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讓這個年輕人試試。”黃導聞言,經過思考之后他給出答案。
章禮對自己的班底很信任,并且即便是推動男一和女一變化的小配角也沒時間過眼。沒再追問,導演繼續推進劇組的行程。
新劇本打印出來,相關的演員也開始熟悉臺詞,各部門有各部門的事。
張茹的戲服是一套俏麗的旗袍,她從折疊椅上起身,劃出一個完美的身材弧線,她樣貌姣好,再加上又輕聲細語地主動與眾人對臺詞,主演們對改劇本的不爽也逐漸消散,人們對貌美之人的容忍度總是很高。
“章導我先過去了。”黃導打了個招呼就離開,編劇王老師緊隨其后。
配角和大特的價格就不同了,所以黃導要重新擬定一份合約。
現在連女主角都能修改劇本,再這樣發展下去豈不是男二女二也能改劇本?編劇王老師滿腔怒火沒地方發泄,煤老板瘋狂涌入影視圈,他心頭罵罵咧咧。
即便修改的劇本被夸獎為神來之筆,可王老師認為那也是他自己有急智,這類風氣不能助長。
冷風澆不滅編劇的火氣,但卻能刮得遮陽棚嘩嘩作響。群演棚、大特棚、配角棚、主演棚,從左往右的搭建,就像從低到高的臺階,大家都想往上爬,但絕大多數都只能原地踏步。
到橫店取景,多數時候都只有劇組搭建一個個的遮陽棚。黃導走到大特棚,里面比群演棚多了些塑料凳,而現場的群演們無一例外都認識角色導演,紛紛起身畢恭畢敬地打招呼。
“戲服都是租賃的,價格挺貴的,好好對待。”黃導環視,大早上就有七八個,對那年輕人的樣貌也只記得個大概,好在洋裝戲服比較顯眼,他一眼認出,道:“你的角色戲份有點變動,臺詞經過王老師修改,多了好幾句,你有沒有問題?”
天上掉餡餅?江意確認黃導是在和自己說話,即便有些被驚喜砸暈,也立刻回答,“沒問題,黃導我完全沒問題。”
生怕晚回答一句,機會就從眼前飛走。
“這是新劇本,你看看。”黃導遞過去一張4A紙。
[場:12-2
時:夜
景:大院內
人:林衛國、魚芙、衛藍、王振德、魚芙堂哥
(魚芙堂哥上身洋裝被酒水打濕,走到父母尸體前)
魚芙堂哥:爸媽你們死得好慘
魚芙堂哥:狗日的小鬼子
魚芙堂哥:爸媽
林衛國、魚芙一行人進入院內。
魚芙:堂哥你要節哀順變。
魚芙:舅舅和舅媽他們
……]
好多臺詞,江意迅速瀏覽,也注意到角色連名字都沒取,大概數數臺詞有十三句之眾,看來天上掉的餡餅還是肉餡!
“黃導有件事……”
江意話音未落,黃導就打斷回應:“哦,你來重新簽署一份合約,片酬800元,沒意見就把補充合約簽了。”
多了三百塊,這價格也是群演能拿到的最高價,當然沒意見。江意接過合同和筆,粗略掃了一眼就簽上了名字。
“黃導我想問的不是片酬,我想問咱們這場戲,大背景是在哪座城市?魔都、北平還是?”江意遞還合同順勢問。
嗯?黃導沒想過是這問題,隨即又回憶起眼前的群演很是勤奮,能為龍套角色寫小傳,就感到正常了。
“這問題就要問王老師了,王老師是咱們戲的編劇。”黃導道。
“新京,地點是新京。”王老師冷漠回復。
新京?江意的歷史成績一般,思索片刻才繼續問:“那這角色,在王老師您的想法里有沒有上過日語課?”
