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腦子好使,一聽就懂。可我呢,先生教的字,還有公子傳授的軍陣那些,好多都理解不了。”
因為自己和到彥之不識字,公子只能找來識字的家奴輔導。
為此,兩人上午要訓練,下午要聽公子教課,晚上還要挑燈識字,很是身心疲憊。
“蒯兄,也別怪我多嘴,你和彥之能多學,還是要盡量認真學。公子不顧世俗門第之見,費心把我幾人找到,教授我們本領、學識,這是潑天大恩,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造化。”檀韶交淺言深地說道。
他是看蒯恩確實是良才,深得公子賞識,這才好言相勸。
況且,以他近日的觀察和分析,公子絕非常人,志向遠大,這點從教授他們的知識上,可以窺探一二。
什么野外行軍、緊急救援、軍陣死亡區搶奪和保護等等,還有軍隊紀律、軍事地理、戰前動員、戰后心理康復、三才陣、卻月陣,好多他連聽都沒聽堂叔說過。
這些,完全不像是在培養一般的將士,倒像是軍隊統帥。
不但會講述鹽鐵論的一些看法,甚至有時候,公子嘴里還會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詞。
比如母豬產后護理、火藥、印刷術、化肥、玉米、土豆、科舉、均田制、數理化、抗生素、七大洲五大洋等等。
他們問及時,公子只說以后就會知道了。
“檀兄說的是,蒯某記住了。”
蒯恩有一個優點,就是聽勸,檀韶所說,他也贊同。
到彥之也一個激靈,瞬間清醒。
他想起了昨日去探望父母時,母親苦口婆心說的話:
我兒,當初你在南彭城郡為人挑糞,是何等低三下四,又是何等貧賤落魄,而今公子不但收留我一家三口,治好為娘的病,還以門客之禮待你,甚至教你識字、習武,你可千萬要珍惜,好好練本領,將來報答公子恩情。
與檀韶的話,何其相似!
...
“文露,找為夫何事?”
謝混帶著司馬文露來到屋外涼亭,邊問,邊握著她的小手把玩。
柔夷細嫩似凝脂、軟膩如雞蛋,令人愛不釋手。
一時間,他有些停不下來。
司馬文露羞澀低頭,晶瑩的耳尖也在微微泛紅。
“夫君,不要...不要這樣。”
軟軟糯糯的聲音,不像是在拒絕,更像是在邀請。
謝混當即攔腰抱起她,沖入后院廂房...
云收雨霽...
香汗淋漓的司馬文露,嗤怪地拍了謝混一下。
“嘶~輕點。”
謝混連忙握住她的手,不讓她繼續亂動。
“這可讓我以后怎么見人...”
司馬文露哀嘆一聲。
這冤家,這可是青光白日啊....
“我夫妻二人探索閨房樂趣,關他人何事?我看誰敢亂嚼舌根!”謝混安撫小嬌妻。
“對了,你找我是有何要事?”
司馬文露白了他一眼:“你總算想起正事了。”
“剛才那也是正事。”
不想理自家夫君的貧嘴,自顧自地說道:“聽聞你想出仕?”
謝混微微頷首。
這沒什么好隱瞞的,最近他在讓中正官幫忙品評,許多人都知道這事。
司馬文露捻起一撮頭發,在他胸前畫著圈,朱唇輕啟:“要不我向皇侄求個官職?他正準備獨自開府。”
“司馬元顯要開府?什么時候?”
司馬元顯這是要從會稽王身邊,甚至是從朝廷,獨立出來啊。
開府,意味著可以設置辦事部門,招募自己的屬官。
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完全獨立,不用向朝中匯報。
開府往往還會伴隨著“儀同三司”,這點是儀制上的規范,比如出行馬車、多少護衛、府衙大小等,為虛名,不是很重要,屬于附帶。
“不清楚,我今日進宮,與神愛閑聊時,她提到的。”
司馬文露微微搖頭。
今日她進宮,探望完病重的母后,去找王神愛閑聊時,偶然間聽到這消息。
便匆匆趕回來,告知夫君。
她與王神愛雖為姑嫂,卻形同姐妹。
很多事情都不會瞞著彼此,甚至女兒家的心事,都會向對方傾訴。
畢竟,當初她還在宮中時,除了皇弟司馬德文,就只有王神愛一個親近的同齡人。
而且王神愛嫁給皇兄司馬德宗后,也形同嫠獨寡婦。
兩人自然彼此親近。
謝混揣摩司馬元顯開府,究竟意欲何為。
莫非是要培養自己的班底?
