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改變自己的物種:繁榮如何重塑人類生命
- (英)埃德溫·蓋爾
- 2791字
- 2023-04-10 17:21:38
第三章 通往兔子島的路
在17世紀,英國這樣的前工業社會中,一個1000人的城鎮每年可能會舉行50場葬禮。約翰·多恩說:“永遠別問喪鐘為誰而鳴,它為你而鳴?!备赣H埋葬的兒子比兒子埋葬的父親要多,喪鐘每周都會敲響。鎮上將近一半的人年齡在20歲以下,只有30—50人超過60歲。小鎮每年需要50人左右的新生兒來彌補損失,大約有150名育齡已婚女性來生育子女。由于出生率有限,沒有限制的死亡率決定了人口的數量?!绑a臟、野蠻、短暫”是托馬斯·霍布斯對公民政府出現之前的生活的總結。雖然霍布斯活到了91歲,但這在他的時代是不尋常的。
據天文學家埃德蒙·哈雷的分析,狩獵—采集者的生存情況(表1)[1]與1691年布雷斯勞人的生存情況驚人地相似。在每種情況下,幾乎有三分之一的兒童在15歲前死亡,在生殖期死亡率最低,而那些活到45歲的人可能再活20年。老年病學家凱萊布·芬奇指出,所有哺乳動物,無論體型大小或壽命長短,都具有相同的生存模式:嬰兒夭折率高、生殖期死亡率低、此后死亡率呈指數級上升。他說:“所有經過充分研究的哺乳動物都遵循著這一規律?!?span id="d9jcrpw" class="super">[2]
表1:17世紀布雷斯勞狩獵—采集者和居民的生存狀況

(Gurven and Kaplan 2007,Halley 1691.)
英國的第一次人口普查是在1801年,當時正值英法戰爭的短暫休整。充滿征服欲的革命軍隊席卷了整個歐洲,舊的教會、國家和貴族的秩序似乎處于崩潰的邊緣。當時的一些人把法國大革命看作是新耶路撒冷登場的彩排,另一些人則把它看作是惡魔出沒的混亂的一瞥,空氣中彌漫著危險的思想。這是一個虛假的黎明,還是無限進步的前奏?
一位鄉村牧師也在此時加入了爭論。托馬斯·羅伯特·馬爾薩斯(常被稱為羅伯特)在家里七個孩子中排名第六,他從小就被教育相信世界存在理性,這個世界由一個仁慈的幕后領主統治著。我們可以想象他端坐于簡·奧斯汀式裝潢的客廳里,因為廣泛的閱讀、謙遜真誠的品格和魅力而備受大人們贊許。而孩子們則在模仿他說話時笑得喘不過氣來,因為他生來就患有唇腭裂。他的嘴唇被縫合在一起,從肖像畫上很難看得出來,但上顎的問題已經超出了當時的手術水平。他的一生都有著“丑陋的嘴和可怕的聲音”,甚至“連字母表里一半的輔音都發不出來”。[3]通常情況下,熟識他的人很快就會忽視他的這種殘疾,因為他是個很健談且有趣的人。但是,這一殘疾限制了他的雄心壯志。1786年,羅伯特對劍橋大學耶穌學院的院長說:“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退休后住在鄉下?!?span id="awglj8t" class="super">[4]就這樣,由于在數學方面的杰出成就,1793年,他成為薩里郡奧克伍德一個鄉村小教堂的助理牧師。在他追求這種平靜而無可指責的生活過程中,一些重大事件發生了。這是一個國家面臨危機的時刻:在海峽的對岸,一位國王被送上了斷頭臺,革命軍把反動勢力打得落花流水,舊秩序正在全面衰退。1794年,莊稼歉收,1795年,人們焦躁不安。英國的安全依賴于剛剛發生過嘩變的海軍;具有顛覆思想的人遭遇了殘酷的政治迫害。作為英國國教的牧師,他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
