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乃征和二年冬十二月朔旦，劍武卿如期拜墓，以清酌庶饈之奠，致祭于顯考劍鴻軒及顯妣雪千尋之墓下。東府四皓出從劍武卿，臨冢遙憶，感念疇昔，摧愴縈懷，哭泣甚悲。原來昨日夕暮，萬俟龍方自虎丘放舟南下，谷濁飄復從若邪騁轡東來，恰遇鶴羽青行拳水濱，龜雖壽坐息巖礁。東府四皓暌離經年，天各一方，故舊重逢，當然歡慰。
上冢既歸，凌媛容湊趣道：“廚下尚有酒肴，待容兒搬將出來，就可開懷暢飲。”龜雖壽連聲稱善，道：“寡飲無味，何不猜枚豁拳，助添興致？”眾以為然，于是行斟斗酒，揚聲豁拳，放量飲酒，高歌陳唱，自有一番暢談，不消絮述。天明時分，猶然曲肱而枕，席地眠臥，半晌才醒，日已三竿。
谷濁飄因留一書遺眾，不辭而去。萬俟龍問二翁道：“汝等好云游山水，欲何往之？”鶴羽青道：“老夫向慕劍豪風義，交情素淡，曩者浪跡江湖，常如不系舟，音問久疏，深為懸念，愿從大仙造謁虎丘。”龜雖壽道：“吾正愁無處可投，今且赴虎丘，再定行止。”東府三皓商酌已定，遂與劍武卿期會虎丘，各舉別袂，拂衣而去。
其時嚴風蕭瑟，枯葉橫旋，凌媛容聞主從邀期，心知與劍武卿別離在即，情尤凄惻，輕聲喟嘆，道：“秦吳兮絕國，遙遠兮千里，倘若有朝一日，容兒與劍卿終須一別，詎相見期？”已而，語聲幽沉，愀然蹙眉。劍武卿溫言慰解，道：“虎丘巖壑之勢，出于天成，雖不及秦關雄奇，而清幽過之。若還容兒不棄，相與攜游何如？”凌媛容欣然愿從，道：“吾常馳情運想，登姑蘇臺以望五湖，蒼波漣漪，云影婆娑，為之神往不已。”劍武卿道：“師姐熱忱惜客，斷無拒閉不納之理，況容兒幽姿雅艷，進止雍容，必一見情投，款敘合意。”凌媛容輕顰淺笑，微頷不語。
初旬這日，氣序嚴凝，朔風緊起，彤云晝聚，雨雪雰雰。菁菁臨軒款睇，第見中庭素璧，蹊徑連璐，璇階瑤水，霜枝玉樹，不覺心蕩神迷，想入非非。忽聞馬蹄颯沓，十數驍騎騰驤，皓霰繁騖，乘者皆勁裝結束，身負兵刃，聯鑣飛鞚，闖突入林，勒馬橋畔，一字排開。一騎駿驪從中馳出，騰縱逾橋，無奈菁菁不識利御寇，卻見來人立馬階下，眉橫殺氣，眼露兇光，揚鞭嚷罵劍武卿，聲如轟雷，聞之股栗。
劍、凌二人聞聽詬詈，不禁相訝，疾趨出見，十六獵騎駐勒橋西，列若亙屏，皆皂衣束發，控弦露刃，利御寇裂眥嚼齒，不知何故。利御寇一見，悲憤益切，嗔目叱之，道：“賊匹夫，汝外示和顏，內實梟心，夷戮吾蕭山寨眾，此仇深入骨髓，今日不報，誓不還山！”劍武卿始知利御寇此來，為雪滅寨之恨，與媛容錯愕相覷，欲前與語。利御寇叱令銳騎引弦待射，令出惟行，但教飛箭雨集，決無幸生之望。
