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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卅”學潮中

江浙戰事平息以后,時局稍許穩定,寧波女子師范學堂才開學上課,朱貽蔭和陳逸仙也回到了月湖竹洲上。

校園生活仍像過去那樣刻板、單調和死氣沉沉,課堂上照樣宣講“尊孔讀經”“三從四德”的那套舊禮教;校門口的告示欄里,也依舊張貼著禁止學生外出、交友、看“禁書”、參加社會活動的條條“校規”。學校的后花園本是個環境幽美、課余休憩的好去處,卻豎著“女生止步”的隔離牌子,只因為那邊挨著男教師的宿舍。為束縛姑娘們愛美的天性,校方甚至不許女學生穿紅襪子、花鞋子……在以校長施竹晨為首的一群封建腐儒和官僚士紳的把持下,這座創建于民國元年的著名女校,實際上成了寧波學界守舊勢力禁錮年輕學子和進步思想的頑固堡壘。

轉眼間到了民國十四年(1925年)的春天,國內政治形勢的波瀾驟起,也給這死水一潭的女師校園,帶來了生機勃發的變化。

竹洲上的女師校園(今為寧波二中)

這年3月12日,積極籌劃北伐革命、為國事奔走的孫中山先生,不幸病逝于北京。噩耗傳出,舉國哀慟。正當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在國共兩黨的聯合推動下,各界愛國群眾沉痛追悼孫中山逝世的集會游行,變成了一次繼承和發揚中山先生的革命遺志、將反帝反封建斗爭推向新高潮的政治示威,走在前面、表現得最活躍的是青年學生。

那時,寧波的啟明女中、四中等幾所風氣比較開明的學校,已經有了中共黨團組織的活動,陳逸仙的孿生姐姐陳逸僧,便是啟明女中的進步學生和共青團員,在她的帶動和影響下,逸仙也開始閱讀《中國青年》《向導》《共產主義ABC》等革命書刊,思想上也從對軍閥統治和社會黑暗的強烈不滿,轉化為改造中國社會、尋找革命出路的迫切要求。因此,當寧波各界愛國人士集會追悼孫中山先生逝世的消息傳到月湖竹洲島上的女師校園時,陳逸仙便帶領著女同學們迅速行動起來,她們連夜準備好黑紗、白花,寫有紀念內容和革命口號的橫幅標語。為了不讓校方發現和制止,第二天一早,陳逸仙、朱貽蔭和參加追悼會的十幾個同學沒有走學校的正門,而是從豎著“女生止步”的木牌、通向后花園那邊的一個小門偷偷溜了出去。她們像一群沖出樊籠的小鳥,第一次參加社會活動,感受到了自由的陽光和新鮮的空氣,心情自然是興奮的。而對于學校里的封建衛道士們來說,這是一次明目張膽的“觸犯校規”,當然是不允許的,但由于孫中山先生的崇高威望和當時的社會輿論,校方沒敢訓斥和處罰這批同學,陳逸仙這個活躍分子和帶頭人的名聲,也由此在女師師生中迅速傳播開來。

兩個多月后的5月30日,以日本資本家槍殺工人代表顧正紅事件為導火線,上海數萬名工人、學生和市民在南京路上舉行示威游行,遭到英租界巡警和北洋軍閥政府的殘酷鎮壓,死十余人,傷無數,逮捕一百多人,發生了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愛國青年的鮮血灑在自己的土地上,帝國主義的鐵蹄在國人頭上耀武揚威,是可忍,孰不可忍!長期積壓在人們心中的憤怒,終于像火山似的噴發出來。一場規模空前的群眾性抗議風潮,從十里洋場的上海灘迅速擴展到全中國各地:工人罷工、學生罷課、商人罷市,“打倒列強”“打倒軍閥”的怒吼聲,響徹了萬里神州。

寧波是最早受帝國主義欺凌的“五口通商”口岸之一,富有反帝愛國傳統的寧波人民自“五卅運動”發生之日起,就投入了這場聲勢浩大的斗爭。由早期共產黨人張秋人、裘懷古、沙文威等所領導的寧波學生聯合會,自始至終地站在這場斗爭的前沿。6月2日這一天,陳逸仙作為女師同學公推的學生自治會長,出席寧波學聯的會議。張秋人以全國學聯代表的身份,向大家報告了上海“五卅慘案”的經過,并痛陳中華民族的危機和青年學生的救國重任,他慷慨激昂的講話極大地感染了每一個與會者。會上各校代表就學聯工作進行了民主分工,還通過了一份緊急倡議書,號召全市同學積極行動起來,立即開展罷課、游行、抵制洋貨、反對奴化教育等抗議活動,聲援上海同胞,喚起廣大民眾,向軍閥政府和列強顯示“我四億五千萬同胞抵御外侮、奪回主權之決心”。

