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周將軍是率直之人,他并非有意冒犯……”
王漾開口為周新璋辯解,然而后者被這樣訓斥了也不生氣,還打斷他道:“她罵我也樂意,便是動手打也行,只要別三天不理我……”
說著委屈巴巴的看著趙青檀。
這叫她還怎么再罵的下去?
王漾也是意外至極,尋常男人被人當眾這樣訓斥不覺得沒面子?不會惱羞成怒?他看著周新璋不似作偽的神情,目中露出的驚詫轉為探究。
“我與王大人尚且有事要說,你走吧。”趙青檀面色已經緩和了許多,語氣還是聽得出來,帶了些惱意。
她說話時,臉是微微扭向一邊的。
“我也有……”周新璋張了張口,想說什么,臨到嘴邊又改了口,“那我去那邊等你。”
他趁著趙青檀不看他,轉身走開時故意從王漾身邊走,肩膀把人撞了一下,“你這樣的,我一拳頭打十個,記住了。”
王漾傷未痊愈,正是體虛時,這小小的一撞就讓他感到微微暈眩,身體大幅度晃了一下,但很快也就穩住了,他對這種幼稚的挑釁渾然不在意,甚至還微微一笑,故意在趙青檀察覺到動靜看過來時,蹙眉輕咳,仿佛受了內傷:“咳咳……”
“周新璋!你做了什么?你還對病人也動手……”趙青檀把手里抱著的袖爐拿起來作勢要砸他,“走走,趕緊走。”
“……”周新璋憤恨的瞪了王漾一樣,天地良心,從來只有他陷害旁人,今日竟然栽了跟頭,他幾乎是被趙青檀趕著走遠的。
王漾天縱之才在情感方面也是不甚通達的,所以從周新璋出現到他離開都沒有察覺到趙青檀對兩人的截然不同態度里,印證了那句親疏有別。
接下來兩人重拾之前的話題,王漾沒有再提自己心之所至的打賭之事,只提議說:“我可以幫趙鈺謀定江南,只要他能聽我安排。”
趙青檀大喜,“甚好。”
隨即沖他道謝,心中一樁事情落定,她才真正的舒顏展眉,為剛才周新璋的失禮向他解釋,“他比較傻,不懂事,但是本心不壞,你不必與他計較……”
王漾的心緒忽然就變得有些不寧了。
片刻之前他心中還在自喜,周新璋不得趙青檀青睞,這個傳說神勇無比的將軍莽莽撞撞,渾身的缺點數都數不完,趙青檀必然看不上他,可這一刻,趙青檀為他向自己賠禮,原本的欣喜蕩然無存。
王漾心頭漸漸冷靜下來,見趙青檀已經止了說話,便溫聲道:“我并沒有放在心上,你無需擔心。”
他這樣冷清的人獨獨待你一個人溫柔……趙青檀的心緒也變的有些不寧了,她揉著手里的袖爐,汲取著暖意,轉目看向別處,這一轉就看向了方才周新璋離去的方向,隔著大半個池子,他坐在高高的假山石上。
便是看不清他的面容,趙青檀卻知道,周新璋一定是目光專注的盯牢著她和王漾。
那么高的假山也不知他怎么攀上去的,那一瞬她突然心里一軟,想笑。
人非堯舜,誰能盡善,王漾和周新璋就是秀才與兵,無法比較,也沒有優勝之說。
看著趙青檀走開的背影,冬陽照在王漾單薄的身影上,他背在身后的手捏握起來,指尖冰涼。
呆坐在高處吹冷風的周新璋在趙青檀走到假山石下時狠狠地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拍了拍屁骨,三兩下就從高處下來了,動作敏捷又干凈。
待落在趙青檀跟前,他定了定神,未語先笑,不同以往的咧嘴露齒的憨笑,而是微微上翹的唇畔,帶著一絲含蓄的淺笑。
趙青檀心口一跳,慢慢地,覺得有什么情緒在胸口積攢堆疊,她甕聲道:“你剛找我要說什么事?”
“我要走了。”
“……”趙青檀一怔,目光里隨即露出濃重的失落,她甚至遷怒于他,“你走便走,又作什么來找我道別!”
周新璋慢慢收了笑,“我現在是將軍,上馬之后,腦袋提在腰間,我不殺人,也會有人殺我,都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也不知道這次走了,下次還能不能再見到你。”
他這話一說,簡直是鈍刀子割肉,趙青檀心里又難過又羞慚,漸漸地逼得眼里浮上一層薄薄淚光。
她想起一別成永別的祖母和母親,垂下眼皮,用帶了點哭腔的聲音喃喃道:“什么時候走?”
“入夜就出城,還有……”周新璋望了望天,“還能再陪你幾個時辰。”
“誰要你陪。”趙青檀仍是嘴硬。
周新璋不語,凝視著她。
趙青檀挨不住了,只好瞪他一眼,轉身作勢要走,周新璋也不攔著,就跟在她后頭,剛才走過一遍的沒有看進眼里的滿園風景,這一次更是視若無睹。
不得不說周新璋以退為進的非常狡猾,明明要走了,找她道別,還不說,等著她和王漾聊完,再說出來。
趙青檀兜頭亂走了一陣,周新璋伸手拉住她手腕,輕輕扯了一下,趕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又放開了,“走這邊,我們去街上走一走。”
趙青檀跟著他從王府的偏門出去的,到了街上,四周滿是煙火氣,來往的路人都在奔忙,許多鋪子開著,有賣吃食的攤販,有胭脂鋪,成衣鋪……還有巡邏的衙差。
如今的京師漸漸在恢復以往的熱鬧繁華。
喧鬧的氛圍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周新璋哄美人高興的法子就是給她買東西,雖然趙青檀哪一樣都不缺,可接到禮物總是高興的。
周新璋并沒有買鋪子里的東西,他看見路邊那擺著攤的老婆婆在賣絹花,他就去買一朵,挑了朵水粉色的牡丹花,看見不會張開叫賣的老頭賣竹制品,他就去挑一些……一通下來跟在后頭的武衛都提溜滿了。
趙青檀算是發現了,這人根本就是亂花錢,可她也沒有制止。
周新璋又興致勃勃的提著一個燈籠過來,“你看上面的畫,像不像我和你?”
燈籠上畫著一對小人兒,嘴對著嘴親親,手拉著手,形象可愛中透著點滑稽,趙青檀接過燈,罕見的沒有同他斗嘴,而是拿著燈往前走,剛好是一段上拱橋的路,腳下是一條長長的內城河。
她在橋上駐足,看著蜿蜒的河道盡頭,周新璋走到她身邊,問她:“阿檀,你有什么想要實現的愿望嗎?”
趙青檀想了想,從前她就什么都不缺,沒有什么愿望需要實現,現在……她晃了晃手里的燈,“天下太平,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