凌媛容道：“利頭領哀痛至甚，急欲雪仇，驟風而至，所過驚擾。容兒有一言，諸位靜聽。”利御寇道：“速言之！”凌媛容道：“劍武卿履仁蹈義，非殘毒酷虐之輩，昔時辭別蕭山，還歸武林，未嘗越錢塘一步，何以遙誅遠山之眾？蕭山橫遭殺禍，乃他人之惡，非劍武卿之罪也！兇徒未名，豈可妄殺？”利御寇憤然作色，道：“吾親埋作冢，確證可憑！汝雖為劍武卿游說，其如吾不聽何！”劍武卿銜冤負屈，有口難辯，見利御寇忿極而顫，渾是殺機，遽使菁菁引凌媛容卻避屋舍，下帷閉戶，挺身就橋，道：“諒汝十數騎寇，能奈我何！”
利御寇赫然而怒，即令射箭。蕭山十六騎稟令惟謹，遮道擊射，群鏃齊飛，爭注劍武卿。劍武卿危急之中不暇細想，拔劍疾起，轉騰而上，千劍萬影，流漫空際，“影劍式”凌厲無匹，蔚為奇觀，八方來箭，一觸即摧，焉能傷他分毫？蕭山十六騎皆射雕者，箭無虛發，見此情狀，統皆驚伏，詫為奇事。
利建侯起蕭山，所急惟馬，時郡兵攻剿甚劇，利建侯麾眾御戰旬日，斬獲軍械旗鼓及戰馬三十匹，甄擇猿臂善射者二十四人，賜貺鎧馬，教練騎射，號曰“蕭山二十四騎”。每戰，利御寇帥之為前鋒，所向無不摧破，郡兵畏之。越兮鴻振揚武怒，悍然犯寨，利破虜統御無措，二十四騎倉皇接仗，皆操銳步戰，殺傷相當，歿于斯役者凡八人。
劍武卿足方落地，劍勢頓收，忽遇一箭飛來，勁極威猛，迫不及避，徑沖胸前，還虧施展“截劍式”，回劍自護，砍削剛鏃，不致傷害。回看利御寇擲弓于地，踴身離鞍，五指屈曲如鉤，虎口圓撐，勁意貫指，奮迅攫啄，捷若鷹揚。劍武卿縮避得時，不為所擒。利御寇一擊撲空，指落竹節，翻腕疾擒，以寸勁裂之，一聲暴響，這段筠竹碗口粗細，頃息摧折，碎屑紛飛。鷹爪功寸勁自生，氣隨意行，屈指攫拏，瞬息可定。凌媛容視之怵栗，方忖念間，忽見利御寇虎軀凌空盤旋，雙掌隨身勢齊進，聲勢猛惡驚人。劍武卿欲待趨避，已自不及，胸膛迭中數掌，倒翻階下，沒于積雪。利御寇健步欺近，舉掌欲落。
二女窺觀形勢，盡皆失色。凌媛容孑身出戶，不令侍婢隨行，展開迅捷的身法，倏然而至，玉指疾點鎖骨上緣“氣舍穴”。利御寇瞥見衣影飄飖，怒氣方熾，不由分辯，翻腕疾擒，去勢甚疾。凌媛容早將輕盈的身腰伏轉，斜刺里進取“淵腋穴”。利御寇將身掣轉，把手探出，屈指攫拏。凌媛容猛起疾蹴，怎期足踝遽緊，左腳荼白革靴被人捋住，一步失著，右腳借勢一蹬其臂，敵手驟弛，縮足一褪，掠空飄退丈余，距地數尺，似旋風貼地一卷，拔身站定。
利御寇斗然瞧見凌媛容臨風立雪，明艷照人，不由得怦然心動，臂上塵痕，亦不忍拂拭，道：“蓋因劍武卿所殺者乃盜匪，皆國之微賤者也。非如是，汝何至意存袒護。”凌媛容知他生性悁急，遇事發作，彼之怨劍武卿，入于骨髓，縱然為之辯解，亦是徒勞口舌。
忽有兩騎引車入林，居右者面生青記，虬須亂撒，持竹節銅杖，乃“使執杖鬼”秦戩，居左者五短身材，形容粗丑，乃“疾行鬼”左沖。凌媛容與二鬼素不相識，亦覺面生可疑。車中那人倒身而臥，披發覆面，神思恍惚，言語狂譫，聞水流潺潺，立即斂聲傾聽，驟然間飛身躍起，探水攫石，其大如斗，甩手棄擲。飛石非為機發，而去勢猛惡，凌媛容眼見石來，驟覺罡風蹙迫，一時震駭，竟倉皇不知遜避。利御寇嘵呼：“且住！”欲探猿臂，中道徼劫，而飛石已過其處。
