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閃蕩，朱雀劍揮灑淋漓，氣勢橫溢，古舒窈羽衣拂霄，劍舞翔天，飛時衣帶縈纖蘿，落即裙裾掃梅英，霜鋒點水，回波微激。俄聞岸畔人語：“善哉，颯颯兮若流風之回雪。”古舒窈輕舒皓腕，劍礪龕巖，素刃旋曲復直，倏然飛一溜星火，铓輝映日，綺錯交施，驀忽打個筋斗，倒掠而出，飛渡劍池，飄然落地，直似風吹柳絮，水送浮萍，瑰姿逸態，英艷妙奇。隆坻處復有語聲遞響入耳：“善哉，簌簌兮若弱柳之扶風。”
古舒窈嫣然笑粲，顧盼碧巖無霧，綠水不風，寒青影里，有美一人，斂若凝羞，婉若含笑，彼素自負美貌，相形之下，略遜一籌，乃揖而叩問姓名。美人莞然而笑，道：“女娥長歌兮暖日落，當窗對鏡兮人畫眉。”古舒窈瞑目忖想，猜破字謎，喜而遽呼曰：“媛容。”凌媛容頷首稱善，笑問芳名。古舒窈頗善文詠，奈何慮挫詞窮，莫敢操斧于班、郢之門，故直陳名姓。二女倚坐風亭，品藻劍道，言語相投，笑靨微開，驀然邂逅意外良朋，只恨會面之晚。
夕照林梢，隱映余霞，一女神色倉皇，撞入園池，突至亭前。凌媛容回眸視之，乃菁菁也。原來菁菁初涉虎丘，駐足而觀清景，欣賞流連，因歧路失散，不覺迷途，奈何人生地疏，不知何處尋覓。眼見日轉山腰，天色向晚，漸覺得饑寒交迫，急得菁菁焦灼異常。俄而，山間棲鶻驚起，磔磔云霄間，菁菁大駭，慌不擇路，望蹊徑只顧走，誰想歪打正著，誤闖劍池，與凌媛容不期而會。菁菁驚魂略定，握著凌媛容的柔荑，道：“榛丘僻野，禽鳥亂鳴，險些驚殺我也。”語未訖，不禁淚下盈眶。凌媛容引袖拭淚，寬慰數語。古舒窈見凌媛容容止嫻雅，非同凡俗，愿結友好，因就引至家中，延令上坐。
凌媛容撩衣曳步而入，時有斜暉照射嬌靨，宛若霞映澄塘，明艷不可方物。劍武卿喜悅不勝，即由他引見古之奇。凌媛容視之儀范清泠，風神軒舉，乃上前拜謁劍豪。古舒窈不知凌媛容是何來歷，正欲相詢，驀然見劍武卿還歸，不覺驚喜，忽視之與凌媛容含情凝睇，執手而語，而自己綽立近側，卻未嘗留意，不由的因羨生妒，色沮無辭。劍武卿見她俏臉含嗔，情郁不舒，即前問候，執媛容手，欲引見之。古舒窈道：“天假之緣，得與媛容邂逅相遇，幸莫大焉。”轉睞偷盼，見劍武卿與媛容盈盈相視，暗惱他不能察其悒郁，說些慰藉之語，哄動歡心，不禁意殊落漠。
古之奇身后四人統是頭鬢如霜，須眉似雪，乃東府四皓。凌媛容與之敘禮方畢，依清瑤已將酒肴畢備，筵宴陳列，于是各就位次坐定。座上觥籌交錯，凌媛容言辭清爽，禮貌臻備，劍豪夫婦也是別具青眼。
東府四皓引酒御肉，隗然醉矣，呼笑喧闐，此夸彼競，言辭之間，微有疏失。菁菁問道：“東府排置客卿位次，四皓之中，何人居首？”萬俟龍道：“東府四皓，萬谷鶴龜，聲名播於遐邇，‘萬’字居首，就中自有緣故，何辯之有！”意氣揚揚，甚自得也。龜雖壽睨之，道：“此乃庸人鄙夫徒張設虛名以夸海內耳。”萬俟龍須髯戟張，怫然駁詰，聲如洪鐘，殷動墻壁。龜雖壽瞋目搤腕，疾言置辯，如針鋒相投。二翁臉蘊怒色，拔劍論功，嘵嘵不休，鄰座頗嫌攪煩。
