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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今天也要去見殺人犯》:案件1:小兒子為何會對母親和哥哥痛下殺手

  • 犯罪側寫師手記
  • (韓)李珍淑
  • 9307字
  • 2023-05-04 15:28:26

合理懲罰有罪之人,不讓無辜的人蒙冤,使案件真相大白,讓犯罪的人站在法庭上接受審判。我覺得,這就是犯罪側寫師的責任。

有一天我接到通知,稱一起原為家中次子報警家人失蹤的案子,現已轉為重大刑事案件。接警后我迅速趕到了現場。本案一共有兩人失蹤,分別是報警人的母親和大哥。小兒子比哥哥結婚早,已搬出去自立門戶。我去的是報警人的母親和哥哥的家。與母親失去聯系并申報失蹤后,小兒子先是往返于自家與母親家之間,后來因為弄不準母親何時會回來,因此最近除了外出工作以外,剩余時間都留在母親家中等候,幾乎是住在了這所房子里。

現場在大學路附近,位于一棟三層的多居室住宅樓內,其中一樓和二樓的房間都租給了附近的大學生,失蹤人員之前就住在三樓。長子,也就是報案人的大哥,每天開私家車往返首爾通勤。

雖然目前警察系統內已建立起廣域科學偵查[1]體系,但在當時,地方廳與各地警察局之間的科學偵查部門還是兩個獨立的系統,因此警察在局里接到警情后,常要與地方廳科學偵查部門中負責現場勘查的同事一起跑現場。對我們來說,大半夜接到發生殺人案的通知,從睡夢中爬起來出警早已是家常便飯。而接下來的這個案子,在接案時被認定為失蹤,后來性質才轉為謀殺,因此不需要我們分秒必爭地趕往案發現場。

科學偵查員抵達現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通過拍攝視頻和照片,詳細記錄下現場的內外部環境。除了有時在具體勘查時再補拍一些照片外,還會對案件現場進行整體拍攝,這對還原現場環境至關重要。因此我剛接到調令學習現場勘查時,也曾負責過拍攝視頻和照片及對案件現場進行繪制。

當負責現場勘查的科學偵查員開始勘查時,我就負責觀察建筑物周邊的道路形態、分析可能進入建筑物的方法以及兇手留下的痕跡等。

掛歷上被圈出的數字

說來也怪,明明家里的邊邊角角都勘查了個遍,可除了客廳里散落著幾樣東西、電腦主機被挪出來了之外,沒發現其他活動痕跡。室內雖然看似雜亂,但并未發現遭外人入侵或有長期外出前收拾過的跡象。報警人的母親平時出門必帶的包、錢夾、手機都在原位,大兒子的代步車也原封不動地停在家中。兩個大活人同時失蹤,這太奇怪了,而且他們平時常用的物品也都在原位,案情越發撲朔迷離。

然而,有一處疑點令我耿耿于懷,就是在客廳墻壁的掛歷上,數字“15”被圈了出來。既然在日歷上做了標記,那天就一定存在某種意義,可日期旁邊并未備注。15日,正是次子報案稱其母親和大哥失蹤的日子,據說這個圈是他畫的。他何必非要用一個醒目的藍圈標出母親和大哥失蹤的日子呢?我想不通,一起出警的同事認為“倒也正常”,可我就是覺得不對勁,于是讓現場勘查的偵查員給那本日歷也拍了照。

隨后,我們暫且把這“干凈”得可疑的現場和面露異色的小兒子拋之腦后,科學偵查員開始對客廳、廚房、浴室、臥室等地進行勘查,我則開始輔助勘查人員繪制現場簡圖、拍攝細節視頻、仔細排查現場內部。在第一輪勘查中,失蹤和死亡兩種可能性均在我們的考慮范圍內,但在對現場進行細致的勘驗后,仍未發現能明確指向其中一種可能性的證據。