陳逸仙回到學校,就將學聯的決議向幾個學生骨干做了傳達,并很快召集全校同學到禮堂開會。會上,義憤填膺的陳逸仙說到上海南京路上我愛國學生、工人死于帝國主義槍口的時候,淚水模糊了雙眼,講臺下的女同學們也聽得一片哽咽,甚至有失聲痛哭的。群情激奮中,大家一致同意響應學聯的號召,立即罷課和上街游行示威。當陳逸仙和幾個學生代表,向女師校長施竹晨宣布這一決定時,這個寧波學界的老頑固氣得吹胡子瞪眼,手指著這群平時見了師長頭都不敢抬的女孩子,惡狠狠地說:

“好好好,我現在管不了你們,總有管得了你們的時候!”

竹洲沸騰了。女師同學在陳逸仙的帶領下,刷標語,印傳單,她和朱貽蔭的一筆好字,這時都派上了用場。她們手執寫有“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取消不平等條約”的小旗,排著整齊的隊伍,喊著口號,昂首挺胸地跨出了校門。無可奈何的施竹晨和他的幾個親信爪牙,從師竹樓辦公室的窗口冷冷地盯著這群敢于“造反”的叛逆者。教職員工中也有同情和支持學生愛國行動的,則向她們投以熱情和贊許的目光。

各校的游行隊伍在市中心的小教場集中后,隨即去英國領事館門口示威、遞交抗議書,只見鐵門緊閉,幾個平素耀武揚威的洋人都不見了蹤影。守門的中國仆役告訴學生們,他們也已經罷工,不再給洋人干活,弄得洋人連飯都吃不成,偷偷地溜走了。為了進一步發動群眾,學生們又三五成群地組織小分隊,在街頭發表演說,散發傳單,深入里弄向父老鄉親們做宣傳,募集捐款,支持上海的罷工工人。這些剪著學生頭、身穿“愛國布”的大姑娘破天荒地拋頭露面、走街串巷地大聲疾呼,轟動了整個寧波城。人們議論紛紛,有贊成支持、傳為新聞與佳話的,也有守舊者冷嘲熱諷:“成何體統,看她們今后還嫁不嫁人!”

不久,廣州又發生英法軍警在租界上槍殺多名示威者的“沙基慘案”,人民群眾的反帝愛國情緒更加高漲。寧波學聯發出對英日帝國主義實行“經濟絕交”和長期罷課的號召,各界組織了“經濟絕交委員會”,學聯還派出查禁小組到各大商店查禁英日貨。斗爭的深入發展必然會觸動社會各階層的利益,曾經扮演革命角色的國民黨右派(國家主義派分子)首先分離出來。他們明地里打著“反帝”的旗幟,暗地里卻同外商和本地的大資本家相勾結,向他們通風報信,對抗學生們查抄洋貨的愛國行動,還散布“罷課是自殺”“讀書就是救國”,誣蔑愛國學生是“赤化分子”“過激派”,甚至煽動受他們影響和控制的部分學校代表退出學聯,造成了統一戰線內部的分化和破裂,給軍閥政府和頑固派勢力鎮壓學生運動提供了口實和可乘之機。

陳逸仙不僅是女師學生的帶頭人,還在寧波學聯擔任了起草決議、函電等文稿的秘書工作,她在《寧波學生聯合會周刊》上發表的《救時芻議》以犀利的筆鋒、飽滿的愛國熱情,成為“五卅”學潮中傳誦一時的政論名文,人們很難想象,此文出自一位十八歲姑娘之手。正因為如此,這個活躍能干、沖鋒在前的學運積極分子,也遭到了以施竹晨為首的女師當權者的特別忌恨,一有機會便開始了他們的反撲。

那是暑假里的一天,在校堅持斗爭的陳逸仙被召到師竹樓的會議室里,施竹晨正在召開全體教員會議。他見陳逸仙走進來,劈頭就問:

“陳逸仙,你是寧波學生聯合會的成員嗎?”

“是的,我是作為女師學生的代表參加學聯工作的。”陳逸仙鎮定地回答。

“寧波學聯已成了‘過激派’把持的工具,聚眾滋事,擾亂社會,妨礙教育——”施竹晨提高了嗓門,“校方勒令你登報聲明,從即日起退出學聯,不得再參加‘過激派’的活動!”

“施校長!”陳逸仙毫不示弱,依然鎮定地回答道:“我是全校同學公推的女師學生自治會會長,參加學聯也是以團體會員的名義加入的,要退出也得經過女師學生自治會的同意,就像施校長發號施令也得召開全體教員會議呀!”