偽滿洲國在霓虹統治階段,實施八纮一宇思想,把日語作為國語進行推廣,許多人被強制學習。
好麻煩,王老師臉色再次轉陰,一個群演難道還敢質疑他的劇本?瞬間,理智的閥門松動,之前改劇本的怒氣迸發,“好好背臺詞,演戲不是光用嘴巴。”
發泄了無名之怒的編劇,意識到了自己是遷怒,面前的年輕群演其實沒有質疑的意思,但他也不想和跑龍套的道歉,同時也不認為自己說錯了。
編劇王老師語氣抬高,對所有人說:“背好臺詞是表演第一步,而不是東問問西問問,你們知道了嗎?”
棚內大特連忙應聲稱是,特別見縫插針的泥鰍更是大聲喊“王老師說得對,我臺詞早就倒背如流”。
王老師和黃導離開,直到背影從眼前消失,大特們繃緊的身體才松弛,一屁股坐在塑料凳上。
“哥們,用這種方式吸引注意力不頂用的。”泥鰍攬著江意肩膀,道:“化妝老師和編劇老師心情稍微差點就會適得其反,只會留下壞印象。”
江意解釋:“我只是想知道準確信息,有助演戲。”
“我懂我懂。”泥鰍拍拍胸脯一副懂王的神情,他說道:“不過哥們,咱們群演任何時候都是沒發言權的。”
“謝謝。”江意早知道這點,不過在面對化妝老師和編劇老師時,他還是開口詢問了,因為他想演好戲,也只有演好戲才能成為明星。
與此同時江意感受到周圍眼神的壓迫感,眾大特不反感天上掉餡餅,但反感餡餅進了別人口中。
至于口中的有助演戲,裝啥裝?眾人表示我一句話也不信,問兩個問題就能演好戲?不扯犢子還扯,扯王八犢子。
每雙負面情緒的眼神就像一塊塊無形的磚塊,壓在脊背上,雖說無形但有重量,江意腰都有點挺不直。
江意能聽到自己加重的喘氣聲,大拇指不自覺地開始搓其他中指和食指的指肚。
“沒時間有壓力了,編劇老師都說了演員記住臺詞是第一要務,我新增了十句臺詞要背得滾瓜爛熟。”
“更關鍵要延伸角色的精神世界,重新構建一個更明確的劉瓊,事情多時間緊。”
江意拿起劇本,馬上開始。他記憶力還不錯,得益于學習背誦詩詞散文的鍛煉,因此13句臺詞沒一會兒就滾瓜爛熟。
背熟臺詞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才更重要如何去表演,多加的臺詞劇情也簡單,角色和張茹飾演的堂妹傾訴,講述霓虹人的惡行,以及訴說自己的悔恨。
講述霓虹人惡行時肯定是咬牙切齒,可以……
“不對又犯錯了,不能刻板印象。如果父母被霓虹人用非人手段對待——”
月球人昨晚教授的方法很好用,江意很快找到咬牙切齒的痛恨感,但是和堂妹的傾訴始終有些不對勁,還是用痛恨的語氣?還是自責的態度?無論是什么態度,他都無法代入情緒。
悲痛、痛恨、傾訴,江意感覺是三個碎片,前面兩個碎片可以組合成漂亮的鏡面,但后一塊邊緣尖銳突出,合不到一起。
怎么演?江意這時忽然有點想念月球人。
“小意你找我啊?”
江意都懷疑自身是否聽到幻覺,尋著聲音望去,襕衫墨鏡熟悉的聲音出現在棚外。
“你?”嚇一跳的江意駭然起身,見自己吸引眾大特注意,連忙改口小聲嘀咕:“去個洗手間。”
江意出棚,找了個景區較為偏僻的地方,正是因為別人看不見月球人,他才不想被當作自言自語的神經病。
“你不是在家里嗎?怎么過來的。”江意低聲問。
“瞬移,我會瞬移,咻地一下就過來了。”月球人還用手比劃。
“你怎么知道我找你?”這才是江意難以理解的事,瞬移貌似可以接受。
“想到我了,我就知道。”
江意神色驟變問:“你會讀心術?”
“不會,只是想到我,我就會知道。”
還好,江意松口氣,他的內心可不敢給任何人看。
“那么有什么事呼喚我?”
