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理治療的藝術:精神分析大師漫談心理治療
- (法)海托爾·奧德懷爾·德·馬賽多
- 2398字
- 2023-05-15 18:38:07
第二封信 年輕的心理治療師
親愛的朋友:
你指出,我們越來越多地被要求在一個使精神分析過程變得不大可能的環境中充當心理治療師。你是對的。在這些情況下,正如溫尼科特(Donald Winnicott)[17]所說,我們是做精神分析以外的事情的心理治療師。但正是因為心理治療師對這種不可能的要求作出了回應,才有可能建立一個真正的精神分析過程。
為何不可能呢?因為就精神分析學本身而言,唯一適合精神分析的要求是那些可以用壓抑理論提供的參照點來處理的要求:色情性經驗或幻想,壓抑,被壓抑物的返回,焦慮,防御焦慮的能力不足,焦慮和自我防御之間的癥狀妥協。但如今經常出現的情況是,那些防御不再符合這種范式了;而且,我們還錯誤地認為,對這些個體來說什么都不重要。既然如此,又有什么類型的臨床工作能適用于這些“行尸走肉”呢?[18]
當其他治療師向年輕的治療師引介非常困難的病例,尤其是那些他們不再想要與之繼續的或不愿接待的病例時,年輕治療師的沮喪程度是否會低于他們的前輩呢?
很明顯,錢并不是他們接受這些個案的原因。一般來說,當新手治療師第一次作為分析師開始實踐時,他們會有其他的收入來源。通常情況下,會是一個更有經驗的同事,一個更年長的人將患者引介過來:“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個案,我相信你會從中學到很多東西。但這不是一個容易的個案,患者也付不了很多錢。”
不,接受各種各樣的患者的理由并不是錢,而是需要第二主角來參與這場特殊的對話。在巴黎中央展覽館(Maison des Centraux)舉行的一次引人注目的會議上,弗朗索瓦·佩里耶(Fran?ois Perrier)[19]認為這個明顯的事實幾乎是精神分析訓練的基礎。并不是絕對的基礎,他提醒我們,因為在見患者之前,治療師必須購買或租用一張沙發。
一旦沙發就位并且患者保持預約,就必須找到另一位治療師來討論在會談中發生的事情。因此,佩里耶對冗長的經驗簡單總結道,如果你有一張沙發、一位患者和一個與之討論會談內容的治療師朋友,你就是一個訓練中的精神分析師了。
請注意,弗朗索瓦·佩里耶在這里以一種簡單而直接的方式概括了弗洛伊德在制定壓抑理論時認為不可能的實踐的本質所在。建議與另一位治療師成為朋友,這突然揭示了我們工作的復雜性和要求。這種觀察也可以激發對督導治療師、對話者和新手治療師之間關系性質的那些富有成效的反思。
但我想強調的是年輕治療師的這種“可用性”,這讓他可以迎接所有的人。這種可用性反映了一個絕對的創造性姿態,我由衷希望它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縮減。年輕治療師所抱有的是一種令人不安的,甚至是嘗試性的立場,但這種立場比我們中的一些人已經熟悉的那種對禮節的沉悶尊重要更為可取,這種尊重實際上迫使治療師感謝他的患者,因為后者也像他那樣,為那些精神分析所秉持的制度規則而犧牲了自己寶貴的時間。
年輕治療師的經驗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教導我們如何應對在不適合精神分析方法的背景下所提出的分析性請求。什么因素能保證在過程開始時建立的框架不會損害隨后的精神分析過程呢?他們的經驗就此提供了寶貴的啟示。最重要的是,這里明確揭示出了臨床實踐與理論實踐之間缺乏區分,以及這個職業需要不斷創新的事實。當然,年輕的治療師可以小小地安慰自己,認為他們在技術和技巧上的不足只能隨著時間的推移來完善。但是,在等待這種饋贈的同時——它從來不會被一勞永逸地獲得——臨床情境中發生的尷尬的、有時是災難性的處置如何才不會阻礙患者在精神層面的制作[20]呢?
多虧了工作的設置,臨床情勢可以輕松容納多種嘗試性的方法。我所指的是弗洛伊德傳遞給我們的設置——定期的會談,每次都保持不變的舒適時長——雖然我們現在會把這樣的設置看作是理所當然的。但我也認為,我們對這個參考框架的使用,依賴于我們想要成為治療師的特定欲望,以及對無意識的個人激情。
事實上,這個從未以傳統方式實踐過的職業塑造了我們的日常生活和私密生活,鍛造了我們的信念并奠定了我們個人倫理的基礎。因此,與第一批患者工作的年輕治療師會記得他曾經讀過的內容、他的個人分析和同事們講述的情境,也會參考他自己的經歷,并試圖把這一切都拼湊在患者身上。他的這類臨時操作,與那些經驗豐富的治療師看到新患者時所發明的操作并無任何不同。無論是年輕的治療師,還是年老的治療師,如果我們要成功,我們必須讓患者進來,允許他進入我們的內心世界。簡而言之,框架被銘刻在治療師的精神現實之中。正是這個銘刻,保障了我們在其中進行實踐的設置。
那么,這是一個空間的問題;同時,也是連接不同地點和空間的橋梁與通道的問題。當來訪者的各個內部空間之間缺乏通道時,治療師可以將他自己的空間作為一個場域,讓之前彼此隔離的精神區域在其中交流和聯系。
出借個體自己的精神空間,將其作為主體的那些內部區域之間,以及這些內部區域與外部世界之間接觸和溝通的空間——這意味著我們相信這種“空間嫁接”將促使主體內化那些通道和中轉區域的架構,來訪者將會知道如何經由它們穿過或進入另一個區域。這種興趣的喚醒取決于與這種“嫁接”有關的心理體驗的質量,這是一種非常特殊的(精神上的)出借。
當治療師以這種方式工作時,他拒絕所有那些強調“無菌”地、嚴格地使用分析框架的學說。相反,他遵循的邏輯乃是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21]所謂的分析家的行動——這個術語描述了治療師的實際體驗,那種能夠充分接受其職能帶來的不適感、責任和無節制[22]的體驗。
每個精神分析社團總會賦予年輕同事們一種權利,他們由此能將自身置于癔癥(hysteria)[23]的角色,并向前輩(的知識和經驗)進行絕對的象征性征求。事實上,弗洛伊德的驚人能力正是讓癔癥患者能夠發明精神分析。我們知道,癔癥的癥狀具有特定時代的特征,因此,繼續讓癔癥來引導我們的方向是保持開放視角的最佳方式。
我的年輕朋友,這便是我們在與像你這樣的新手治療師共事時受益的原因之一。授予你們真正的對話者的角色,我們可以與你們分享真實的經驗,而你們可以讓我們質疑那些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東西,所有這些,能夠阻止我們變老。
因此,我可就指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