頃忽驚風掠鬢，铓輝乍現，穿石碎磔，其聲殷然。凌媛容回眸一盼，分明是劍武卿鋒長劍快，救傾以時。礫碎經劍氣所催，利銳如刀，反擊瘋人，斷發割面，滿臉害疼。瘋人怎禁得劍氣如霜，一聲悶哼，仰翻倒地，顯露真容。劍、凌二人乍見皆驚，竟是“希惡鬼”宗霸，眉間黑氣未褪，劍痕宛然。劍武卿心中暗詫，問道：“宗霸志肆奸暴，驕悍難馭，何以如今判若兩人？”
利御寇聞此語，氣極不堪，只道劍武卿傷以劍氣在前，矢口抵賴在后，一怒拔刀，劈手揮出，氣象威猛，正是“奇鋒八刀”第五刀“斬劍刀”。劍武卿側身閃避，長劍斜削，正中刀口，錚地一聲響，火光迸散，手也振得生疼。利御寇刻不容情，單手一刀撩出，其勢力已歸於左邊，單手再復回，照準劍武卿腰際橫砍一刀。這“腰砍刀”勢甚猛厲，若哮?之獸，奮爪觸突。
“奇鋒八刀”出自獨創，鮮為人知。利建侯與郡兵爭衡，深悉戰陣，特創制刀法，傳諸健勇，使其往來游擊，多方擾之，或驟向漢陣突入，舞刀近搏，漢兵望之奪氣，雖刀戟林立，如墻而進，終竟失之迂緩，短兵難接，長器不捷，相形見絀焉，卒致白刃霜飛，紅血星流。利御寇承繼刀法，精簡招式，別有創格，取奇鋒震敵之意，謂之“奇鋒八刀”，列記如下：
回刺刀第一腰斬刀第二迎鋒刀第三掌破刀第四
斬劍刀第五回旋刀第六疾空刀第七虎伏刀第八
劍武卿視之腕轉刀飛，通身如雪，無間可擊，且戰且退，凝注片時，得窺端倪，側身放空，施展“截劍式”，沉劍攔于腰際，餌彼刀來，欲將龍武劍自下掤起徑路刀，斜進右腳，劍鋒斜指敵喉。利御寇氣凝左臂，推掌猛按刀背，使出一路“掌破刀”，他方經喪亂，創痛尤深，憤激之余，掌推之力，勝似懸河注壑，莫之能御。刀劍錚然相擊，火星飛迸。劍武卿承受絕力，猛然縮臂，絕塵跌退，雪煙騰激，耳畔飄風發發，心口窒悶異常，脊背觸折寒竹，方才剎止退勢。
凌媛容追躡入林，人行其間，發眉皆碧，如入畫圖，至于幽深，見二人刀劍相向，纏戰不休，也是愛莫能助，只得任其所之。利御寇咄嗟叱咤，奮其暴怒，推鋒拊銳，霜氣郁彌，而劍武卿進退失據，勢已窮蹙，皓鍔臨項，危在旦夕。凌媛容自知武力有限，一旦變故出乎其前，唯有愕眙相持，斂手不能救。
與敵掙搏兇險之際，劍武卿情急智生，左手戟指疾刺，正著“神闕穴”，較之“刺劍式”，可謂異術同揆，殊流共貫。神闕乃禁刺之穴，利御寇中指委頓，猶強起剚刃。劍武卿連忙閃避，回看铓鍔破竹，斷口霜封，不覺悚然，暗自忖度：“吾駢二指擊諸穴，痛如中斧質，凡人必踣不復振，而利御寇撐持不傾，蓋因報仇念切，有以致之矣。”
凌媛容悄然思索，頗懷疑悶，問道：“頭領刀法精強，武藝超卓，蕭山勢眾，群盜兇虣，何以為戮賊殲覆？”利御寇備述禍事始末，追憶沉吟，欲言難賦，幽恨怨憤，形于辭色。凌媛容客居武林，清浄安樂，殊不知震澤水盜勢甚猖獗，欲北圖歷山，乃起兵長驅大進。歷山糧寡兵微，不能抵敵，盜目不能安枕，修書告急于蕭山，以救倒懸之急。