還有一個疑點,就是我們一進門就聞到的濃烈的消毒水味,走到浴室后消毒水的氣味更加刺鼻。我們雖然覺得可疑,但并未發現什么。于是第一輪勘查工作結束后,我們便收隊回到地方廳。報警人的母親和大哥消失得無影無蹤,假設這起案件已演變為殺人案,那現場必定會留下某種痕跡。同時,小兒子在現場的表情和態度都令我難以釋然,于是我便重新翻看起現場拍攝的視頻和照片。

就算現場沒留下顯眼的證據,也一定會留有與案件相關的痕跡。出于這一點,在現場勘查過程中科學偵查員心中時刻都記著艾德蒙·羅卡[2]的話:“凡有接觸,必留痕跡。”此次案件的偵查方向為何會由失蹤轉為謀殺?我搜集了相關資料,在此基礎上開始重新分析案情。

幾天后,警察局的重案組與地方廳廣域偵查隊的刑警們成立了聯合偵辦組,我也以犯罪側寫師的身份進了組。自此,我只偶爾回一趟地方廳,其余大部分時間都在警察局的偵辦組里。我把現場勘查資料、搜查收繳回來的資料和數字取證[3]資料,全都研究了一遍。

報警人的母親和哥哥回到家后再無外出的記錄,從不缺勤的大哥自15日之后連招呼都沒打,便再也沒去上過班。但奇怪的是,警方發現大哥此前駕駛的汽車有過移動記錄。我就這樣日復一日地梳理著搜集到的偵查資料,同偵辦組夜以繼日地開會探討案情,不斷縮小嫌疑人的范圍,一步步接近案情的真相。利用監控分析和走訪調查,小兒子夫婦的一些可疑表現不斷浮出水面,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科學的證據使猜想得到驗證

在摸排車輛行駛路線的過程中,警方在通往江原道方向的收費站發票上檢出了小兒子的指紋。這一刻,科學的證據驗證了我的懷疑,但我們仍找不到失蹤人員的蹤跡。案件的性質不是失蹤而是謀殺,這一懷疑已基本得到了驗證;但眼下只有找到尸體,真相才可能大白于天下。即使發票上檢出了小兒子的指紋,可他依然在隱瞞曾駕駛私家車外出的事實。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拿到確切的虛假陳述反倒有利于破案[4],但終究還是要找到被害人的蹤跡才行。

科學偵查員開始了第二輪勘查,我也在現場一同參與調查。我們又把每個角落都地毯式勘查了一遍,還是沒發現任何痕跡。最后我們把廚房水槽、洗臉池、馬桶全都拆了下來,用下水道專用的管道內視鏡攝像頭觀察內部的情況。由于負責現場勘查的科學偵查員接觸不到所有細節的偵查資料,在這種情況下,犯罪側寫師會一同在勘查現場,便于隨時與他們交換意見,探討哪些地方還需要進一步采取更加精密的偵查手段。這個過程至關重要。所有工作都需要多方溝通后逐步進行。兩個大活人憑空消失卻找不出任何痕跡,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考慮到可能會發現血跡或人體組織,我們才使用了管道內視鏡。

但即便如此,我們還是沒能找到可疑的證物。最后,上面指示我們去檢查化糞池。和偵辦組討論后,我們認為浴室的消毒水味可能是毀損尸體后留下的,如果下水道查不出任何痕跡,很有可能尸體通過馬桶排進了化糞池。

搜索化糞池是我們最后的選擇。當時正處于酷暑未消的夏季,我們要做的可不是簡單地觀察化糞池的情況,而是要在化糞池里找出痕跡。也就是說,我們得叫幾輛化糞池清潔車到現場,把池子里的污水全部抽到車里,再一一對污物進行分析確認。于是,我們在入水口處設置了一層像蚊帳一樣密織的攔網,目不轉睛地觀察進水的情況。這個任務無論是對有十多年勘查經驗的科學偵查員而言,還是對不得不目睹這一切的我來說,都絕非易事。