座上一人厲聲言道：“君等以唇舌相抗，喧客奪主，非敬主之禮也！東府客卿各懷絕技，平分秋色，不思競勝之策，乃徒斗口耶！”眾視其人，乃鶴羽青。谷濁飄道：“曩時，吾輩皆以武謁府，遂為入幕之賓。今論說盈庭，莫衷一是，胡不會武決勝，以定雄魁？”龜雖壽毫不籌思，隨口應允。眾乃邀期斗武于劍池，時當正月卯日，失信不會。
及宴畢散席，劍武卿被谷濁飄請將入室，解壁上所懸青龍劍與之。劍武卿拔劍在手，翻來覆去看了一回，斷口鑲接，不留瑕隙，當然嘆為神工，上手稱謝，執劍辭別而去。越日，至藏劍閣，將青龍劍雙手捧定，道：“先父臨終，別無所遺，僅留龍武劍一柄，藏諸劍冢，今既得之，謹以青龍劍奉還師尊。”古之奇伸手接過，置諸壁間空槽。
卻說古舒窈閑宵自處，望霽夕而星斗滿天，憶想劍、凌二人情好甚篤，未免動心，遂踱至劍武卿宿處。劍武卿忽遇她連夜來訪，相見之下，甚加禮敬。古舒窈詢其游跡及山川風物，聽劍武卿備述武林奇遇，尤以未嘗一游為恨。言語之間，古舒窈聞說彼此一見如故，昵洽無嫌，窺察劍武卿顏色，乍喜還羞，其愛憎了然在目，不能隱也。
古舒窈豁然動念，用言探試道：“余視容兒風姿端雅，容質窈窕，與汝過從甚密，情意甚殷，應善為待遇，幸勿忘懷。”劍武卿道：“容兒淑姿茂質，心靈性慧，冰清毓秀，俊雅無儔，邂逅適愿，喜幸何極！”戀慕之意，形于辭色。古舒窈憑闌默忖：“廿載朝夕相處，不敵期月之會，設其往而不遇媛容，何有今日之事？”不禁為之黯然，而笑言猶自若。夜闌寒甚，辭歸繡戶，古舒窈心上愈加悲酸，淚簌簌下如貫珠，輾轉思維，竟夕不寐。
凌媛容客居虎丘，賦閑無事，借閱《品劍錄》，簡上文字規旋矩折，修短相副，圖畫兵器，勾繪精細，觀者自可索理于文，索像于圖，其文首云：
“夫劍之出久矣，尤以今世名劍倍出為最，余不忍見精奇挺異，空成湮沒，慨然有想，遂為記云。是書所記當世名劍，自建元三年啟至元鼎二年，凡二十一事。”
凌媛容焚膏繼晷，含英咀華，讀罷全篇，神采驚飛，不覺贊嘆一聲道：“文苑千載，群芳競秀，唯劍夫人才氣英英，精秀特絕，可令驚蓬坐振，沙礫自飛，竟以孤篇橫絕大漢。”
光陰如駒過隙，忽忽間已是征和三年正月卯日。凌媛容于寅末起早，卯初燃燈，以桃木制符為佩，曰剛卯，贈予劍武卿，默禱驅邪避疫，福佑安康。劍武卿取視護符，長寸二分，方六分，以采絲葺其底，四面鐫有文字，作兩行書，皆驅鬼愕疫之辭，文曰：
“正月剛卯既央，靈殳四方，赤青白黃，四色是當。帝令祝融，以教夔龍，庶疫剛癉，莫我敢當。”
其字秀潤流麗，逸致飄然，乃懸以革帶，尤所珍愛。凌媛容另制符佩數枚，刻畫精工，莫不嘉巧，分饋諸君，眾皆欣然受之，獨古舒窈接入手中，勉為一笑。
劍池地甚僻小，碧嶂隱天，環翠蔽日，遂成幽闃，由是則伏暑清涼，窮冬酷寒。時屆午正，日麗中天，觀者紛至，期會劍池，早春時序，猶覺清寒砭骨。俟候敘談間，忽聞長笑揚空，回望龜、鶴二翁步履輕疾，揮袂生風，渡水而來，如履平地。將登洲沚，有二耆叟復自崖嶂之巔凌空飛縱出來，一人蓬首亂鬢，缊袍舊損，一人青衣直綴，華發蕭蕭，正是谷濁飄與萬俟龍，輕飄飄落在孤汀上。