利御寇得書閱罷，將蕭山十六騎盡數起點，馳抵烏程縣，乃使秦、左二鬼分往震澤、歷山寨中，邀約水陸盜目于歐陽亭會盟，使兩家解斗息爭，各守分界。水陸盜目皆懾其威名，安敢不從所言，便一口許諾，訂定約章，殺牲歃血，弭兵歸去。利御寇足高氣揚，頗有矜高之色，盟事已畢，南還蕭山。一入柵寨，死相枕藉，親隨部曲，索然已盡，舊日袍澤，亦不半在。獨留希惡鬼刀口余生，悸懾失緒，乃失志而狂越。利御寇驟臨此變，痛心疾首，乃激聲舒嘯，哀哀欲絕。
劍武卿聽訖，不由暗訝，道：“何人殘忍至于此極？”略一沉吟，顧謂利御寇，道：“由此說來，群盜夷絕，巢穴傾蕩，汝未嘗目見耳聞，而臆斷瞽說，矯詞誣枉，徒爾貽笑于人矣！”利御寇聞知，益復驚怒，叱喝道：“余親檢劍痕，視之則紺紫為色，形狀鉤月，觸之則氣脈懸絕，血凝不流，乃凌厲劍氣破體所致。試問身負如此絕藝者，平生所遇，舍汝其誰！”渾不覺神闕穴為之一叱而釋。劍、凌二人聽說，心下恍悟，恨空口無憑，尚不能取信于盜魁之懷。
俄旋，有無邊煙雪，與迅飇千里，送度竹林。利御寇刀隨身轉，使得一招“回旋刀”，潑風也似價來，勢如霜風卷地，無所抵攔。劍武卿與之相去咫尺，龍武劍息頃而至。刀若電旋，劍如星飛，倏來倏往，乍起乍落，激斗百十余招，铓鋒殊無交接。凌媛容曉暢劍理，一望而知，二人拼力酣戰，白刃相加，與批亢搗虛，形格勢禁之道暗合。
斗到分際，劍武卿騰身飛舉，當空旋舞，霎時劍影橫逸，流轉不息，鴻雪為之攪旋，氛氳蕭索，聯翩飛灑。“浪劍式”自然蕭散，宏放無比，爾其勁勢，則騞爾電烈，雄然雷奔。利御寇驚覺劍勁逼人，幾至愕窒，彼雖自負材武，尚不足以相敵，甫欲出刀，劍招已轉，終究緩不濟急。劍铓旋射間，劍刃搭上刀脊，挽引遽收之間，劍風掠腕，霜刀撒手，去似流星，直奔竹石。只聽錚然激鳴，徑路刀破石而入，直沒至柄。重光疊影，倏忽斂戢，劍武卿拄劍凝立，視之心魂肅然。
蕭山十六騎聞有急變，當即馳突入林，態若燕剪之掠波，勢如云濤之來征，四面兜圍，把劍、凌二人困于垓心，按箭引弓，各用雙鏃，視敵進止，動輒射殺之。諸騎雖然銳悍，終究畏憚劍武卿劍法精強，不敢輕舉。利御寇叱退來眾，道：“非奉判令，不得擅闖入林！”諸騎彼此相覷，不出一言，兜轉馬首，撤圍竟去。
利御寇睖睜兩目，木立移時，道：“吾蕭山弟兄義均骨肉，誓同生死，本愿望遂風云，報讎雪恨，奈何技遜一籌，有死而已！”言訖，遂瞑目不語，延頸待斃。劍武卿道：“汝昆仲遘罹，創巨痛深，所為不自拘持，頗類失性。在下清者自清，不屑毀謗，豈能與你一般見識？”利御寇聞言怪惑，啞然驚惜，恐釀今日之疑端，流為他日之實事。劍武卿哂然一笑，道：“當日劍戟都尉麾軍薄伐，屢挫賊鋒，余若與之勠力，直搗庭穴，勘定劇盜，事同拾芥，力易摧枯，何苦東馳西騁，自取勞弊？”驀地還劍入鞘，拂袖出林。