刺鼻的惡臭也就罷了,大量有毒氣體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加上滿身的大汗,實在不好受。我好歹也跑過不少尸體高度腐爛的命案現場,本案現場的慘烈程度絕不亞于此。這弄得大家一口水都咽不下去,但大家都迫切地想找到可能遺留在現場的證據,因此沒有一個人撂挑子。我們把污水抽了排、排了抽,來來回回篩了好幾遍,結果只撈上來無數的煙頭、塑料袋等垃圾,沒發現任何人體組織的可疑物。

一般來說,在挖被掩埋的尸體的時候,如果太餓,還能臨時停下來喝口水或啃兩口面包;可在勘查化糞池時,大家都是強忍著惡心在堅持,送到現場來的冰水、飲料,還有冰激凌,都著實令人無法下咽,包括我在內,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毫無食欲。

犯罪側寫師出手

縱然是查到這個地步,還是沒能發現確鑿證據,這就需要我這個犯罪側寫師出手了。通過此前的排查,我們已經可以充分證明失蹤的兩人與重大刑事案件有關了。警方苦惱著是否要將這起無尸謀殺案移交出去的同時,仍在竭盡全力地搜尋尸體的下落。我們發現,平時靠騎摩托送快遞謀生的小兒子曾購買過腌冬儲泡菜用的大面積塑料布,還在現場附近的小超市里購買過消毒水等物品。另外,對小兒子夫妻家中常用的電腦和手機進行數字取證后發現,他們曾多次搜索過與《想知道真相》[5]《令人好奇的故事Y》[6]等節目中的案件相關的資料。

首先,我請偵查員要求眼下的頭號可疑目標——小兒子親筆撰寫陳述材料。既然沒有物證,那就要利用心理證據來刺激他的心理。雖然我們應該找到尸體或嫌疑人毀尸的證據,可既然現在一無所獲,就只能揪出他心理上的紕漏。于是,在拿到他五頁紙的陳述后,我開始逐字逐句地分析內容,不出所料,發現了他撒謊的跡象,諸多方面都反映出他并不是一個誠實的陳述者;同時,我也在此基礎上找到了值得進一步追查的線索。哪怕是再冷血無情的人,也不可能在弒母殺兄后還能心安理得地過日子。

然而,似乎對此已有預判的小兒子在接受調查時比我想象中還要淡定得多,他既像接受著某個人的指令,又像在拿著寫好的劇本說臺詞,只陳述既定情況。看來,僅憑常規的偵查手段怕是難以攻破小兒子的心理防線了。在此期間,小兒子與妻子之間收發的即時通信聊天記錄等數字取證結果也出來了。分析此類結果也是犯罪側寫師的工作。驚人的是,從最初策劃犯罪到具體作案方法的制訂,全部都在兩人的對話中暴露無遺。盡管還不能確定他們是否完全按計劃行事,但這段對話顯然不能輕視。我必須將其中涉及的所有書籍、電視節目找出來一一確認,這個分析量絕非憑一己之力就能完成。

警方還從小兒子夫婦家搜到一批書,其中有幾本是我作為犯罪側寫師平時饒有興趣讀過的。領導要求我們把這些書全買回來,找出其中所有可能成為線索的內容。當時的我很想說,分析完所有的書和電視節目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轉念一想,說不定真能從中找到頭緒呢。再者,目前我們已掌握了大兒子汽車的行駛記錄,發票上的指紋也證明小兒子曾駛出收費站。但僅憑這些仍然無法鎖定拋尸的具體地點,如此一來,我們已別無他法。

把所有書都買回來后,我和偵辦組的成員一起讀了又讀,彼此交換意見,將有價值、可作為參考的內容全部整理出來,然后分析大家寫在便箋上的內容與案件是否存在關聯。我們還觀察了小兒子和妻子每次接受調查時的情況,開始制訂審訊策略。他們在被問及什么內容的時候表情有變化,什么情況下會嘗試轉移話題,撒謊會有哪些表現……我都一條條記錄了下來。由此我得出結論,打感情牌這種策略絕對擊潰不了小兒子的心理防線。同時,隨著調查的不斷深入,我發現他其實十分依賴自己的妻子。

