在改寫本本了,而且“過期作廢”,這下發奶的人省事了,取奶的人可就麻煩啦。

“文革”后期上干校之前,我跑過幾趟廢品站,把劫后剩余的一些夠格兒的破爛,用自行車老遠馱去。收購的人大概也猜出那時候上門去賣東西的,必然都是些被打倒了的黑幫,所以就百般挑剔,這個不收,那個不要。氣得我想扔到他門口,又覺得太缺德,只好又馱回去。

以前收購廢品的方式靈活多了,并不都是現錢交易。比方說,“換洋取燈兒的”就是用火柴來換廢紙。“換盆兒的”沿街敲著挑子上的新盆吆喊。主婦們可以用舊換新。有時候是兩三個換一個,有時候再貼上點錢。如今倒好,家里存了不少啤酒瓶子,就是沒地方收!

說起在北京吃館子難,我就想起當年(包括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挑盒子菜的”。誰家來了客人,到飯館子言語一聲,到時候就把點的菜裝到兩個籠屜里,由伙計給挑家來了。也可以把飯館里的廚師請到家里來掌勺。那時候有錢就好辦事。現在有時候苦惱的是:有錢照樣也干著急。

我小時門口過的修理行業簡直數不清。現在碟碗砸了,一扔了事。以前可不是。門口老過“鋦盆兒鋦碗兒的”,挑子兩頭各有一只小銅鑼,旁邊拴著小錘兒,走起來就奏出細小的叮當響聲。這種人本事可大啦。隨你把盆碗摔得多么碎,他都能一塊塊地給對上,并且用黏料粘好,然后拉著弓子就把它鋦上啦。每逢看到考古人員拼補出土文物時,我就想,這正是“鋦盆兒鋦碗兒的”拿手本領。

有一回我跟一位同學和他母親去東四牌樓東升祥買布,同去的還有他的小弟,才三歲。掌柜的把我們迎進布鋪之后,伙計就把那小弟弟抱上樓去玩了。買完布,我們上樓一看,店里有個小徒弟正陪著那小弟弟玩火車哪。原來樓上有各種玩具,都是為小顧客準備的。掌柜的想得多周到!這么一來,大人就可以安心去挑選布料啦。

去年我在德國參觀一家市立圖書館。走進一間大屋,里面全是三五歲的娃娃,一個個捧著本畫兒書在亂翻。一問,原來主婦們帶娃娃來看書,可以把孩子暫時撂在那里同旁的娃娃玩,有專人照看。這樣,還早早地就培養起孩子們對書的愛好。想得有多妙!當時我就想起了東升祥來。

現在搬個家可難啦。有機關的還可以借輛卡車,來幾位戰友兒幫忙。沒機關的可就苦啦。以前有專門包搬家的。包,就是事先估好了一共需要多少錢;另外,包也就是保你樣樣安全運到。家主只在新居里指指點點。這張桌子擺這兒,床擺那兒。搬完了,連個花盆也砸不了。

那時候要是不怕費事,走遠點兒可以按批發價錢買點兒便宜貨。我就常蹬車去果子市買水果,比鋪子里按零售價便宜多了。1983年在美國,有一天我們郊游走過一農家蜜瓜農場。文潔若花一美元買了三個大瓜。回來我們一合計,在超級市場一元錢也買不到半個瓜。我就想,在水果蔬菜旺季,要是北京也鼓勵人到產地去買,不是可以減少些運輸的壓力,對買主也更實惠嗎!

每逢在國外看到跳蚤市場,我就想北京德勝門曉市。那是個專賣舊貨的地方。據說有些東西是偷來的黑貨。曉市天不亮就開張,所以容易銷贓。我可在那兒上過幾回當。一次買了雙皮鞋,沒花幾個錢,還擦得倍兒亮。可買回穿上沒走兩步,就裂口啦。原來裂縫兒是用糨糊或泥巴填平,然后擦上鞋油的!

我最懷念的,當然是舊書攤了。隆福寺、琉璃廠——特別是年下的廠甸。我賣過書、買過書,也站著看過不少書。那是知識分子互通有無的場所。五十年代,巴金一到北京,我常陪他逛東安市場舊書店。他家那七十幾架書(可能大都進了北圖)有很大一部分是那么買的呢。

我希望有一天北京又有了舊書攤,就是那種不用介紹信,不必拿戶口本就進得去的地方。

· 痕跡

世界上像北京設計得這么方方正正、勻勻稱稱的城市,還沒見過。因為住慣了這樣布局齊整得幾乎像棋盤似的地方,一去外省,老是迷路轉向。瞧,這兒以紫禁城(故宮)為中心,九門對稱,前有天安,后有地安,東西便門就相當于足球場上踢角球的位置。北城有鐘鼓二樓,四面是天地日月四壇。街道則東單西單、南北池子。全城街道就沒幾條斜的,所以少數幾條全叫出名來了:櫻桃斜街,李鐵拐斜街,鼓樓旁邊兒有個煙袋斜街。胡同呢,有些也挨著個兒編號:頭條二條一直到十二條。可又不像紐約那樣,一排排個幾十條。北京編到十二條,覺得差不離兒,就不往下編了。改叫起名字來。什么香餌胡同呀,石雀胡同呀,都起得十分別致。

當然,外省也有好聽的地名。像上海二馬路那個賣燒餅油條的“耳朵眼兒”,倫敦古城至今還有條挺窄又不長的“針線胡同”。可這樣有趣兒的街名都只是一個半個的。北京城到處都是這樣形象化的地名兒,特別是按地形取的,什么九道灣呀,竹竿巷呀,月牙、扁擔呀。比方說,東單有條胡同,頭兒上稍微彎了點兒,就叫羊尾巴胡同。多么生動,富于想象啊!可后來偏偏給改成了“洋溢胡同”!

