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隧道
- (阿根廷)埃內斯托·薩瓦托
- 1288字
- 2023-06-06 17:3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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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講了,我的名字是胡安·巴勃羅·卡斯特爾。人們可能要問,是什么原因促使我寫下自己的罪行(我不知道有沒有說過這話),特別是還要找一家出版社。我非常熟悉人的心理,他們肯定會說我自負狂妄。隨他們去想吧!與我無關。我早就不追求什么所謂的公眾輿論和公正了。那好吧,就算是出于自負吧。歸根結底,我和任何人一樣,有血有肉,有骨有毛。因此,我認為,過分地要求我表現出特殊的品行是非常不公正的,特別是要求我這樣。有時候,有人認為自己是個超人,結果卻發現自己也是一個骯臟的、背信棄義的卑賤之人。關于自負,我無可奉告;我認為誰也不缺乏這種人類進步的崇高動力。我對那些帶有愛因斯坦式謙虛的先生或類似之人啞然失笑,原因就是名人易謙虛,我是說貌似謙虛。還在想如此之人是否根本不存在,卻突然發現一種更為精巧的方式:謙虛的自負。這種人我們見得還少嗎!一個現實中的人,甚或是像基督這樣一個象征性的人,都會說些自負或至少是高傲的話語。萊昂·布盧瓦[1]又怎么樣呢?他在為對高傲進行控告的辯護中說道,他為那些不及他一半的人操勞了一輩子。自負會出現在各種意料不到的地方:它同仁慈、自我犧牲、慷慨結伴而行。我小時候,想到母親有一天會死去就悲痛欲絕(隨著年歲的增長,我慢慢地知道死不僅是可以忍受的,而且是令人寬慰的)。當時,我并沒有想到母親會有缺點?,F在她已經去世了,我應該說她真好,因為她已然達到人能做到的極限。但是,我也想起,她晚年時,我已經長大成人了,在她那些最美好行為的后面發現了一種非常細微的自負或者驕傲,一開始,我的內心是多么痛苦。為她進行癌癥手術的時候,我的情況更能說明問題。為了能夠及時趕到,我在路上兩天兩夜沒有睡覺。到她病榻時,她那死人般的臉,掙扎著朝我微微一笑,并且咕噥了幾句安慰我的話(她是在對我的旅途辛勞表示安慰呀)。對于能這么快地趕到,我的內心隱隱約約地升起了一種自負的傲氣。為了使大家了解我并不自認為比別人好多少,我才透露了這個秘密。
但是,我并不是出于自負才寫下這樁罪行的。有點傲氣和狂妄的說法我也許會接受。但為什么要熱衷于對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做出解釋呢?當我開始寫這樁罪行時,我決心不做任何性質的解釋。我想把它寫出來,如此而已。不喜歡它的人,就別讀它,盡管我不相信他們會聽從我的意見,因為正是那些到處尋找解釋的人才是最好奇的人,我想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放棄從頭到尾讀一樁罪行的機會。
我可以先不講促使我寫下這幾頁自白的動機,但因為我不想離題太遠,還是說實話吧,其實原因很簡單:我想,基于我現在的名氣,許多人會讀它,雖然,一般來說,我對整個人類,特別是對閱讀本書的讀者不存多大的幻想,但還有一絲微弱的希望在鼓舞著我,即總會有人理解我的,哪怕只有一個人。
也許有人會問:“手稿會被許多人傳閱,為什么僅抱有微弱的希望呢?”這類問題我認為是沒有意義的。但是,也應該預見到它們,因為人們經常提些毫無意義的問題,對它們稍加分析就會發現它們毫無必要。我可以在一萬個俄國人的大會上聲嘶力竭地呼叫,沒有一個人能聽懂我在說什么。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曾經有一個也許能了解我的人。但是,此人恰恰是我殺死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