這還真有可能。
如今司馬尚之、司馬休之等皇室人員,甚至是張法順這些謀臣,都已在司馬元顯麾下,早已人才濟濟。
這群依附在他身邊的親信,需要官職,需要權力,他自然要考慮這些問題。
小弟跟著大哥混,圖啥?
講義氣?
別逗了。
還不是為了前程。
獨立新府一大批空位,能完美解決張法順、司馬尚之等部下的需求。
還有更重要一點,行使獨立權。
也就是發令布政名正言順,所有重大決議,都不用再掛著司馬道子。
當然了。
即便司馬元顯已獨立開府,司馬道子完全被架空,但畢竟這是以孝治天下的晉朝,若司馬道子想行使下父權,干涉兒子司馬元顯的決定,還是能起點作用。
“夫君?夫君?要不要我去說說?”
見謝混一直沉默不語,司馬文露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謝混笑著捏了捏她的臉蛋,搖頭道:“不用,為夫打算去會稽找父親。”
“啊?!”
司馬文露撐坐起來。
她太驚訝了。
怎么會去州郡起家,那些地方大部分都是濁職,即便有清職,也品階低下,完全配不上自家夫君啊。
謝混已經顧不上回答她,因為眼前的風景,實在太過誘人。
當即又壓了上去...
....
謝混自然不可能去司馬元顯那里,司馬文露多次勸說無果,只能獨自生悶氣。
好在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
幾日后,司馬文露被說服,只能接受夫君的決定。
可悠悠眾口難堵。
“謝長史早啊!”
緩步走在烏衣巷中的謝重,忽聞身后招呼聲。
他回過頭一看,皺眉不語,根本不想搭腔。
只因來人是瑯琊王氏的王謐。
多年前,兩家因謝安、謝萬與王珣、王珉互相猜忌,由姻親關系,變成仇敵。
雖說隨著謝安等當事人的離世,王謝關系有所緩和,甚至此前謝混大婚,王謐、王誕等人也去了,但不代表兩家還能成為朋友。
都在等著看對方笑話,甚至落井下石。
“大早上的,謝長史何必苦著一張臉?笑一笑。”
王謐臉帶笑意,說出的話卻綿里藏針。
他最近是真的高興。
那謝混居然想去揚州任職,簡直是失了智。
謝家如今就是謝琰一脈頂在前面,眼前的謝重,為司馬道子驃騎長史,稍微能入眼,但因王恭之事,為司馬道子嫌隙。
而謝混卻是謝家年輕一輩中,聲望最高的,在娶了晉陵公主后,更是如日中天。
只要一切按部就班。
可以預見又是一個謝玄,甚至謝安。
但這謝混不但自污名聲,與幾個寒庶為伍,還要去三吳那窮鄉僻壤起家。
簡直笑掉人大牙。
當他把這消息,說給病重的堂兄王珣聽后,堂兄氣色都好了不少,連飯都多吃了半碗。
“王侍郎,什么苦著臉,我這是高興,高興很快就能去你王家吃席了。”謝重也不是好相與的,當場回過去。
王謐臉色一變,冷哼道:“謝長史如此惡語,豈是君子所為。”
“我是不是君子,無需你王謐操心。你還是顧好你王家吧。”
謝重說這話是有原因的。
王珣病重,已然無用。
王凝之又死在了會稽。
王廞因野心,兵敗失蹤。
瑯琊王氏老一輩可謂是死的死,病的病。
年輕一輩如王謐、王誕,一個黃門侍郎、一個中軍功曹,都還沒有嶄露頭角,王珣之子王弘也僅為驃騎參軍主薄。
只要王珣一死,王家就必定要消沉很長一段時間,于朝中暫時失去話語權。
“哈哈,我王家好的很。”
“不久前會稽王世子元顯,可是邀過我侄王弘任諮議參軍,王誕也即將拜入世子新府,出任功曹。倒是你謝氏,如何啊?”
“哦,忘了。你謝氏麒麟兒,不但對寒庶三顧茅廬,還要去三吳起家,嘖嘖,好大的前程啊!”
“還有謝長史你,王恭親家不好當吧?”