萬俟龍遙指巖崖，道：“石渚逼仄，無所施其技，胡不懸身崖壁，一決高下。諸公以為何如？”谷濁飄撫掌稱妙，道：“人言邪神醫籌策多端，言多不經，此說信不欺也。崖壁比武，古來未有，非奇思妙想，不能如此。”龜、鶴二翁亦覺趣味良多，無甚異議。古之奇道：“且慢！聽吾一言：諸位皆武林耆宿，德能素著，今茲會武，止于切磋相起明也，須當約法，傷人致命及履平地者敗。”四皓頗以為然，深加允納，乃凌波而度，體迅飛鳧，足底略不沾濕。倏忽之間，騰躍躥高，疾走崖壁。眾皆習以為常，唯菁菁驚詫為奇。
鶴羽青仙氅霞舉，飛升出眾，將臨崖巔，身形展動，一掌“鶴列麗譙”，居高下擊。谷濁飄足點危石，緊隨而上，颯然一縷勁風罩落，匆遽間，回掌相迎，崖壁泛青，滑不留足，身形倏落丈余，睹見崖壁多豁罅，遂探足抵隙，剎止落勢。萬俟龍方攀緣以登，交臂之際，扣指空彈有聲，響勁異常。鶴羽青莫敢攖當，騰身退躲。彼此交識有年，洞曉一聲彈指，看似尋常無奇，實乃隔空度穴之技，有滅燭絕炷之力。
谷濁飄探池掬水，旋踵回臂，望空擊發，碧波清掌遇水則強，勢極雄豪，如排波疊浪。萬俟龍耳聽得風聲猛勁，駢指若劍，凌空弄影，勁氣連催，落似疾雨。水氣相適，須臾澌滅。龜雖壽穿行得過，風鼓衣袖，發髯張揚，霎時間水霧溢目，須眉俱濡，反致激怒，袍袖拂風，斗然出拳。谷濁飄步履轉疾，翻掌電速，與龜雖壽拆解有素。龜雖壽追躡往來，拳掌迭變，猜拳豁指也似，趣興忽起，唯覺生平所遇，好玩莫逾于此。
皎日麗天，未有風起，劍池冰凍初解，水平如鏡，池上勁氣嘶嘯，披荊拂草，所過之處，寒卉搖落，枯蓬亂轉。四皓皆年逾古稀，猶且飛騰于絕崖之上，凌躍于峭壁之間，倏忽間交手百數十招，竟斗了個不分軒輊，殊無龍鐘老態，觀者莫不褒美夸嘆。
萬谷鶴龜，齊名秀出，或學有師承，或源自家學，或賦才特創，或良遇奇書，潛修精進，互有所長，或疏野不羈，惟意所適，或真力彌滿，勢極雄放，或繁變多姿，神意飄然，或虛涵無量，淵蓄待發，然臨鋒決敵，安有常則，招變萬化，未始有極，而形勢足以相援，攻守足以相赴，譬如率然，首尾爭擊。
有漢一代，尚武任俠，擊劍之風鼎盛，而以拳掌搏擊，競爽于世者甚尠。上自帝王卿相，下至游俠刺客，善擊刺，學用劍，立名天下者無算。劍武卿不諳拳腳，彼自劍道觀之，心中豁然以明：“天下武門諸派各走別徑，自成一家，究其深義至道，莫不相契，終乃殊途而同歸矣。”
萬俟龍指影憧憧，煥若星陳，廣袖曳曳，郁若云布。丈許之外，龜雖壽全無還手余地，情急中無暇細想，展開捕醉仙功，左右攲側，屢舞僛僛，東躲西閃，逢擊而避。真氣縱橫交貫，云羅天網也似，能奈他何？眾視之，見其身形如狂似癲，搖搖欲墜，俱各提心吊膽，久之，傾側未倒。高處風緊，曳裳翻袖，盡顯飄逸。萬俟龍霍然一旋身，鈞旋轂轉也似，身形已到龜翁背后，出指迅如電掣，反截彼腕，鎖扣脈門。龜雖壽形格勢禁，不能掙脫，乃努力推之。古舒窈一瞥之下，驚視萬俟龍身如葉落，將墮池心，頓起駭呼。
鶴、谷二翁齊身縱落，交臂相搏，半空無所借力，藉此消減墜勢，一足臨池點水，微動漣漪，一足躡蹬崖壁，身子斗然拔升丈余。二翁暌離有年，久未切磋，今各逞絕藝，傾力相搏，進退綽然有余裕，不禁暗相欽服。崖不高而陡斜，池不深而寒烈，比之平地相斗，倍增艱苦。
