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舉兵,似乎超出尋常的順利。
短短不過數日,江乘殺吳甫之,羅落橋斬皇甫敷、覆舟山破桓玄兩萬余眾,三戰三捷,兵鋒直至建康。
而此時的桓玄聽聞大軍落敗,則直接棄守建康,攜帶錢財家眷西逃。
他是跑了,這可苦了在他桓楚擔任官職的一干大臣。于是,這群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打開城門,準備迎接王師,并推舉劉裕掌握朝堂大權。
“道和,王稚遠等人推舉我為揚州刺史,你怎么看。”行軍途中,得到消息的劉裕很是高興。
荊、揚乃是東晉最為重要的兩個州。
揚州繁華,都城建康又在其境內,若是能得到揚州刺史之位,便能更好的把持朝政。
“敢問將軍,此次舉事的眾人,可是將軍的下屬。”劉穆之整了整衣冠,詢問道。
“我與劉希樂、諸葛長民、何無忌共圖大事,哪里是他們的長官。”
“自古以來,共患難容易,同富貴難,在桓玄的壓迫下將軍幾人,尚可以戮力同心。而今桓玄敗亡,卻仍然據有荊州,將軍則是根基未穩,若驟然登上高位,掌握大權,外有強敵環伺,內有世家大族把持朝政,這不是把將軍置于火堆之上嗎?”
咽了口唾沫,劉穆之接著說道:“禍亂尚未平息,將軍就開始享受富貴,在外征戰的其他人若是得知,又怎能安心追擊余孽。以仆的愚見,將軍應推辭不受。”
劉穆之說完,一臉緊張的望著劉裕,他生怕自己追隨的主公抵不住誘惑,吞下這顆看似漂亮,實則滿是荊棘的果實。
劉穆之的意思很簡單,跟隨你一起推翻桓楚的這些人,不是你的屬下,而是合作伙伴。
既然是合作伙伴,那就是平等的關系,若是你掌握了大權,他們肯定會不平衡,畢竟大家一塊廝殺,結果好處是你的。
另外則是,桓玄還割據荊州,外患未除,朝堂上世家大族盤根錯節。若是貿然接受,很可能會引起幾方的共同敵對,成為眾矢之的。
劉裕思索片刻,對身旁的劉穆之說道:“那就告訴王稚遠,裕身份低微,道德淺薄,不敢奢求高位。”
三月壬戌日(3月31日)在劉裕極力推辭揚州刺史的情況下,又被王謐等人推舉為使持節、都督揚州、徐州、兗州、豫州、青州、冀州、幽州、并州八州諸軍事、領軍將軍,徐州刺史。
若是說荊州是南方強藩,那徐州便是揚州之門戶,不少北方流民僑居于此,京口亦在其境內。
不得不說,王謐是懂事的,揚州乃是東晉權力中心所在,劉裕不敢貿然踏入其中,于是他就有眼色的推舉劉裕為徐州刺史。
徐州乃揚州之門戶,旦夕之間便可兵臨建康,加之京口又是北府軍招募士卒的一個重要來源,因此徐州刺史對劉裕來說,最合適不過了。既不那么引人注意,又可對建康施加影響,還能補充兵卒,安撫將士家眷。
二月起兵,至今不過短短幾日,桓玄的皇圖美夢便破碎了。而劉裕則是從一個惴惴不安,朝不保夕的北府軍將領,華麗轉身變成了大權在握的重臣大將。
這些職位,看起來花里胡哨,其實解釋起來并不些麻煩。
首先是使持節,古代交通不便,國家又那么大,皇帝不能事事親臨,必須指派人才行,但空口無信,因此以節為憑證。
持有節的臣子,意思就是代表著皇帝來的,可以行使權力。
持節的臣子,又分為三個級別。
使持節、持節、假節。
使持節,平時及戰時皆可斬殺二千石以下官員。意思就是可以代表皇帝行使生殺大權。
持節,平時可殺無官位之人,戰時可斬殺二千石以下官員。
假節:平時沒有權利處置人,戰時可斬殺犯軍令的人。
這就是三種不同級別的權力,顯然使持節最高,兩千石以下的官員犯事了,可以直接處置,甚至直接斬殺。
都督揚州、徐州、兗州、豫州、青州、冀州、幽州、并州八州諸軍事。字面意思就是,管理協調這八個州的軍隊事務。
但是比較奇葩的一點是,并州、幽州、冀州等,這些地方有的在北魏手中,有的在后燕手中。(也有一說,都督的是在南方僑治的州郡。)
就算讓你都督軍事,你督的動他們嗎?