我順小兒喜歡琢磨北京胡同的名兒,越琢磨越覺得當初這座城市的設計者真了不起。不但全局布置得勻稱,關系到居民生活的城內設計也十分周密,井井有條。瞧,東四有個豬市,西四就來個羊市。南城有花市、蒜市,北城就有燈市和鴿子市。看來那時候北京城的商業網點很有點兒像個大百貨公司,各有分工。緊挨著羊市大街就是羊肉胡同。是一條生產線呀,這邊兒宰了那邊兒賣,多合理!我上中學時候,豬市大街夜里還真的宰豬。我被偵緝隊抓去在報房胡同蹲拘留所的時候,就通宵通宵地聽過豬嗞嗞兒叫。

因為是京城,不少胡同當時都是衙門所在地,文的像太仆寺,武的像火藥局、兵馬司。還有管舉人的貢院、練兵的校場,還有掌管谷糧的海運倉和祿米倉,我眼下住的地方就離從前的“刑部街”不遠。多少仁人志士大概就在那兒給判去流放或者判處死刑的。

有些胡同以寺廟為名,像白衣庵、老君堂、觀音寺、舍飯寺。其中,有些廟至今仍在,像白塔寺和柏林寺。

有些胡同名兒還表現著當時社會各階層的身份:像霞公府、恭王府,大概就住過皇親國戚,王大人、馬大人必然是些大宮兒,然后才輪到一些大戶人家,像史家呀魏家呀。

那時候,北京城里必然有不少作坊,手藝人相當集中。工人不像現在,家住三里河,上班可能在通州!那時候都住在附近,像方磚廠、盔甲廠、鐵匠營。作坊之外,還有規模更大、工藝更高的廠子:琉璃廠必然曾制造過大量的各色琉璃瓦,鼓樓旁邊的“鑄鐘廠”一定是那時候的“首鋼”,外加工藝美術。

有些很平常的地名兒,來歷并不平常。拿府右街的達子營來說吧。據說乾隆把香妃從新疆接回來之后,她成天愁眉不展,什么榮華富貴也解不了她的鄉思。那時候皇帝辦事可真便當!他居然就在皇城外頭搭了這么個地方,帶有濃厚的維族色彩。香妃一想家,就請她站在皇城墻上眺望。也不知道那個“人工故鄉”,可曾解了她的鄉愁!

民國初年袁世凱就是在北京城這里搞起的假共和,所以北京不少街名帶有民國史的痕跡,特別是今天新華社總社所在的國會街。野心家袁世凱就是在那里宣布的臨時約法,曹錕也是在那兒鬧的賄選。五十年代初期我在口字樓工作過幾年,總想知道當時的參眾兩院設在哪塊兒,找找那時議員們以武代文、甩手杖丟墨盒兒的遺跡。

· 花燈

節日往往最能集中地表現一個民族的習俗和歡樂。西方的圣誕、復活、感恩等節日,大多帶有宗教色彩,有的也留著歷史的遺跡。節日在每個人的童年回憶中,必然都占有極為特殊的位置。多么窮的家里,圣誕節也得有掛滿五色小燈泡的小樹。孩子們一夜醒來,襪子里總會有慈祥的北極老人送的什么禮物。圣誕凌晨,孩子們還可以到人家門前去唱歌,討點零花。

我小時候,每年就一個節一個節地盼。五月吃上櫻桃和粽子了,前額還給用雄黃畫個“王”字,說是為了避五毒。紐扣上戴一串花花綠綠的玩意兒,有桑葚,有老虎什么的,都是用碎布縫的。當時還不知道那個節日同古代詩人屈原的關系。多么雅的一個節日呀!七月節就該放蓮花燈了。八月節怎么窮也得吃上塊月餅,興許還弄個泥捏掛彩的兔兒爺供供。九月登高吃花糕。這個節日對漂流在外的游子最是傷感,也說明中國人的一個突出的民族特點:不忘老根兒。但最盼的,還是年下,就是現在的春節。

哪國的節日也沒有咱們的春節熱鬧。我小時候,大商家講究“上板”(停業)一個月。平時不放假,交通沒現在方便,放了店員也回不去家。那一個月里,家在外省的累了一年,大多回去探親了,剩下掌柜的和伙計們就關起門來使勁地敲鑼打鼓。

