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架構是把雙刃劍

我在前面曾經談道，如果設計者選錯了工具，就可能導致選擇者做出錯誤的選擇。德國車企的網站設計和電子健康檔案系統自動填入品牌藥藥名的功能設計都是例子。然而，并非所有糟糕的選擇設計都是無心之失。設計者常常會將自身利益放在首位，而非優先考慮選擇者的利益。他們有很多可以實現不良企圖的方法。他們可能會為了獲利更多而將不符合顧客需求的選項設為默認選項，還可能利用選項的排序引導顧客選擇生產成本低的垃圾食品。

2012年9月，蘋果公司推出了iPhone新版操作系統iOS 6，該系統增加了“廣告標識符”功能。蘋果公司稱，廣告標識符是“非永久性的非個人設備標識符，用戶可以通過它限制廣告商的廣告跟蹤。如果您選擇‘限制廣告跟蹤’，使用廣告標識符的廣告平臺就不能再收集信息來向您推送定向廣告”。6

這個功能聽上去很不錯——如果你真的了解它的使用方法的話。你可以選擇拒絕讓廣告商跟蹤自己的網絡動向。然而，正如英國認知科學家哈里·布里納爾所指出的，要真正用上這個功能并不容易。

首先，系統的默認設置是允許廣告跟蹤的。這是大多數人想要的嗎？如果你不想被跟蹤，就得手動更改設置。而要更改這個設置，你首先要找到它的位置，這得費一番功夫。你可能以為它在“隱私”菜單里，但事實并非如此。實際上，你得先進入含義并不明確的“通用”菜單，再點擊含義同樣模糊的“關于本機”選項，然后向下滾動屏幕，找到并點擊第六項——“廣告”，才能最終找到“限制廣告跟蹤”的開關按鈕，并選擇“關閉”。但是，當這個按鈕處于關閉狀態時，限制廣告跟蹤功能到底是啟用的還是關閉的？記住，雙重否定表示肯定，如果你關閉“限制廣告跟蹤”的開關，就說明你正在接受廣告跟蹤。后來，蘋果公司將這個設置放到了更合理的地方，即“隱私”菜單下，但是，令人困惑的文字表述并沒有改變。

這個選擇架構是否具有誤導性？有調查顯示，在認為自己已經限制了廣告跟蹤的受訪者中，有30%的人實際上并沒有關閉廣告跟蹤功能。7

問題不僅僅出在廣告跟蹤上。大部分人在進行與隱私相關的決策時，往往并不了解相關的事項。59%的受訪者表示，對于各家公司如何處理從用戶那里收集來的數據，他們并不清楚甚至是一無所知。只有1/5的美國人表示他們經常或總是會讀隱私政策，其余人都表示他們很少會讀甚至從來不讀。如果連隱私決策涉及的利害關系都不了解，你就很難做出明智的選擇。8

然而，用戶的選擇會對企業的利潤產生極大影響。蘋果公司并不僅僅依靠設備銷售賺取利潤。每部iPhone都會預置谷歌搜索引擎，為此，蘋果公司能夠從谷歌獲得可觀的收入。2014年，這筆收入為10億美元。到2020年時，據說這筆收入已經增加到了120億美元，金額十分龐大。9谷歌搜索引擎在美國的廣告總收入為400億美元，而向蘋果公司支付的費用占了其利潤的14%—21%。

將谷歌搜索引擎預置在iPhone上讓蘋果公司和谷歌獲得了相當巨大的收益。2020年10月，美國司法部聯合11個州向谷歌提起了美國數十年來最大的反壟斷訴訟之一。蘋果與谷歌之間的協議是這起訴訟的焦點，該協議被《紐約時報》稱為“控制互聯網的協議”。在眾多搜索引擎中，谷歌搜索引擎或許確實是個佼佼者，但如果iPhone預置的是其他搜索引擎（比如微軟的必應），谷歌搜索引擎的市場份額將會大減。你可能認為，你選擇谷歌搜索引擎是出于個人偏好，但實際上，選擇架構在背后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我是個樂觀主義者，所以，在這本書中，我通常會假設設計者總是會以選擇者的最佳利益為先，并選擇能夠增進選擇者福祉的設計工具。但是，如前所述，選擇架構也有可能被用于實現不良企圖。如果設計者和選擇者的目標不一致，那么設計者很有可能抵制不住誘惑，為了自己的利益而犧牲選擇者的利益。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因為正如本書后面將要講到的那樣，選擇者往往意識不到選擇架構的影響。我談到的幾乎所有選擇設計工具都是雙刃劍，既可能幫助選擇者，又可能損害選擇者的利益。

有兩個術語可以用來描述會對選擇者造成傷害的選擇架構。第一個術語是“阻滯”，指會阻礙選擇者選出最符合其利益的選擇的選擇架構。如果有人不想被廣告商跟蹤，那么讓他難以做到這一點就是阻滯。

另一個術語是“黑暗模式”，它源于用戶體驗研究，是由哈里·布里納爾在2010年提出的，指的是讓選擇者意外選擇他們本來無意選擇的選項的設計要素，比如讓用戶意外訂閱垃圾郵件或購買某些商品的設計要素。黑暗模式主要關注的是網頁設計的負面影響，但它也常被用于描述設計者讓選擇者更容易做出不符合其最佳利益的選擇的情況。如果你很容易就接受了某個線上產品的免費試用，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為此簽了一年的付費使用合約，那么你很可能掉入了黑暗模式的陷阱。

這兩個術語雖然來源不同，卻密切相關。它們都涉及選擇架構的巨大影響。無論你是設計者還是選擇者，閱讀本書后，你都能更好地理解選擇架構的負面影響。

選擇架構，無論好壞，都有一個共同點：它能改變我們看到的信息，改變我們調動起的記憶。表面上看，選擇架構似乎只涉及字體、顏色和排版等，但它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為它能改變我們調動起的記憶。本書將詳細介紹各種選擇設計工具及其作用原理，并說明它們是如何共同發揮作用的。如果對選擇架構沒有深入的了解，我們就不可能成為負責任的設計者。了解選擇架構的作用原理能幫助我們創造出新的更有效的選擇設計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