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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經過的這個女人，穿著一條無袖的淺藍色連衣裙，手拎一只小巧的純白色馬鞍包，身材高挑修長，保養得當的皮膚白皙透亮。后背挺得筆直，手指細長卻透露著力量感。裸露在外的手臂呈現出長條狀的肌肉線條，不同于搬運重物的體力勞動形成的塊狀肌肉，而是常年有計劃的健身雕琢出來的迷人線條。黑色齊胸長發微卷，化著淡妝，面容稍顯疲憊。女人的五官雖談不上精致，舉手投足間也少了幾分年輕女性的靈動，但整體的身形氣質頗具風情，叫人過目難忘。

李佳翰心間一顫。

“你約我到這里來坐了一下午，就為了看美女？”顧睿文不滿地說道。

“你對她什么感覺？”

顧睿文嘴里的冰美式差點噴了出來，“你小子別害我，哥們兒是有老婆和孩子的人。你可以盯著人家看，我不能看。”

李佳翰坐在咖啡店里的對角線處，背靠著墻，正對面是咖啡店的入口，左前方是點餐的吧臺，右側緊靠大落地窗。這是個絕佳的觀測點，所有出入這家店的人都盡收眼底。

“我還以為你約我出來是為了高永建的事情。”顧睿文說。

“我看了你給我的案宗，高永建不可能是自殺。”

“你跟我想的一樣，一個要自殺的人會想著租房子嗎？而且還付了半年的租金。我看了那房子，是八十年代的老工房改造的一室一廳，建筑面積三十五平方，重新裝修過，裝修風格頗為現代，打掃得很干凈，被褥家電一一俱全。廚房里買了新的餐具，標簽還沒完全撕掉，冰箱里剩下些飯菜，怎么看都像是要好好生活的樣子。”

“餐具買的多嗎？”

“什么意思？”

“沒什么。”李佳翰搖了搖頭，“我意思是，高永建與社會脫離了十五年之久，如何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找到這樣一套裝修、地段都不錯的房子。”

“有人接應！這點是肯定的。”

“監獄那邊怎么說？有人來探望過高永建嗎？”

“沒有，別說探望了，連個寫信的人都沒有。”

李佳翰的身份畢竟不是警察，不能去現場，但他看了現場的照片，雖然高永建住的是一室一廳，但總感覺他在期待著與“另一個人”的生活。并且，他很自然地接受了“這個人”的幫助，他們之間的關系應該相當親密。當然，這只是李佳翰的猜測，多買幾副碗筷也許剛好碰上超市打折促銷的活動，算不上實際意義的證據。

顧睿文并沒有關注餐具數量多少的細節，但他也同樣注意到了餐具這條線索。他昨天去了高永建買餐具的超市，與收銀員大致聊了一下，收銀員竟然對高永建印象頗深，這讓顧睿文有些驚喜。據收銀員所說，剛開始之所以會注意到高永建，是因為他的口音和長相，完全不像本地人，尤其是那高聳的鷹鉤鼻和深眼窩。除去外貌因素，店員還提到了一件怪事。高永建看著六七十歲了，早該過了退休的年紀，竟然還向他打聽超市里是否需要運送貨物的司機。

顧睿文嘆了口氣，眼神中透著不解，“高永建自2006年肇事逃逸案入獄，距今已經過去十五年了。他在獄中一直表現良好，積極改造，沒有跟任何人發生過沖突。一個想要努力生活痛改前非的人，會跟誰結下如此深的仇怨，剛出獄十天就被人殺了。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耳夾，扯上了十年前的失蹤案。”

“是有些巧合了。”

李佳翰敷衍地應和著，他沒有告訴顧睿文他接受委托調查禾汐失蹤案的事情，此刻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高永建的案情上。他目送著買完咖啡的高個子美女離開，若有所思。

“你說怎么界定一段關系？”

“你指男女關系？”顧睿文抿嘴笑了笑，“想不到萬年單身漢也會問這種問題？”