利御寇如遭電殛，猝然呆愣，諸般事端，在心頭紛至沓來，環睹霜竹挺然，立如墳碑，霎時郁怒難申，悲不自抑，忽而引吭長嘯，激氣沖口而出，其聲郁然如焰起，煙竹皆撼，粒雪俱墮，簌簌聲響，哀哭也似。凌媛容但聞哀音怨亂，使人情消意沮，乃緊掩雙耳，震懾心神。蕭山諸騎始而只覺千鐸萬磬，空林傳響，未幾人皆傾墮，馬亦蹄踣，怖不能起。嘯聲激嚁而清厲，劍武卿猶能抱臂佇立，不為所動，轉顧三鬼懾于聲威，相率褫氣，面紅耳赤，眼脹頭昏，在地下打滾。菁菁聽得林中嘯吼，哀比猿啼，凄如鶴唳，哤聒紛競，遞響進來，猛吃一驚，仰跌在地，不省人事。良久，利御寇輟聲止歌，嗥嘯驟頓。
凄風號怒，飛雪凝沍，凌媛容不敵霜林寒肅，乃回屋避寒。過午，雪霽初晴，紅日銜山之際，菁菁轉醒，撩開一線竹簾，覷眼望去，利御寇猶跽跗未起，身負尺雪，如衣縞素，諸騎俟候林外，寸步不離。忽聞人言：“利御寇斗然遭此慘變，雖痛心疾首，銜恤哀傷，而無如何也。彼血仇未復，隱痛日甚，兇跡杳然，負疚極深。”顧見凌媛容，察其言意，於彼遭際尤為惋嘆，詢明來歷，始知原委，唾斥道：“狡寇兇忍，肆行暴虐，駢首就戮，死不足惜。”侃侃直言，靡所避忌。
凌媛容喟然而嘆，道：“陛下選將練兵，遐征遠戍，兵連禍結三十余年，中國罷耗，胡越創艾，百姓疾怨，寇盜并起。設若陛下制民之產，使其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何須鋌而走險，公行劫掠？”見菁菁忖想出神，問道：“何所思邪？”菁菁道：“余有一事不解，武林荒寂，尋索不易，劫賊何以知我居舍所在？”凌媛容亦覺怪訝，思索不解。
原來凌媛容顏盛色茂，利御寇悅慕芳容，秘遣左沖潛隨而行，疾行鬼日走百里不倦，輕逾鴻羽，疾甚奔馬。那日下山，沿途躡武，踅進郡府，見庭中有霜柏，即攀緣而上，騎枝柯而坐，奈何寒冬天色，朔氣襲人，終夜不寢，捱到天明，見劍、凌二人出離郡府，投南便走，卻從樹上溜將下來，一路遁跡匿影，唯恐不密，直至紫竹林外而后止，刻即東返，事竣復命。
凌媛容攜著清粥蒸餅，姍步入林，酬以飲食。利御寇仇疾縈懷，銜痛難遣，胸中煩懣，不可形容，又念凌媛容款待之意，不好直拒，默然不應。凌媛容以范雎抱屈銜冤，入虎狼之秦，履不測之險，卒報魏齊之事相告，又道：“頭領一方豪杰，勿以讎疾自誤，有道是天網恢恢，疏而不失，他日狹路相逢，安知難報殘滅之恨，以快蹙蓄之憤。今頭領耀武揚刃，蕭山諸騎控弦相隨，猶非孤身無伴，愿加三思，無使親痛仇快。”
利御寇得其慰解，胸次悒郁，豁然融釋，始覺肚中饑餓，須臾之間，狼飧虎咽吃個凈盡，借充饑腹，道：“承凌姑娘指示迷津，救拔苦海，余若有日遂志，手刃賊奸，必來酬謝！”道言甫畢，一握刀柄，運勁抽引，徑路刀入石極深，露出半截，復用力回奪，方脫出竹石之外，乃頓首辭謝，率眾東去。爾后納歷山烏合之眾，收震澤行劫之盜，共聚一朝而樂為之用，蕭山將顛而復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