真正的智囊是小兒媳

事到如今,案情進展提示我有必要將小兒子和小兒媳分開,開展雙軌調查,尤其需要跟小兒媳談一談,于是我開始不露聲色地創造對話機會。迄今為止,小兒媳始終堅持自己與本案無關,渾然不知自己也成了懷疑對象。她跟我說,犯罪側寫師是她的夢想,還向我詳細咨詢如何才能成為犯罪側寫師,與我分享她平時出于興趣關注的書籍和電視節目。

不知她是否真的對犯罪側寫師感興趣,她很愛看《想知道真相》《令人好奇的故事Y》這類涉及破案題材的電視節目,也買了這方面的書在閱讀。但縱使興趣濃厚,她還是不大清楚韓國的犯罪側寫師這個職業具體要做什么。因此,比起男警官,她對我這個同性顯得友善得多,我們在相對輕松的氛圍中交流了不少。相處的時間久了,我們談天說地,她不經意間就說出了許多本不該透露的事。雖說這都是后話,但她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暴露了他們將書中或電視節目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照搬到了此次作案過程中的事實。

我裝作若無其事,聽她說話,也會回答一些問題來滿足她的好奇心,就這樣我越聊越確信,所有計劃都是小兒媳一手策劃的。她在本案中充當著智囊的作用,只要她不下指令、不做決定,小兒子就絕不會交代與案情相關的任何內容。進而我們得出結論,現在談話的重點對象以及掌握案件關鍵線索的人,其實是小兒子的妻子。

那段時間,我和她一起吃飯、喝茶,甚至連上衛生間都結伴而行,相處時間很長。雖然她反復強調自己與案件無關,但想必她心亂如麻,又因為心中懷著對犯罪側寫師這個職業的好奇,所以不得不表現出配合工作的姿態。我也一樣,明知她極有可能是這個案子的背后主謀,還要向她傾訴辦案的艱辛,給她安慰,放低姿態請她多多協助。

斬斷小兒子與妻子間的心理紐帶

在小兒子接受調查的這段時間,還有小兒媳每次來警察局接受知情人調查時,我都會跟她講我自己對案件的一些看法,不斷向她透露一些“內情”,說她丈夫大概很難從本案中全身而退了。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我相信只有她選擇徹底拋棄丈夫,開始絞盡腦汁為自己尋出路時,才會透露出一些線索,好讓我們找到尸體所在之處。同時,只有小兒子認為出謀劃策的妻子背叛了自己,他的內心也才會有所動搖。此前,我們一直在絞盡腦汁地思考,他們究竟為何要同時殺害自己的母親和大哥,最終結論是二人時常出入位于旌善[7]的賭場,這應該是一起以奪取財產為目的的搶劫殺人案。

一旦小兒子脫身乏術,小兒媳便會獨吞財產,所以我們必須不斷利用這一形勢刺激小兒子的心理。另外,我也向小兒媳解釋道,只有在找到尸體、順利結案之后,才能進入財產清算的環節,無論多不起眼,任何反常或可疑的細節都請務必告知我們。要知道,她之前可口口聲聲稱自己對丈夫做了什么、為何會出現如今的局面毫不知情。

也許是我的話有一定的說服力,她突然愿意接受催眠訊問[8],想要把所有能記起來的事情都告訴我們。盡管現在我已經完成了司法催眠調查官的培訓,但當時我只在犯罪分析培訓中聽過一兩個小時的課,并未深入了解過這個領域,因此十分苦惱,不知該如何應對。但我轉念一想,她萬一是想借催眠訊問交代些什么呢。如此一來,我可沒時間去跑正式流程了。于是,我當機立斷地說:“可以進行催眠訊問,只要你同意,當下就可以進行。”她欣然接受,我便借了一間空辦公室,開始了催眠訊問。