驟忽陰影蔽空，二翁抬眼看得分明，手掌輕推，托其腰，拊其背，順勢借力，推送及遠。萬俟龍橫空飛度數丈，舞袖轉身，風霧回旋也似，穩落磯沚。古舒窈頓如釋負，與萬俟龍朝夕相處，情比懿親，希冀他技壓群雄，褎然冠首，驀然見他卒遇險厄，有傾危之患，直唬得驚躍無措，惶懼失容。原來龜雖壽受人所制，奈何體胖腰圓，動轉不甚靈活，勢蹙情急之下，玄元真氣鼓蕩疾走，懸瀑劈瀉也似，破開敵手。萬俟龍全身功勁瞬息散去，手足皆放，透空而下。
龜雖壽俯身疾攻，吞吐控縱之間，玄元氣郁然勃發，勝似瀑布乘巖，懸河注壑。鶴、谷二翁不敢相抗，沉肩相避，奈何禍迫眉睫，不得已回掌相迎，一使“有鶴乘軒”，驟然劈落，一使“驚濤拍岸”，奮力拍擊。掌力一交，二翁骨肉劇顫，如遭雷殛，胸口氣血翻涌，甚是難當。碧波掌剛克，云鶴手柔勝，二者剛柔互異，皆一發即至，勁力舒展沉實，而玄元氣蘊力蓄勁，遇強愈強，迫使二翁踏水迭退，逝如驚鴻，達于津渚而后已。龜雖壽內息遽收，腳下一躓，身陷劍池，不禁啞然失笑，空谷傳響，震得林梢宿雪簌簌而落。
鶴、谷二翁相顧失色，遵約服輸。龜雖壽生平最嗜杯中物，今日振武制勝，大快生平，愿赴酒肆，邀客共飲。萬俟龍當先敗陣，嘆非敵手，于心怏怏不快，又不忍卻其盛情，唯有承允。龜雖壽饕口饞舌，而好色之念橫於胸中，古舒窈深惡之，是以今日一戰，不孚所望。
會武終焉，眾皆散去。凌媛容將欲行，忽聞古舒窈招喚止步，邀留池畔，相與舞劍。劍武卿乃婉言辭拒，道：“容兒未嘗學擊劍，怎生抵敵？”瞥眼間，見古舒窈粉面帶煞，嗔目相視，不覺心驚膽悸，禁口勿言。古舒窈道：“衛將軍劍法精熟，卓逸不群，容兒才姿惠麗，曉暢劍理，想必擊刺之術，得父真傳，亦宜超然。幸乞指教！”乃喚劍武卿借劍與之。凌媛容但為了主人情意，未便遽卻，沒奈何違意允從，即拔龍武劍在手。彼此以吳儂軟語應對，菁菁不知所謂，若知古舒窈借著舞劍為名，藉之以宣洩怫郁，免不得與她互起齟齬，大肆口角。
劍起龍吟，嬌叱鳳唳，古舒窈猱身上前，揮劍斬落。凌媛容閃身斜走，避讓劍鋒。古舒窈劍交左手，舞轉纖腰，斜刺里將劍遞出。劍光橫截胸前，凌媛容身形急旋驚退，手起劍出，一縷劍光，直掠舒窈眉字。這招“招搖指辰”精妙頗甚，衛將軍凌未然嘗有意授以玄朔回天劍法，而凌媛容無心向學，又不忍拂意，觀父舞劍，見輒記憶不忘，比及媛容舞劍，無不襲其形貌，而神弗肖也。適才一劍無心以出，未盡妙用，猶迫得古舒窈蹈趾急退，掠空飛起，落于懸橋。
古舒窈未嘗全力與搏，既見媛容劍法精湛逾己，嫉妒愈深，聳身躍落，舉手不復容情，劍招頻出，如迅風然，將凌媛容困于一隅。劍武卿見勢迫急，挺身相護，自凌媛容手中奪劍格擋，眼看劍鋒一觸，錚鏦四起。古舒窈忽騰霄直上，翻轉身來，虛空揮劍，落似流星。劍武卿覷定落勢，挺劍將刺，欲待趁她凌騰空際，無所依憑，殺她個措手不及。
