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景致總比不得春色滿園時，趙青檀帶著人到了后花園，她身上披著寬大厚實的白色毛領的斗篷，在太陽的照耀下，散發著銀色的光，那是繡在斗篷里的銀絲線的光芒。

而她的眉眼比天上的太陽還要耀眼，日光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王漾眼里哪里看得進風景，便是天上仙境也不及眼前之人一分容色。

兩人在花石池邊站立，雪茶神情比較淡定的立在靠涼亭的方向，不打算跟過去了，剪春見此，有些猶豫，她家郡主應該不會因為王漾長得更好看就見異思遷吧？

比起周新璋那層出不窮的哄人小手段，王漾就青澀的很，說話都要斟酌幾次才會吐出口，“郡主似有心事，是因為趙鈺嗎？”

自打兩人見面，趙青檀面色從未見過愁苦之色，沒想到會被王漾點出來心事重重，她啞然道：“聰明人都這么會看人嗎？”

王漾失笑：“郡主謬贊了，在下若是聰明也不至于失意落魄如斯。”

“人豈能一直在高處，不都是起起落落落落……”

她接連說了好幾個落字，眉眼如畫，眼神靈動，王漾一直蒼白的臉色浮上了一層淺薄的緋色，他扭過頭道：“是我狹隘了。”

當一個男人又是示弱又是謙虛……諸如此類，很快就能化解女人的戒心，趙青檀與他短短說了幾句話，就不設防起來，“我確實在愁煩我弟弟的事情，你曾為王相，這天下局勢和眼下京城的亂象，你應當洞若觀火。”

她在孝期哪有會想游園賞景，不過是搭個臺階想向他請教問題。

王漾何其聰明，所以主動開口點破，也毫不猶豫的告訴趙青檀：“趙鈺回京已近兩月卻遲遲不肯抉擇，足以說明，他做不了皇帝。”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趙青檀瞬間蹙眉，似乎覺得他的言論過于武斷，且不合自己的心意。

“他太驕傲，又不夠狠心。”王漾看向水面波瀾的池水，“即便他真的被推上去，也會很快就跌下來，到時候會更慘，連你也要被牽連……”

“我想擇一位能達到我要求的明君，他要善，有恩澤萬民之念，他又不能至善，否則不足以威鎮北疆西番，安撫天下民心，他要豁達而聰明，能知人善用重振朝綱，還能容得下他們，他又不能過于聰明，否則會玩弄權術，甚至連天下都玩弄鼓掌之間……”

王漾凱凱而談，他口中說了四點，卻是涵蓋了數人，其一是趙鈺，他太驕傲，順他的能容，逆他的不能容，而文武百官要唯才是用，以民為先，豈能盡是順臣？其二是白前，他招賢納士，名下幕僚無數，有容人之量，卻過于聰明，一面沽名釣譽，一面謀奪天下，蒼生萬民在他眼里都是棋子。其三是隴川明王，此人能以水淹城之計奪取豫州，可見連基本的善都做不到，他若得天下，那就是萬民之災。

至于不在這四點之外的梁帝，非我族類，不值一提。

趙青檀問：“那你找到這個人了嗎？”

王漾搖頭，“沒有。”如果有，他一定會推其上位，重掌極權，繼續自己的抱負……而不是頹于現狀，甘愿離京赴任。

“既然沒有，那你為什么不能選擇趙鈺，縱然他現在不合你的要求，也是可以改變的……”趙青檀話還沒說完，就見王漾露出一抹笑，似乎覺得她說服自己的樣子太可愛，又或是單純的覺得她的話好笑。

趙青檀面色一窘，干脆不說了。

意識到自己沒控制住嘴角，王漾連忙收斂神色，心思一轉道：“郡主可知趙家與江寧荊家書信聯姻之事？”

“誰和誰聯姻？”趙青檀確實不知情，詫異的反問，“不會是——”

“是趙鈺和荊氏女。”王漾看她果然不知情，便嘆道，“此乃招撫之計，為得江寧出兵援助淮南。”

趙青檀不知他提起此事的用意，一時面色茫然。

他解釋起來，“因為此計成功，便又有人提議，故技重施，招撫白前。”

只要能讓江南順服，不動兵戈，趙鈺就能無所顧忌的問鼎天下，既不用背負罵名，又可以聯江南之勢穩定天下大局。

“比起招撫江寧荊家，白前就有難度的多，而能擔當這個人選的——”

那必然是趙青檀了。

她的心情有些起伏，有些復雜，便又聽王漾笑道，“獻策之人被趙鈺打出去了。”

是了，趙鈺能犧牲自己，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作為男人能為大局求全，但是他絕做不到利用自己的阿姊圖謀便利。

“你可以說他與你是至親之人，違背不來本心，可你不能否認一點，那就是他的驕傲，”王漾太了解趙鈺了，當初同窗時什么脾性，現在也沒變過，他或許可以暫時的忍讓，但是他那顆驕傲的心不會變，“有的人就是天生將才，卻做不了帝王。”

“我不信。”趙青檀深吸一口氣，她也了解趙鈺，她不相信‘驕傲’二字能斷送他的帝王之路。

王漾的雙眸之中，隱約若有精光閃動，他道：“我們可以打賭，若是我贏了，你——”

“阿檀！”

一道爽朗的聲音從后頭傳來，穿透力極強，隔著老遠就看見一對人影鄰池而立，周新璋看的都快把自己淹死在醋壇子里了。

他疾步過來，毫不客氣的就插入到兩人之間，很是失禮的沖王漾露出一抹假的不能再笑：“王三郎，你還記得誰把你從亂鞭之下救出來的吧？”

王漾瞇了瞇眸，不動聲色的退了一步，輕咳了起來，“當然記得，還未謝過——”

“別謝了，你若是知恩圖報，就離我的阿檀遠一些，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周新璋豎起手掌搖了搖，“君子不奪人所愛，更別提這人還是你救命恩人，你說是吧？”

王漾額角抽了抽，他朝趙青檀看過去，似隱忍，似深情，“我寧愿這條命還給你。”

比起周新璋的大膽熱烈，直接示愛，王漾的內斂深情不能說不打動人，全看趙青檀更接納和更偏好那種……

周新璋回頭去看趙青檀的臉色，果然是，一臉黑，她怒火燒眉，“別人在談話的時候你就橫沖直撞過來，你懂不懂尊重人？”

“我……”

“口無遮攔，莽撞沖動……”趙青檀對著他一通訓斥，絲毫不留情面，也不管王漾在場。

不被青睞的周新璋就是拔牙的老虎，沒有半點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