因此,這個官職有些畫大餅的性質,就是職位我給你了,能不能行使權力就看你的了,頗有些激勵的意思。
其次則是表明態度問題,雖然這些地方淪陷了,可我們沒有忘記,遲早我們要收復回來的。
至于領軍將軍,徐州刺史,就比較好理解了。一個是軍隊的官職,一個是政府的官職。
東晉的官職,有時候很拉風,甚至都督十幾個州的軍事,但很多都是遙領。
若干年后,將會出現一個叫侯景的人,直接是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六合,常用于指上下和四方,泛指天地或宇宙,和侯景比較起來,東晉的官員還是太保守了。
雖然劉裕率領北府軍眾人推翻了桓楚,攻進建康城,但面臨的情況依然不容樂觀。
首先是桓玄及其子逃亡在外,并且其黨羽盤踞荊州多年,依舊有不小的實力。其次,劉裕初登高位,加之他的出身以及粗墨少文,朝堂上不少世家大族的官員對他多有抵觸。
畢竟,原來他們所瞧不上的武夫,突然間爬到了他們頭上,內心的落差可想而知。
朝堂之上,劉裕正在與那些大臣爭斗,朝堂之外,北府軍同樣在絞殺桓玄余黨。輔國將軍諸葛長民,在歷陽擊退了桓韶的軍隊。同時,何無忌、劉道規在桑落洲大敗桓楚大將郭鈐等,進據尋陽。
建康,東吳、東晉兩個朝代的都城所在,南擁秦淮、北倚后湖、西臨長江,加之經過兩朝經營,本該是繁華的都城,卻因為戰亂,顯得有些破敗。
寬闊的街道上,人比往常少了許多,畢竟建康的民眾剛剛經歷了改朝換代,建立沒多久的桓楚就被推翻了。
當然,這些對于百姓來說不過是茶余飯后的談資,至于誰當皇帝,這個天下歸誰,和他們有什么關系呢?
十幾個騎馬的士卒,簇擁著一輛馬車,在街道上奔馳而過,其中一個十二三歲、衣冠華美的少年郎顯得尤為興奮。
“陳叔,你以前可曾來過建康?”騎著高頭大馬的劉義之有些興奮。
畢竟穿越了這么多年,這也算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個東晉最繁華、最誘人的都城。
提到建康,劉義之所能聯想到的是流觴曲水、朱門豪奢、風花雪月的秦淮河、還有那舊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烏衣巷。
總之,很難讓人與現在這個國土淪喪、內憂外患、戰爭連綿、百姓掙扎求生的黑暗世道聯系在一起。或許,建康本就不屬于這天下大多數的百姓,只是王謝這等門閥大族的余暉映照。
現在的劉裕,憑借著恢復晉室的功勞,已經是東晉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了,而作為他唯一的兒子,劉義之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
根據官方說法,由于劉義之在討伐桓玄中建立了功勛,所以現在是一名光榮的東晉王朝軍隊中的一名軍官了。現在他的身份是,領軍將軍劉裕麾下的中兵參軍了,也稱中兵參軍事,掌中兵曹事務,兼備咨詢。
沒辦法,人在家中坐,官從天上來。
既然是中兵參軍,現在他的上司劉裕,以及他的下屬將軍府親兵,都在建康,那他劉義之如果還窩在京口就有些過分了。
于是,帶著母親以及護衛士卒,趕來建康。京口在建康的東面,其實并不算遠,快馬加鞭,輕裝簡行的話,大概一天就能到。
“那是何處?”劉義之瞧見一片繁華的房舍,指著問道。
“稟參軍,那是本地士族居住的青溪。”
城北清溪、城南秦淮河沿岸,建康士族多居住在這兩地。
天空中的夕陽緩緩落下,映照的余暉將遠處山脈染紅,禽鳥鳴叫著隱于山林,街道兩旁的院落上空,飄起縷縷炊煙。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靜美好,仿佛未曾經歷過戰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