“我是認真問你，怎么樣才算認定一段關系，在最終進入婚姻關系之前，你怎么就知道這段關系開始了？”

李佳翰的神情頗為認真，顧睿文一時沒轉換過來。

“我被你繞住了，你不就是想問怎么才能說這是我女朋友，而不是其他層面上的朋友。”

“差不多。”

顧睿文神色一黯，陷入了回憶，“你知道我在公安大學的時候，有過一段感情。”

李佳翰點了點頭，這個女生他認識，但已經很久沒人提起了。

“暫且稱她為陳小姐吧。當時系里所有認識我們的人都以為我和陳小姐是一對，但只有我們自己心里清楚，我們并沒有在一起，也就是你說的沒有認定一段關系。”

“為什么不能認定呢？”

“這就復雜了，畢業后有段時間我一直后悔，覺得自己作為男人應該早點鼓起勇氣向對方表白，不管有沒有結果，至少不會留下遺憾。我一直以為自己缺乏戀愛的技巧與能力，直到我遇見了現在的妻子，從戀愛到結婚生子，一切順其自然地發生，好像無形中有只手推著我這么做。我根本沒有使用任何技巧，只是緊緊跟著那只手的指引。我這才后知后覺，原來我跟陳小姐之間根本就不是表不表白的問題。”

顧睿文看了一眼李佳翰，繼續說道：“讀書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些話一定要說出來才算認定。但其實那個時候，我天天和這個女生在一起上課、吃飯、聊天、交換書籍，除了沒有睡在一起，其他情侶間該做的事情都做了。但為什么就非要糾結是不是男女朋友呢？”

“現在換你繞我了。”

“沒有依賴。”

“沒有依賴？”

“那只無形的手，就是依賴。”

片刻的沉默，只剩下空調運作的聲音。

沒有依賴。李佳翰默默在心中重復了幾遍，他在想上午潘悅那句說了半截的話，思緒剛剛步入正軌就被一陣急促的鈴聲打斷，是顧睿文的妻子打來了電話，催他去接幼兒園放學的兒子。

“你要的資料都在這里了，我走了。”

顧睿文向李佳翰使了個眼色，手指著黑色文件包里的檔案袋，李佳翰立馬心領神會地做了個“保密”的手勢。

顧睿文離開后，李佳翰看著桌上只喝了一半的冰美式，想著剛才的話題。

如果說，決定進入一段真正的戀愛關系，在于彼此間的依賴，有依賴才等同于認真。

那怎樣才算真的？

當這段關系存在風險，有利害關系，那就是真的。換言之，如果這段關系沒有依賴，不存在失去或者背叛的風險，那就不能稱得上是一段真的關系。

為什么潘悅會說林野與桑妮的關系很微妙？

外界認為林野離婚的點在于移情別戀，有第三者的介入。

那如果不是呢？

僅僅因為彼此缺乏依賴就選擇離婚嗎？

倘若真的沒有依賴，桑妮為何能在第一時間發現林野遭到襲擊。

禾汐是林野學生時代的女朋友，禾汐失蹤半年后，林野就與桑妮結了婚，這段婚姻中肯定有沖動且缺乏了解的成分。然而，合不合適，能不能相處，兩三個月就能明白的事，為什么非要耗費整整八年的時間呢？更奇怪的是，當警察詢問林野是如何被襲擊的時候，桑妮的眼神并未表現出擔憂和關心，反而刻意避開。那是一種心虛的感覺。

李佳翰打開顧睿文送來的文件袋，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看到一半，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從他的意識里蹦了出來，血管瞬間收縮，他被自己嚇了一跳。

他回想起了上次見面時的場景。

——你還記得我嗎？

——不好意思，我們之前見過嗎？

——你可能想不起來了，但我一直對你印象深刻。

——因為我的鼻子嗎？哈哈，我老公總說我的塌鼻子很難看。

不會啊，你很漂亮。

李佳翰在心里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