我本應安排對象坐在一把類似沙發躺椅般舒適的椅子上,但事出突然,很難打造出那般完美的環境。盡管只有普通沙發,我還是讓她盡量放松,找一個舒服的坐姿,我盡全力調動起培訓時的記憶,開始引導她進入催眠狀態:

“來,請閉上眼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我的聲音上,試想全身上下逐漸放松。好,請把所有注意力轉移到眉心處,深吸一口氣,‘呼’,長長地呼出,想象所有的力量都從眉心處退去……接下來,再睜開眼,你就能想起所有的事情了,一、二、三!”

催眠過程可謂是漏洞百出,但小兒媳醒來后確實回想起自己在半夢半醒之下,曾與丈夫驅車外出的經歷,還交代了當時的目的地和預想中尸體所在地的一些情況,甚至畫出了示意圖。雖然無法認定這些信息的準確性,但我不可無視。

與殺人犯同寢

與偵辦組開會討論后,我們決定第二天帶小兒媳一同前去尋找尸體。因為這個案子受到媒體的高度關注,所以我們必須一大早就出發,才能躲過媒體的圍追堵截。畢竟能否順利找到尸體還是個未知數,自然不適合驚動媒體。

但問題又來了,小兒媳有服用安眠藥入睡的習慣,沒有把握一大早能起來。我們建議她可以去娘家睡,請家里人叫她起床,但她堅持要回自己家休息。既然不能放她一個人回去,那就意味著必須得有人陪她一起睡。當事人同意這個方案,但由于不能排除小兒子在案發現場被她喂食了安眠藥,她家里并不安全,因此我們之中沒有人貿然請纓。

偵查員雖然沒有明說,但我能感覺得到大家的目光都紛紛落在了我身上。我也認識到自己已經無路可退——畢竟是我主張進行催眠的,無論以何種形式,都理應對接下來的情況負責。考慮到自從偵查戰線拉長后,我就經常回不了家,也就沒必要再跟家人細說,而且如果說了他們就一定會反對。我只告訴丈夫和孩子們,偵查工作還在繼續,今天怕是回不了家了,然后決定陪小兒媳回家休息,負責明天一大早叫醒她,再帶來局里配合工作。

偵辦組說在門口安排了刑警值守,讓我不必太擔心,可我的內心依然忐忑。如果她遞給我一杯咖啡或果汁,出于此前積累的信任,我也不好直接開口拒絕。但凡她在飲料里兌了安眠藥,我就絕對無法自保。現在想想,那時的情形真是驚險萬分。

小兒子夫婦的家其實就是一個單間,房間一頭擺著一張床墊。他們養了兩只貓,屋里到處都是貓毛。看到陌生人進門后,兩只貓就總在我身邊徘徊,對于我這個從沒養過任何動物的人來說,這實在是尷尬。

前往江原道尋找尸體

那一夜,我幾乎沒合眼。天色微亮,我就把熟睡中的小兒媳叫醒,幫她穿好衣服,連背帶拽地把她送上前往江原道的車。誰知一到現場,她的態度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我不住地好言相勸,讓她再好好想想尸體究竟在哪兒,她卻不斷重復著“我想不起來了”“我的頭好痛”之類的托詞。不過警方也算有所收獲,我們所到之處是她丈夫的外婆家,她丈夫對周邊十分熟悉,之前夫妻倆還曾一起來此處野營。

盡管仍然無法鎖定精確地點,但也不能空手而歸,我們總得做些什么。于是我們從五金店買了鐮刀和除草機,開始在她首次指認的地方開展除草工作。那時我作為犯罪側寫師,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地點尚不確定,可話已經說了出去,又不能直接放棄;要求必須搜查,但萬一找不到直指案情的確鑿證據,想必會辜負吃苦受累的偵查員。