俄瞬，風翻袖影，寒芒電掣，古舒窈一劍刺出，無甚特異，卻是一招反先的妙手。劍招迫蹙甚急，劍武卿也知回風舞柳劍法輕靈翔動，凌空擊刺，威力倍增，況古舒窈造詣臻精，不敢稍有疏虞，遽閃避之，劍風掠過，氣息為之一窒。這招“一劍乘風”勢猶未收，古舒窈忽橫劍揮斫，斜掠腰際，飛鋒疾削，近向剛卯，“柳下風來”有飄逸之致，所過皆掃蕩。剛卯乃媛容所貽，劍武卿甚珍愛之，豈容有失，圈轉長劍，抵格遮攔，“截劍式”防禁嚴密，朱雀劍不得近身。
古舒窈絕招迭變，接連不售，已是胸懷郁怒，般桓不發，轉念自劍武卿東游武林，自己朝夕盼念，無日不思，幸然歲終歸來，為之欣忻，哪知一見之下，凌媛容振古絕色，自愧弗如，二人情契篤摯，親于膠漆，似與自己疏淡，不比往昔，心中妒意熾騰。趁機以斗劍為由，好教凌媛容自陷窘辱，奈何劍武卿挺身回護于她，意殊不懌，于是嫉憤所積，盡作戾氣，齒嚙櫻唇，連挽劍花，使得一招“流風回雪”，照劍武卿眉間鬢邊滾動閃擊。劍招初起，意存綿絡，中途疾轉，悖其歸旨，朱雀劍光色明麗若流霞，映得劍武卿頤頰酡紅，恍如醉酒。
劍武卿回劍疾挑，劍光影轉，遽使招“撩劍式”。古舒窈手腕劇震，長劍把捏不定，脫手而飛。劍武卿怔然望天，怎敵古舒窈纖腰倒掛，足踢如飛，騰地仰跌丈余。古舒窈伸手承劍，再入一步，踏住胸脯，舉劍擬之，語含嗤誚，道：“汝流寓武林，窮極愉樂，酣嬉自誤，藝業荒疏，盡把‘龍翔鳳舞劍法’忘卻，自今以往，宜伏念思過，永鑒前非。”言訖收劍，拂衣而去。
劍武卿起身將塵拂去，望彼遠去，微有詫愕，道：“斗劍之際，師姐戾氣陡增，進招迫逼，其勢益急，何來半分考校劍法之意？”暗自嗟吁：“幸非容兒試劍，今若傷之，未免反顏相向。”至于古舒窈怨何由起，則罔知其故。凌媛容聽她委婉其辭，隱晦其說，固能詳微意，知所激刺，不過付之一笑而已。
劍武卿思前想后，無從索解，只好求教凌媛容，代為解惑。凌媛容臨軒默忖：“姊姊喜慍之容，亦常形見，芳心情動，幽懷誰訴，卿不解衷情，如之奈何。”沉吟良久，方始應道：“姊姊視汝同故人親眷，撫愛過深，朝夕不離，念戀漸生，向來兒女之情，關心則亂。今宵完聚相守，他日星離雨散，若爾患得患失，所以觸緒牽情，不知所從。”劍武卿詫異之至，恍然猛省，道：“情之所鐘，絕難自欺。師姐俠烈，余所賓敬，未嘗懷非分之想。他日與師姐言明，望得容諒，免致誤會。”凌媛容默然無以應。
是夕，龜雖壽邀客共飲，既入酒肆，眾竟延令上坐。龜雖壽并不推讓，乃昂然登席，命具酒肴款客。酒肆主人喜見酤客趨集，不消半時，酒肴等已依次陳上。飲酒間，凌媛容取杓，為古舒窈斟酒滿杯，舉觴相囑。古舒窈一氣飲下，重行斟滿，還敬媛容。凌媛容接觴飲訖，退歸原席。古舒窈聞眾乘酒喧笑，陶然忘機，愈覺滿腹悲酸，無人可訴，一腔塊壘，無淚可揮，唯有獨飲悶酒，聊遣愁懷，不覺微有醉意，乃托辭告去。
龜雖壽舉杯豪飲，興致勃然，飲至微醺，索性倒寐座上。鶴羽青本擬喚他醒來，促令結賬而去，忽聞龜雖壽鼻息如雷，豁然明矣，遂乃慷慨解囊。龜雖壽忽然驚醒，佯作酩酊，踉蹌出肆。鶴羽青知龜翁阮囊羞澀，無從償還，也不向他追索。酒闌席散，客俱告辭，飽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