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里島(1)

我是個在維爾諾初領(lǐng)圣體的孩子，

后來，

熱情的修女遞給我一杯可可。

我是個老人，還記得那個六月的清晨：

無罪者的陶醉，潔白的桌布，

陽光照在插著芍藥花的花瓶。

Qu'as tu fait, qu'as tu fait de ta vie?(2)

各種聲音在呼喚，

用在兩個大陸上漂泊時搜集到的各種語言。

你把自己的生命怎么了？

怎么了？

慢慢地，小心地，當(dāng)使命已經(jīng)完成，

我沉入過去時光的風(fēng)景，

那時光是我的世紀(jì)，在那個世紀(jì)，而非其他任何世紀(jì)，

我受命降生、工作，并且留下足跡。

那些修女確曾存在，假如我回到那里，

還是原來的自己，但意識卻已不同，

我會注視她們逐漸模糊的面容，

努力將它們留在記憶中。

還有馬車和被閃電照亮的馬臀

抑或遠(yuǎn)處大炮的閃光持續(xù)不停。

農(nóng)舍屋頂上炊煙繚繞，

寬闊的沙路穿過松林。

那些國度和城市，只能籍籍無名，

我能跟誰說清，它們的旗幟和徽章曾幾度變更？

我們早已收到召喚，但一直不曾讀懂，

只是慢慢才發(fā)現(xiàn)，

我們是多么唯命是從。

河水一如從前，從圣雅各教堂旁流過，

我置身于此，帶著自己的愚蠢，

這讓我羞慚，盡管我深知，

即便更聰明些，大概也于事無補(bǔ)。

現(xiàn)在我知道，要讓計(jì)劃執(zhí)行得扭曲和不徹底，

愚蠢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而那條河，連同垃圾堆和污染源，

流過我的青春，

警示我不要去懷念人間的凈土。

然而在那里，在那條河上，我曾感受完美的幸福，

那是超越一切思想和關(guān)懷的愉悅，

至今仍在我的身體里常駐。

猶如童年時小河邊上的幸福，

按照野蠻征服者的意愿，

公園里的橡樹和椴樹都應(yīng)被根除。

我贊美你們，河流，我能叫出你們的名字，

一如母親曾經(jīng)叫過的那樣，帶著敬意和溫柔。

誰敢說：我受到召喚，所以神力護(hù)佑我，

躲過了身旁呼嘯的子彈。它們打進(jìn)沙粒，

或者在我腦袋旁邊的墻上畫出圖案。

從睡夢中的拘留到解釋，

結(jié)局是坐上運(yùn)牛的車廂，開始一段沒人能活著回來的旅程？

從為了被登記而聽從命令開始，

不聽話的人何時能夠活命？

是的，但是他們中的每個人，

難道沒有向自己的神明祈禱、懇求：救命！

太陽同樣升起在酷刑集中營，

迄今為止我仍通過他們的眼睛看到，旭日如何東升。

我是個年近八旬的旅客，從舊金山飛往法蘭克福和羅馬，

曾經(jīng)，從謝泰伊涅(3)到達(dá)維爾諾

我坐馬車走了三天。

我乘的是漢莎航空，空姐多么可愛，他們這里如此文明，

以至于仍記著“他們是什么人”，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在卡普里島，歡慶的人們邀我

參加不斷重開的露天盛宴。

女人裸露的香肩，拉著琴弓的手腕，

在晚禮服、冷光源和閃光燈之間，

為我開啟了和我們這個種族的放縱和諧相處的瞬間。

信仰天堂和地獄、哲學(xué)迷宮，還有用齋戒自虐身體

這些對他們來說純屬多余。

然而他們害怕一些難以避免的信號：

乳房腫塊、血尿或血壓升高。

此時他們肯定會知道，我們所有人都將受召，

每個男人和女人，都將思考各自命運(yùn)的奇妙。

我正與我的時代一同離去，準(zhǔn)備接受審判，

它會把我算在時代的幽靈中間。

如果我做了些什么，那只是一個虔誠的少年，

在各種偽裝之中，努力搜尋遺失的現(xiàn)實(shí)。

追尋上帝在我們身體和血液中的真實(shí)存在，

它們同時也是面包和葡萄酒。

上帝偉大慈悲的召喚，

不同于記憶稍縱即逝的塵世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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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卡普里島是第勒尼安海中島嶼，屬意大利。

(2)　法文，對于你的生命，你做了什么？

(3)　謝泰伊涅是米沃什的出生地，位于今立陶宛維爾諾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