新正歡樂的高峰,無疑是上元佳節——也叫燈節。從初十就熱鬧起,一直到十五。花燈可是真正的藝術品。有圓的、方的、八角的,有誰都買得起的各色紙燈籠,也有絹的、紗的和玻璃的。有富麗堂皇的宮燈,也有仿各種動物的羊燈、獅子燈,羊燈通身糊著細白穗子,腦袋還會搖撼。另外有一種官府使用的大型紙燈,名字取得別致,叫“氣死風”。這種燈通身涂了桐油,糊得又特別嚴實,風怎么也吹不滅,所以能把風氣死。

紐約第五街的霓虹燈倒也是五顏六色,有各種電子機關,變幻無窮;然而那只有商業上的宣傳,沒什么文化內容,北京的花燈上,就像頤和園長廊的雕梁畫棟,有成套的《三國》《水滸》或《紅樓》。有些戲人還會耍刀耍槍。我小時最喜歡看的是走馬燈。蠟燭一點,秫秸插的中軸就能轉起來。守在燈旁的一個洞口往里望,它就像座旋轉舞臺:一下子是孫猴,轉眼又出來八戒,沙和尚也跟在后邊。至今我還記得一盞走馬燈里出現的一個怕老婆的男人:他跪在地上,頭頂蠟釬,旁邊站著個梳了抓髻的小腳女人,手舉木棒,一下一下地朝他頭上打去。

燈,是店鋪最有吸引力的廣告。所以一到燈節,哪里鋪子多,哪里的花燈就更熱鬧。

六十年代初的一次春節,廠甸又開市了。而且正月十五,北海還舉行了花燈晚會。當時我一邊兒逛燈一邊兒就想:是呀,過去那些烏七八糟的要去掉,可像這樣季節性的游樂恢復起來,豈不大可豐富一下市民的生活。

· 游樂街

說起北京的魅力來,我總覺得“吸引”這個詞兒不大夠。它能迷上人。著名英國作家哈羅德·艾克敦三十年代在北大教過書,編譯過《現代中國詩選》,還翻譯過《醒世恒言》。1940年他在倫敦告訴我,離開北京后,他一直在交著北京寓所的房租。他不死心呀,總巴望著有回去的一天。其實,這位現年已過八旬的作家,在北京只住了短短幾年,可是在他那部自傳《一個審美者的回憶錄》中,北京卻占了很大一部分篇幅,而且是全書寫得最動感情的部分。

使他迷戀的,不是某地其景,而是這座古城的整個氣氛。

回想我漂流在外的那些年月,北京最使我懷念的是什么?想喝豆汁兒,吃扒糕;還有驢打滾兒,從大鼓肚銅壺沖出的茶湯和煙熏火燎的炸灌腸。這些,都是坐在露天攤子上吃的,不是在隆福寺就是在東岳廟。一想到那些風味小吃,耳邊仿佛就聽到嘩啦啦的風車聲,聽見拉洋片兒的吆喊;“脫昂昂、脫昂昂”地打著銅鑼的是耍猴兒的或變戲法的。這邊兒棚子里是摔跤的寶三兒,那邊云里飛在說相聲。再走上幾步,該是大戲蹦蹦兒戲了。這家茶館里唱著京韻大鼓,那邊兒評書棚子里正說著《聊齋》。賣花兒的旁邊有個鳥市。地上還有幾只籠子,里邊關著兔子和松鼠。動物園,植物園,全齊啦。在我的童年,廟會是我的樂園,也是我的學堂。

近來聽說有些地方修起高爾夫球場來了,比那更費錢更占地的美國迪士尼式的樂園也建了起來。我想:這是洋人家門口就可以玩到的呀,何必老遠坐飛機到咱們這兒來玩?比如我愛吃炸醬面,可怎么我也犯不著去紐約、華盛頓吃炸醬面呀,不管他們做得怎么地道——還能地道過家里的?到紐約,我要吃的是他們的漢堡包。最能招徠外國旅客的,總是最具有民族特色的東西,而不是硬移植過來的。

聽說北京要蓋食品街了。這當然也是為旅游著想的。然而滿足口福并不是旅游者最大的更不是唯一的愿望,他們更想體驗一下我們這里的游樂——不是跟他們那里大同小異的電影院和劇院,而特別是民間藝人的表演。比起烤鴨來,那將在他們心目中留下更為持久的印象。

去年,我去了趟法蘭克福。老實說,論市容,現代化的大都會往往給我以“差不多”的印象。三天的勾留,使我至今仍難以忘懷的卻是在美因河畔偶然碰上的一個帶有狂歡節色彩的集市。魔術團在銅鼓聲中表演,長凳坐下來就有西洋景可看。兒童們舉著彩色氣球蹦蹦跳跳,大人也戴起紙糊的尖尖丑角小帽。我們臨河找了個攤子坐下來,各要了瓶啤酒,吃了頓剛出鍋的法蘭克福名產:香腸。到處是五光十色,到處是歡快的喧囂。我望著曼因河心里在想:高度工業化的聯邦德國(原西德),居然還保留著這種中古式的市集。同時又想,即使光為了吸引旅游者,北京也應有一條以曲藝和雜技為主體的游樂街呢!

1985年

(錄自《北京城雜憶》,《人民日報》出版社,198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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