記得之前也有一次,我說必須要找抽水機把碩大的蓄水池里的水抽干,結果除了魚之外什么都沒找到,著實讓我在大家面前抬不起頭來。這次也實屬無奈,夏天草木茂盛,不修剪一下實在難以發現特別的痕跡。偵查員一直搜查到天黑時分,依然一無所獲,于是大家決定留一部分偵查員在現場,其他人先行撤離。我和小兒媳一同返回警察局,決定第二天進行面談,其他人在原地再搜幾天。眼下只能竭盡全力,我心中滿是愧疚和不知該如何推進偵查的難堪。

在查案過程中,時不時就會遭遇類似的情況,你必須做出艱難的抉擇。本案是需要除草,在其他案件中,我甚至還遇到過請挖土機在可能的尸體所在地挖了許久的情況。在成立專案組的案子中,大部分專案組都會配有犯罪側寫師,犯罪側寫師經常被要求在每天的調查推進會上發表意見。

全國的犯罪側寫師在工作過程中都需要經過談話和分析,再利用科學犯罪分析系統(Scientific Crime Analysis System,縮寫為SCAS)收錄的各種數據、搜集來的調查資料及科學證據等進行綜合分析,梳理出還需進一步開展調查的部分。有時犯罪側寫師提出的待查事項會被納入實際調查工作內容,這種情況下,即便不是犯罪側寫師個人的責任,也總有需要為自己的決策負責的時候。就像上文中提到的興師動眾的蓄水池事件,我認為必須要對蓄水池進行搜查,這條意見也被專案組采納了,但等水都被抽干了還是沒發現尸體,我現在想起臉上還是火辣辣的。更別提當時在現場旁觀,我的內心是多么煎熬。勘查結束后,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直至今日,那種感覺還鮮活如初。

二入江原道發現尸體

幾十個警員繼續在酷暑中堅持除草的同時,我再次找小兒媳進行面談。她連示意圖都畫得出來,無論怎樣我都必須讓她老實交代一切。現在可以確定的是,小兒媳很想盡快從案件中全身而退,對她而言,要在現場直接指認拋尸地點的確面臨著較大的心理壓力。我需要做的,就是激勵她重新鼓起勇氣。

所幸,她愿意再去一次現場!幾天后,我們再次前往江原道,抵達目的地時,艷陽高照。為找到她指認的新地點,大家東奔西走了好一陣,我一直陪在她身邊。幾十名警員在附近的草叢中不停地翻找著。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在這里”,我們終于發現了一具尸體。在人跡罕至但距離平地并不遠的草叢中,警察找到了母親的尸體。搜查途中小兒媳也接近過拋尸點,但她可能鑒于自己曾交代過當時并未下車,沒有直接提供準確位置,而是寄希望于偵辦組能主動發現。

在她的協助下,我們也找到了另一具尸體。那一刻我對她既有感激,也有后怕。酷暑時節,將近一個月過去,大兒子的尸體腐壞程度嚴重,已近乎毀損狀態。兩名被害人的尸體在不同的地方被發現,如非共犯絕不可能知情,也絕不是服用了安眠藥、只待在車里的人能知曉的。小兒媳認為,在我的勸說下她協助了調查,就可以從案件中脫身。事已至此,她的身份不得不發生轉換,變為案件嫌疑人。

她怨恨我也是情理之中,但考慮到被害人,我理所當然地選擇揭露真相。如果從人性的角度思考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她墮落至此,難免會對其產生一絲惻隱之心。但即便如此,犯罪就應接受懲罰。通過前期調查,警方已掌握了大量她與丈夫共謀犯罪的情況和證據,之所以沒有立即將其指定為嫌疑人共同立案,只是考慮到一旦這么做恐怕就無法找到尸體罷了。