《人口論》(1798)是迄今為止最具代表性的論辯著作之一。它講述了一個謙遜的匿名作家在“一個朋友”(實際上是他的父親)的敦促下讀了一本有趣的書(作者是瑪麗·雪萊的父親威廉·戈德溫)。作家被這本書所描繪的遠景迷住了,同時偶然發現了其中一個致命的缺陷??杀氖?,他違背了自己的意愿,眼睜睜地看著夢想在白日的冷光中消逝。他既不否認哲學家們的論點,也不否認這些觀點的吸引力,只是指出它們是無法實現的。在辯論的過程中,論證通常先于結論,但是辯論的核心在于說服對方。如果你回溯馬爾薩斯的結論,就會更容易理解他了:他認為根本的世俗進步是不可能的,貧窮是不可避免的,也是人類無法干預的,這一切都是由一位睿智仁慈的神規定的。
馬爾薩斯關于人口的觀點沒有什么新意。亞當·斯密估計,英國和歐洲的人口在過去500年里翻了一番,而在沒有大量移民的情況下,新英格蘭的人口從1643年的21200人增長到了1760年的50萬人。正如他指出的那樣,這相當于每25年人口翻倍,這意味著老年人可能會有多達100個子孫。而在經濟下滑的情況下,情況就會大不相同,因為“很多人將無法找到工作……他們要么挨餓,要么被迫謀生,要么乞討,要么犯下滔天大罪。匱乏、饑荒和死亡將立即蔓延”。
斯密估計,在此期間每兩個孩子中就有一個在成年前夭折,富裕家庭的孩子更有可能存活下來,而在蘇格蘭較貧窮的地區,一個女性為了育有兩個存活下來的孩子,可能要懷孕20次。他認為在一些地區,人口控制是通過殺嬰來實現的:“在所有的大城市里,每天晚上都有幾個(孩子)被遺棄在街頭,或者像小狗一樣被淹死?!?span id="18k73fs" class="super">[5]斯密只要去倫敦看看就知道了,威廉·科拉姆上尉就經常在倫敦東區的貧民窟里穿行時看到這種景象。這段經歷促使上尉在1741年建立了倫敦棄嬰醫院“以防止可憐的孩子在出生時經常被謀殺,并禁止將新生兒遺棄在街頭的危險的不人道習俗”[6]。醫院面臨著巨大的挑戰:每年有3000—40000名嬰兒入院,其中70%—80%會在醫院里死亡。
馬爾薩斯估計,如果允許自由繁殖,一對在基督教黎明時代生活的夫婦可以在50代之內擁有10萬億億個后代,足以讓我們這個星球每平方英碼站4個人 [1],之后甚至會填滿整個太陽系。相反,同樣的計算也可以用來證明我們在50代以前有10萬億億個祖先,但他沒有提到這一點。他提出了基于三段論的論點:人口增長快于糧食生產;缺乏食物造成苦難;因此,痛苦是不可避免的。支持這一觀點的假設是,我們將永遠無法控制自己的生育率,糧食生產將無法跟上人口的增長。這兩者都被證明是錯誤的。
同時代的人喜歡和尊敬羅伯特·馬爾薩斯,并贊譽他和藹可親的性格。他對貧窮有切身的體會。奧克伍德教堂是一個安靜的鄉村地區,馬爾薩斯在他任職期間大概主持了25次葬禮,當那些可憐的小包裹被放到墓地里沒有標記的洞里時,他盡其所能地履行他的職責。他的作品中也流露出對窮人的同情。即便如此,書中那種排除進步的可能性,并認為窮人無法獲得幫助的哲學,可能會使人陷入悲觀主義。正如他所總結的:“道德邪惡對于道德卓越的產生是絕對必要的?!?span id="df6d9tu" class="super">[7]馬爾薩斯關于人口的觀點可能看起來令人沮喪,但與他的道德神學相比,這就像是一個春天的早晨。
純粹唯物主義的論點與絕望派的神學(在第一版之后明智地省略了)相結合,對讀者產生了毀滅性的影響,很少有牧師會讓這么多人失去信仰。盡管如此,馬爾薩斯還是給了達爾文和艾爾弗雷德·拉塞爾·華萊士靈感。查爾斯·達爾文在1838年寫道:
“我碰巧為了消遣讀了馬爾薩斯的《人口論》。我很欣賞他在動物和植物生存習性的長期觀察中所看到的生存斗爭,我忽然想到,在這種環境下,有利于生存的變化被保留了,而不利于生存的變化被消除了,這將導致新物種的形成。于是,我終于在這里找到了一個可以說得通的理論。”[8]
在其他場合,達爾文曾說他的理論“是將馬爾薩斯的學說以多種力量應用于整個動植物王國”。馬爾薩斯的神學確實有一種奇怪的達爾文式的味道:將遺傳和環境結合起來,決定哪些靈魂應該存活而哪些不應該,就像是全能的上帝在他們之間移動,以作出他“神圣”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