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離開這里了,不知道祖祖輩輩在這座山上在這洞里生活了多少年,自打記事起,就一直在此生活,山上每一棵樹、每一株草、每一塊石頭,熟悉得像手心的掌紋。后來他稍微大了一些,跟著人一起出洞,打獵撈魚,漸漸地,足跡越來越遠,有時候追逐一群山羊、野牛之類,三五個年輕人一路跟著,幾近百里。
某一日天空晴朗,幾個同伴心有所感,當下腰懸木棍,身披獸袍,用麻繩束好頭發,各自領了家中妻兒老小一大群人悄然離去。男人帶著石斧、石錛、石鑿,女人與孩子抱起陶盆、陶罐、獸皮,漫無目的,足跡所至,踏遍了島上的山山水水。
一群人東游西蕩,忽忽數月,忽忽數年,各自尋了居家所在,離別時難免也會傷感流淚。
這日有一隊人行近神州半島灣仔頭,見幾只雉雞停在樹上,一只熊蹲在大樹下,雙爪按住一頭豺狼。豺狼頭頸鮮血淋漓,兀自扭動身子反抗,熊騰開一掌,揚空拍下,打得那畜生幾欲痛昏過去,又乘勢連擊數掌,豺狼腦骨已碎,頭面模糊,一動不動癱死在那里。熊居然扔下它,徑自走了。眾人大喜,卻是氣也不敢喘,生怕熊聽見了,悄悄隱身在一旁,等它走得稍遠了,上前拿了豺狼。不多時已剝開獸皮,生起火來,烤得狼肉滋滋噴香冒油。
眾人見此處地勢平緩,亦無人煙,便停下來做了草舍茅寮,也有人在樹上結網為床……日復一日,男人每日外出漁獵,女人守著家里,得閑紡線縫補衣物,一代代在此又過了幾百年。
故事純屬虛構,卻能對號入座。
在神州半島遠古先民遺址,考古人員說這里的先民該是落筆峰下落筆洞中那些人遷移過來的,我就有了這樣的遐想。
神州半島上幾處先民遺址散落開來,相隔倒是不遠。先民生活過的地方,池塘里翻起水花,魚蝦悠游,日夜不絕。高大的芒果樹結滿了芒果,青青磊磊垂落,再過一陣子,這些芒果就要熟了。檳榔兩人高,微風吹過,動也不動。一胖大婦人在兩棵樹之間結網,躺在那里晃蕩不絕,海風吹過,獨得自在。
發掘出的陶片堆在一戶農民家,農民夫婦二人皆瘦小,地道的海島漁民模樣。門口春聯還端端正正貼著,說的是:
迎喜迎春迎富貴,接財接福接平安。
我鄉人亦常用這對聯,橫批也是“吉祥如意”四字。俗世愿景向來浩蕩向來平白,南北無二。
有些陶片上有紋絡,如網格,或豎線,也有波浪紋,還有斜線加波浪紋。這些花紋應當是用繩索勒就或刻畫而成的,本為觸手防滑,卻也多了美觀。愛美是天性,連野獸也珍惜自己的毛皮,不愿輕易損壞。
神州半島遺址的陶器主要有罐、缽、盤、杯等,石器則有石錛、石斧、石刀之類,還有紡織工具——紡錘。除了獸皮之外,先民大概也可以穿些簡單的棉麻衣服了吧。
拿起一個石斧,憑空做切割狀,心想這一塊石斧割開過多少獸皮呢?那些人無名無姓,更不知道歲月年頭,在此間活著,經歷生老病死,自然也經歷愛恨情仇。
看了幾個遺址,又去灣仔頭村,一老人見有生客,很興奮,極熱情,可惜說不出話,雙手揮舞咿呀呀比畫不絕。大概是生活中總也找不到一個說話的人,無人共話怕是最大的孤寂。三五個漁民坐在大樹下自顧自午飯,鳳凰花開得正好。深綠、翠綠、嫩綠的羽狀層疊枝葉中,一串串一簇簇火紅、艷紅、殷紅的花,在樹林里按捺不住地張揚,按捺不住地嬌艷,臨空綻放。花無語,一口老井亦深幽無語。水清潔剔透,忍不住打滿一罐帶著。
上車要走,啞口老人意猶未盡,一臉不舍。
午后以井水泡茶,泡的是我鄉翠蘭茶。茶湯碧綠裊起熱氣,是故家的氣息,輕呷一口,甚是甘滑。萬寧有此好水,果然萬寧,果真萬寧。
二〇二一年五月十九日,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