最后一句話像個軟釘子,將老頑固頂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臉憋得通紅。坐在他身邊的一個名叫楊菊庭的反動教員(此人后來做了鄞縣國民黨黨部書記長)立刻跳出來,將一張寫好的“退出學聯”的啟事稿放到陳逸仙的手里,厲聲說道:

“陳逸仙,你不要狡辯!施校長歷來愛才惜才,他是在挽救你,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按你在學聯做的那些事,學校早就該把你當作‘過激黨’處理了!”

“楊先生,你說話可要負責任,不要血口噴人!我在學聯說的話、寫的文字、做的事都是公開的愛國行動,何罪之有?”陳逸仙沒有再說下去,將那個姓楊的所寫的一紙“聲明”擲還到施竹晨面前的會議桌上,眾目睽睽之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會議室……

“勸退”沒有奏效,頑固派自然不會死心。暑假過后,新學期開始,他們又借口因上學期學生罷課沒有考試,提出“全面補考”,實際上是想以此來進行“整肅”,利用考試成績和操行等來打擊和迫害愛國學生。這一手,寧波學聯早有估計,開學前就向各校發出“中止期考”的通知,因此,女師學生自治會在學聯支持下發起了“拒考”行動,每一個班級都投入了這場新的戰斗,朱貽蔭所在的班級自然也不例外。但施竹晨們知道,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制服不了這群造反者,他們的學校就開不下去了。隨著考試日期臨近,校內空氣不斷升溫,這個一貫倚仗權勢、善于鉆營的前清貢生,終于使出了“殺手锏”:宣布“開除陳逸仙、方守娣、馮俞相、張宜文等五名為首的肇事學生,解散學生自治會”。

公告貼出后,全校輿論為之嘩然,寧波學聯也派代表到女師交涉,要求校方收回成命,并重申不得進行補考、學生有集社集會的自由。施竹晨拒絕接見學聯代表,還暗中通報官府,說進步學生是“結外援助,聚眾抗拒”,緊急要求上司前來解圍。結果,寧波府道尹朱文劬親自出馬,在鎮守司長官和教育廳長的陪同下,坐著綠呢大轎威風凜凜地來到了竹洲島上,還同時開來了一隊軍警,如臨大敵般地排開在校門口的甬道旁——肅殺的秋霜突然降臨,校園內的空氣都為之緊縮和冷凝了。

女師學生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圍在校門口布告欄前的人群匆匆散去,多數同學退回到教室里,只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陳逸仙同寧波學聯的代表、四中學生沙文威等人一起,在師竹樓的會議室里同前來施壓的高官們交涉。朱貽蔭和另外幾個女生焦急地站在師竹樓前那棵枝繁葉茂的沙樸樹下,望著樓上的窗口,期待事情有所轉機。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朱貽蔭腦海里飛掠過自學潮開始以來校園里的種種事態,每個斗爭場景中都迭印著陳逸仙那意氣風發、勇往直前的身影,不知怎的,這會兒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沒過多久,陳逸仙和沙文威幾個學生代表憤憤地退出來,還沒等他們向大家報告消息,施竹晨就倚仗著官府的權勢立即召開了全校師生大會。那位道尹大人也板著面孔登上主席臺,坐在一張專門為他準備的太師椅里一聲未吭,行伍出身的鎮守司長官更擺出一副兇狠的嘴臉,虎視眈眈地盯著大伙。他們早商量好由教育廳長出面,向全體學生作一個軟硬兼施的“訓話”,大意是“開除肇事學生”屬于“校內行政”,校外人士不得干預;至于“補考”,本廳體諒同學們的學業受“社會風潮”的影響,既然準備不足,擬建議校方延期或并入本學期末進行;而說到“學聯”,這位笑面虎似的教育總管語調竟嚴厲起來,毫不隱諱地張揚出反動勢力卷土重來、鎮壓進步學生運動的狠毒氣焰:

“校有校規,國有國法。像‘學聯’這樣的組織,最容易被亂黨分子利用、操縱,觸犯校規,尚且事小;危害社會,觸犯了國法,官廳就要嚴加取締!”

教育廳長說話的時候,站在朱文劬旁邊的施竹晨,一會兒面帶諂笑、俯首帖耳地向主子說著什么,一會兒又挺胸凸肚、揚揚得意地掃視著臺下的學生,尋找著那些敢于反對他家長式統治的造反者,那眼神分明在說:“這回你們該服服帖帖了吧,看誰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充分暴露出了他掩藏在道袍后面的那條“狐假虎威”的老狐貍尾巴。

…………

轟轟烈烈的“五卅”學潮,就這樣在教育界的頑固勢力、軍閥政府的聯手打壓和進步營壘的內部分裂中,漸漸平息了下去。但是,它所播撒的愛國火種和革命精神,并沒有被反動派撲滅,而是埋藏和蟄伏在熱血青年的心頭,等待著新的時代暴風雨來把它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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