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腳踏在雪地上，是雙卡其色的雪地靴。

等人從開著的車門后閃出來的時候，常秋云才看清楚，是女兒竇金。

她的頭發留長了，離她最后一次來監獄看自己已經過去四年多了。

常秋云還等著，希望那個小人兒也跟著下車。

只有女兒，孫女沒來。

她嘴唇張了張，但是什么也沒說。

在女兒的注視下，她很局促，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其實上面早沒雪了。

女兒的手揣在兜里，沒再往前走一步，就那么看著她，眼神比打過來的冰碴子還冷，她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眼神回應女兒。

李指把副駕駛的門打開，“外面冷，趕緊上車吧。”

常秋云又抬眼瞟了一下女兒，埋頭往車邊走，臨上車，她跺跺腳，把鞋上沾的雪和泥弄掉。

她坐到車里，女兒也上了車，后車門砰的一聲關上，車跟著一震。

常秋云的身體不由自主的一縮。

李指已經繞到駕駛室那邊，把編織袋放到后座，也上了車。

常秋云這才輕輕合上車門。

“沒關好！”李指往她這邊看了一眼。

“哦，好的……”她不得不加重自己手上的力道，用了三次，她真用了勁兒，“砰”的一聲，車門才關上。

“得系上安全帶，現在查的嚴，會扣錢。”李指俯過身，把車門邊上的安全帶拉過來，給常秋云扣上，李指使勁搓手，讓自己的手回暖。

發動汽車，車緩緩啟動。

“青姐，出來了就好。女兒多能干，豆豆是導演吧！拍電視，可不得了。青姐，你算是苦盡甘來，以后就只剩下享福了。”

母女倆誰也沒答話。

車里的空氣并沒有因為多了一個乘客，變得活絡。

車慢慢上了大路，李指把空調打開。

來的時候他一直沒開，也許是看摔了一跤的常秋云身子太虛，需要暖和點。

他又打開車上的收音機，廣播里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報路況，“裕興路發生一起連環追尾事故，大家可以繞道，現在東西向押車嚴重……”

三個人里面被插入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多了些生氣。

不一會兒，廣播里有個男聲插進來，兩人一問一答，說著路況還有雪天出行需要注意的事項。

他們的語氣把車里的空氣攪動起來，空氣緩緩流動。

常秋云覺得自己可以在密集聒噪的廣播中，喘息一下。

她輕嘆一聲，把淤積在心里的悶氣疏散出來。

李指覺得自己有義務讓大家情緒好轉，他的指揮工作讓他不能容忍臺上冷場。

他拋出指揮棒，“豆豆，晴天幾歲了，聽你舅媽說，這丫頭上小學了？”

后座傳來一聲不情愿的“嗯……”

李指覺得牽住了話頭，不肯就此放下。

“青姐，你看外孫女都上小學了，也算熬出來！”

后座上的竇金把臉扭向窗外，常秋云也沒搭茬。

李指從后視鏡看著竇金，沒有繼續再說下去。

車里又恢復了沉默，只有廣播里的兩個人還在不停調侃。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到了念聽眾微信的環節。

一些微信昵稱奇奇怪怪，內容也很奇葩，可三個人都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想事情，誰也沒笑。

李指的車明顯開得比來的時候快，沉悶的空氣變成壓力，壓著他往前走。

車里的空氣淤積著，仿佛只要引了頭，就會爆炸。

“咱們去……哪兒？”許久的平靜之后，常秋云常低聲問。

她的頭微低著，眼神盯著前方向下45度的地方，似乎在研究前面儲物箱露出來的一角白色紙巾的紋路。

他們都聽見了。

李指不易察覺地從后視鏡瞥了一眼后座上的竇金。

竇金下意識用手掖了下頭發，把散落下來的頭發攏到耳后。

但她什么都沒說，依然望著窗外。

李指確定竇金聽到了母親的疑問。

他收回目光，快速瞥了一下旁邊，常秋云還在盯著那個白色紙巾的一角。

“豆豆，要不，咱們先去你舅那兒？”

沒有回應，也沒有反對的聲音。

李指不再說話，開著車向著那個破敗的小區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