王謐唾沫飛濺,恨不得直接將眼前的謝重淹死。
而謝重,也確實快被王謐給氣死。
堂弟謝混的事,最近傳得沸沸揚揚,所有人都在議論,看笑話。
他都準備寫信給堂叔謝琰了。
實在太過荒唐。
謝混這是將他陳郡謝氏的臉,扔在地上,讓眾人踩!
然而真正讓他難堪的,卻是王謐最后那句。
王恭之子王愔之是他女婿,去年王恭兵敗被誅,連帶女兒謝月鏡一起喪命。
作為一名父親,只能白發人送黑發人。
在司馬道子試探時,甚至還要以“豈以五男易一女”,來茍全性命。
心中的悲苦,可想而知。
現在老對頭王謐把事挑開,他恨不得上去抽爛這人的嘴。
...
“堂叔,堂叔,我爹來了...”謝晦急匆匆跑進院內,向謝混報告。
正領著謝靈運、謝瞻等侄兒,與蒯恩幾人玩隊射游戲的謝混,有些不明所以。
見堂叔沒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謝晦又跑到他身邊,小聲道:“我爹今日在巷中與王謐大吵一架,現在正在氣頭上。”
謝重與王謐吵架?
這可真是有辱斯文了,兩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居然能撕破面皮。
正待想問問是什么原因,謝重已出現在門口。
“堂兄,今日登門,可是有事?”謝混主動一揖。
謝重與他雖是堂兄弟,但大了整整二十余歲,自然不能真當成同輩。
而且又在氣頭上,在不清楚緣由前,還是將禮數做足為好。
看著眼前恭敬有加,如同畫中走出的堂弟,謝重滿肚子怒氣,確實消散一些。
可當看到蒯恩幾人時,瞬間又火氣大增。
“哼!堂弟,我謝氏自晉元帝起,便是這大晉名門,經幾代人辛苦經營,才得以立足于天下,尤其是堂祖父一代,更是成為四大高門。你就如此不知珍惜,拿我謝氏門第當兒戲?”
“你知不知道,外面是如何譏諷我謝氏?王謐那狗東西,都已指名道姓在笑話你了!”
“堂弟,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這是為何啊?!”
說到最后,謝重已經情難自禁,眼眶微紅。
他是真的恨鐵不成鋼。
這可是江左風華第一啊。
是多少人,一輩子求都求不來的名望。
謝混身上,承載著謝氏太多人的期盼。
也是謝氏默認的下一代核心。
是要帶領大家,再次光耀謝氏門楣的。
可如今...可如今...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掩面抽噎起來...
謝混心中一顫。
他揮了揮手,讓在場眾人先離開,這種場景,不適合有他人在。
從后院聞訊趕過來的司馬文露,也被他制止退回去。
待院內只剩下二人時,謝混上前攬住謝重的肩膀。
情真意切地說道:“堂兄,混怎敢以謝氏門第為兒戲。祖父先輩勉力前行,我亦謹記于心,勿敢忘。謝氏,將因我而興盛,將因我而照耀這山河大地。”
謝重掩面轉過頭去,將淚水擦干。
轉回來后,聲音沙啞問道:“那你為何要與寒庶為伍,又為何要去三吳起家?”
謝混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踱步走到庭院的小亭中。
他在考慮,是否要將桓玄會入主建康的事,告知謝重。
認真思索一番后,還是覺得不妥。
謝重作為家族子弟,于謝氏肯定沒有私心。
但他現在是司馬道子的驃騎長史,這重身份,就有風險了。
一旦有任何走漏。
輕則。
自己會被貼上桓玄標簽,遭受司馬元顯排擠,謝琰那邊也會被猜忌調回。
三吳之地,可是司馬皇室最后的自留地,司馬元顯怎么可能讓嫌疑人員,留在那里。
重則。
劉牢之被司馬元顯提前防備,出現不可預知風險,比如桓玄入主不了建康。
一旦桓玄不能篡國,自己起兵就占據不了大義,不能一步到位掌控東晉。
只能靠水滴石穿,慢慢磨進中樞。
鏟平士族門閥、北方諸國這兩座大山,他也不知道要耗時多久。
拋開夭折嬰兒,戰死士卒,在這人均正常壽命只有五十上下的魏晉時期,等他磨進中樞,黃花菜都涼了。
更遑論還要鑄就一個煌煌大世。
無異于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