小兒媳之前一直認為只要找到尸體,這一切便塵埃落定。但此時她的直覺告訴她,事情的走向已經偏離了她的預知。于是她反復問我:“是不是完事了?接下來我會怎么樣?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我,一句話都答不上來。偵辦組通知她,第二天早上10點前來一趟警察局,她雖然心中覺得蹊蹺,但還是應允下來,然后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電話,說她沒有現身,家里也沒有動靜……過了約定的時間,她依然沒有出現,我撥通她的電話,卻沒有人接聽。當我們趕去她家時,她已經做出了極端的選擇。

小兒子的自白

警方找到尸體后,小兒子供述了殺害母親和大哥的全部過程,并坦白自己是與妻子共同策劃并實施的。之前絕不開口的他在得知警方是在妻子的協助下找到尸體后,漸漸卸下了心防。警方還給他看了從他母親家中搜獲的相冊,里面有一張他幼時的全家福,可能從那時起他的心理防線就出現了松動。妻子不知道丈夫都交代了什么內容,對偵辦組擬將其從知情人轉為嫌疑人的意圖也并不知曉。她之所以選擇自殺,應該是認識到自己已無法從案件中脫身的事實了。

從案件調查初期到找到尸體,我都曾與她近距離接觸,因此在她死后,我接受了監察的調查。即使已經破案,監察組還是按程序追問我在調查過程中是否存在處理不當的情況。整個調查過程的氣氛相當嚴肅。通過這次經歷,我也略能體會那些在拘留所或陳述錄像室中見到的犯罪嫌疑人的心情了。

小兒子的妻子做出極端的選擇,其實也對我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從人性角度來說,她也想成為犯罪側寫師,并對我表現出親近;從案件角度來說,我的工作是要讓她站在法庭上承認自己的錯誤。在她的身份發生變化后,我還有許多話要與她溝通,有很多問題要問、要從她那里得到答案。比如:她從出生到案發的經歷,是什么使她產生了利用丈夫侵占婆婆財產的念頭?從何時開始策劃犯罪?在和我相處的過程中有過何種想法?等等。能找到被害人的尸體實屬不幸中的萬幸,但現在想來,這個案子還是留下了不少遺憾。

參與的案件多了,我盡量不讓相關記憶在心中留存太久。但這個案子,我至今還會不時想起。

注釋

[1]廣域科學偵查:指韓國警方可針對復雜案件聯合多轄區、多層級、多種技術偵查警察共同開展調查的工作機制。

[2]艾德蒙·羅卡(Edmond Locard):法國犯罪學家,又被譽為“現代法證學的開山大師”“法國的夏洛克·福爾摩斯”。——譯者注。

[3]數字取證(Digital Forensics):犯罪調查過程中搜集和分析科學證據的技法之一,通過搜集和分析各種數據、通話記錄、郵箱登錄記錄等情報尋找與犯罪行為相關的固定證據。——譯者注。

[4]嫌疑人編造出冗長的虛假陳述后,反而會被自己的說法束縛,出現前后矛盾的破綻。因此,警方獲取確切的虛假陳述后,有時反倒讓嫌疑人主動自首、交代犯罪經過。

[5]《想知道真相》:韓國SBS電視臺自1992年3月開播至今的老牌深度調查類節目,內容聚焦社會、宗教、懸案等領域的問題,通過深入地采訪相關方,試圖還原事件真相,在韓國社會具有較高的知名度。——譯者注。

[6]《令人好奇的故事Y》:韓國SBS電視臺于2009年推出的解密型節目,針對觀眾最為好奇的新聞話題、人物等內容,通過實地探訪拍攝相關人、事、物,以引人入勝的方式向觀眾講述其中緣由。——譯者注。

[7]旌善:韓國江原道城市,北臨江陵市,南接寧越郡。——譯者注。

[8]催眠訊問:又稱催眠術訊問法。即對被審訊對象施用催眠術,使其處于游眠狀態,失去其意志,一切均受施術者的支配與暗示。此訊問法不符合中國刑事訴訟法律規定,因此在中國不予使用。——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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