江意講述了遇到演技上的困難,并總結性的道:“我用了[如果],嘗試實質化,但真的辦不到,請老師告訴我解決方法。”
“如果是這樣,那么需要再借用另一項道具[聯想自答],飾演魚芙的女演員漂亮嗎?”
“呃——”江意也沒見到過女主演,但想來應該是漂亮的,所以點頭。
“那么你和她孩提時期就一起長大,把她當做親妹妹,你此時是什么反應?”
“親妹妹的話,我會痛哭,我也就是劉瓊的性格沒那么堅強,剛死了親人,又看見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妹,肯定會憋不住。”江意回答。
“但你們好久沒見面了。”
江意改口:“很久沒見面代表沒那么熟絡,會包住眼淚。”
“換種聯想,你和她青梅竹馬,你喜歡她,你此時什么反應?”
“一定要忍住,不能在喜歡的人面前流眼,哪怕很悲傷。”江意回答。
“但你告白過,她曾經拒絕過你。”
江意明白[聯想自答]的含義,有小傳作深度的支撐,他可以迅速調動情緒和思維進行擴展。
實質化背景、[如果]豐富人物,再用[聯想自答]應對突發的劇情,演戲還真是一門邏輯縝密的藝術。
在演技老師的點撥之下,江意很快找到情緒以及演出的方法,本想請月球人瞬移回家,但后者想跟著四處看看,也就隨他,總不能請教完問題翻臉不認人。
返回大特棚沒多久,化妝老師再次找來,江意需要增點“妝”,用溫水打濕襯衫,胸前一大塊全濕透。
“有點涼,不過還有十幾分鐘就拍攝了,一會叫到你名字就過去。”化妝老師說完就忙碌地離開,劇組的幕后人員都沒空閑。
江意心中萌生出一個疑問,劇本里是酒打濕,拍攝為何不用真酒?哪怕兩塊一瓶的啤酒,聞到酒味演員也更沉浸其中。
大特棚里仍舊七嘴八舌,時不時會壓低聲音說些限制級的話題,好像老七謹慎地開口,“張茹知道吧,聽說她是被煤老板包養,走后門進的劇組”,也不知道他們從什么地方收到的消息,說得有鼻子有眼。
沒切實證據就傳播當做談資,不太行,所以江意沒加入這話題。十幾分鐘又十幾分鐘,大特棚里都有兩人去拍攝結束了。他也沒工夫管別人,因為胸前的溫水很快就涼下來,只感覺是冰塊貼在胸前,特別是風吹來時,感覺像是冷風攏成的匕首一下下懟在胸膛上。
江意從早晨就開始隱隱作疼的腦袋,現在太陽穴兩邊開始擠壓式的疼痛。
“兄弟你說是不是。”泥鰍偶爾還會把話題引到江意跟前。
江意點頭稱是,其實他的注意力下降,已經有些聽不太清周圍的談話。
又過去半小時,度分如度日十分難熬,怎么還不開始?江意心里推測,應該就與天上掉餡餅的情況差不多,指定是又出現了什么意外。
再半小時,襯衫濕漉漉的一大塊都要被風干,江意沒精打采地垂著頭。
“小意你臉色很差,可能是著涼了。”月球人關心道。
準確地說是昨晚在頂樓就受了冷風,加上現在穿著濕衣加劇,又熬夜身體抵抗力下降,一連串的事情累計所以著涼了,江意對自己身體做出了一個判斷。
“悲痛、痛恨、傾訴,怎么演戲我都準備好了……”江意努力讓自己意識變得清晰。
一分一秒又幾分鐘流逝,終于場務來喊到——“江意,江意到你了,快點過來。”
終于來了!也正是在江意稍微松口氣的剎那,眼前變得模糊不清。
“我不想放棄這個機會。”這是江意意識消散前,嘀嘀咕咕說的最后一句話。
他像沒有支撐架的木偶就要向前傾倒摔地上的瞬間——月球人接管身體。
“這樣么?一切都將會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