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困擾著常秋云。

自打那個牙牙學語的嬰兒形象在那個早上閃現之后，就會時不時地闖進常秋云的腦海，像個不定時的神秘訪客，來無影去無蹤，常常在毫無防備的時候，不約而至。

晴天從醫院回來，在家修養了兩周就恢復了，仿佛沒生過病一樣。常秋云不得不感嘆小孩子的復原力，隨著孩子臉兒上的小血點慢慢褪去，家中的烏云也漸漸消散，陽光一點點透進來。

今天的風很大，發出嗚嗚的悲鳴。

放在床頭柜上的老年手機嗡嗡地響個不停，常秋云拿起來一看，是弟弟打來的。

這是她到北都后，第一次接到女兒之外的電話。

看著屏幕上不斷閃爍的來電顯示，她沒多少欣喜。

接通電話，聽筒里隱約傳來的卻是女人的埋怨。

“怕啥……那是你姐，能吃了你……這點事……瞧你那窩囊廢的樣兒……”

“喂……”常秋云的聲音一起，那邊就停了。再次傳來的，是弟媳經過修飾的聲音，透著明顯的客氣。

“青姐，身體好吧，北都那邊天氣可比咱們這邊好……晴天那孩子又長高了吧……”

“嗯。”面對著弟媳張育新的寒暄，常秋云知道后面還跟著別的。

“呀，姐，老李，就是那個，上次接你那老頭，你們早就認識吧，他打聽你來著，具體啥事也沒說，反正是好事，說是……要幫你找個事啥的，能掙錢！將來養老還需要錢不是，光靠著女兒也不行呀，我把你電話給他了，他跟你聯系了沒？”

不知道為何，常秋云感到一陣說不出的煩躁。

“我……”她本想說，我跟他不熟，不需要他幫忙，以后不要把我的電話號碼隨便給人，但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她有什么資格拒絕別人的好意。

掛掉電話，她在記憶里搜索這個老李。

順著時間的長河逆流而上，老李年輕時的模樣閃現眼前。

他愛跟女人說笑，因為個矮，總喜歡穿一種有后跟的皮鞋，怕被人識破，就總穿著長褲蓋住腳面和高出的后跟，這讓他在那個年代顯得很突出。

常秋云還想起來，曾經有人想撮合他們兩個，她把這當成玩笑，因為每次見到自己，老李并不熱情，從沒透露出追求她的意思。

更何況，那時候的常秋云根本看不上他，不僅因為他的長褲腿和被過多發油固定的大背頭。

而是，那時候的她，正被青春簇擁著，追求她的人很多，她不急，人生有無限可能，想走哪條路都行，只要她想，仿佛就走得通。

一想到年輕的時候，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丈夫。

這么久了，在監獄的20年，她慢慢學會不去想他，對他的仇恨也在慢慢變淡。

也許不對，20年的時光讓她一次次咀嚼過往的一切，那些瑣碎的細節，在監獄逼仄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她才得以拼上最后的那塊拼圖。

還有二十多天就到春節了，商場、超市都陸續擺上各種年貨，甚至專門開辟了年貨專區，紅彤彤的，顯得喜氣洋洋。

北都第三人民醫院還被冷冰冰的白色占據。

竇金和王粲然在醫院走廊里站著等待叫號。

這個醫院的腫瘤科很出名，但是因為王粲然沒有提前預約，所以只能掛個普通號。

可就是這樣，人也不少，她前面還排著七八個。

竇金不喜歡去醫院，尤其是女兒住院后，一聞醫院消毒劑的味道，她就心神不寧。

可是拗不過王粲然，前一晚，王粲然突然給她打電話，說自己可能得了癌癥，因為洗澡的時候摸到了腫塊，網上一查，才知道是乳腺癌前兆，還是晚期。

竇金笑話她大驚小怪。

王粲然在市直機關工作，家境很好，去事業單位只為了有個旱澇保收的地兒。

她沒有晉升的意圖，在單位早早被邊緣化，她倒是無所謂，反而覺得輕松。

她和竇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王粲然從小被安排好了人生，上什么小學，怎么上重點中學以及大學上什么專業，畢業去哪個單位，她都不需操心，只要按照父母畫出的地圖，一步一步往前走就行了，即使路不小心被堵上，父母也有余力給她鑿出另一條新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