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雨妍回過頭，楊彥站在她身后，示意她坐到他的位置上去。她攥著筆，挪動著酸脹的腿：“你不坐嗎？”

“我作業寫完了。”

“嗯。還可以加練，你不加練嗎？”

楊彥往前瞥了一眼，她的手里的練習冊是沒見過的樣式，估計是她自己買的。他努嘴示意不用，站起來看著繪制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報，輕聲道：“我懶得加練，你坐。”

“謝謝你。”

孟雨妍看著他，微微彎腰，與他擦身而過。

楊彥偏頭，問：“干嘛這么努力？高分段很難提升。”

“我要用勤奮打破天賦的屏障。比起努力，我更喜歡你說我自強不息。”

“好。”

楊彥轉過身，垂眸看著她手里的筆，說：“想考清北嗎？清華的校訓是自強不息。”

“我考不上。”

孟雨妍縮著頭，背對著他，自言自語地說：“我就是喜歡這四個字。”

“我相信你能考上。”

“謝謝你。”

孟雨妍轉身，仰視著楊彥，重復道：“謝謝。你想考哪個大學？”

“我嘛……北大心理吧，要沒考上就讀北師心理。”

“為什么選心理，這個專業好冷門。”

“因為……”楊彥頓了一下，微笑挑眉，悠悠地講著：“目前我國從事心理疏導服務工作的專業人員嚴重匱乏，而且良莠不齊。許多病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醫院看醫生……”

他停下來沉默兩秒，偏過頭，凝視著青黑色的黑板，緩慢而低沉的男聲響起來。

“有的醫生，會用自己的幸福鄙視患者的悲傷，高高在上的罵他脆弱，懦弱！

我想去我國心理系最好的大學，成為最好的精神科醫生。”

“好壯麗的夢想。楊彥，到時候我去看病的話，要給我打八折哦。不，兩折！”

“咱倆老同學，給你免費。”

楊彥從中咀嚼出些悲傷的苦味，語氣刻意輕快：“你記得自強不息。這樣將來遇見個沒用的醫生，也能自己好起來。”

孟雨妍點頭，沒再說什么，坐到座位上寫題。

楊彥看老師玩手機玩得實在太認真，闊步從教室里走出去，表情沉靜。

鋪著白瓷磚走廊上蓋著淺淺的一層污水，上面布滿腳印，真夠臟的。走路的時候會發出濕粘粘的聲音。

“叭吧，啪叭。”

這是楊彥在上課時溜出教室引起的最大的動靜。

遇見幾個認識的老師，他便謙遜地低頭，恭敬地說“老師好”。

高三年級的人真多，密密麻麻的生長在樓房里。

他背著手一層層的巡視著，從1班看到17班。

天吶，怎么都在學。

BJ的學生可不樂意在學校這樣學。他們會在家里學。不知道學到幾點，學到幾點的都有。楊彥就是干這個的，晚上11點多上課的情況也不少。

人家給錢，他就給上網課，就教，就這么簡單。

楊彥走得很快，路過校長辦公室，往里頭瞄了一眼，相當寬敞，寬大的黑色辦公桌上放著個保溫杯。

里頭還有半杯參枸元氣茶，溫腎益精，補氣養血。

他收回目光，奔跑著從教學樓沖出去，地太滑了差點沒摔跤。

往上穿過長長的梯坎，能見到半個籃球場大的平臺，規規矩矩地種著桂花樹，桂花洋洋灑灑地落在地上。他走過去，枝頭桂花停在眼前被風吹得輕悠。

“你好，十二年前的桂花。桂花，十二年正好是一旬，一次生肖輪回。”

楊彥微微偏頭，咬了口沾著雨水的桂花，清香苦味在舌尖彌漫，右側仿歐洲制的鐘塔發出“當當”地響聲。

“現在是BJ時間4點整。”

他自言自語地說著，走上另一級的梯坎，路過高一、高二在的教學樓。

穿過平臺往上再拐一片臺階，就能看見初中部三棟教學樓排在一起，老遠就能聽見少年在吵鬧。

再穿過一層平臺，拐過蜿蜒的梯坎，就到了食堂。

食堂左側，地勢稍低個七八米的地方就是操場，老榕樹的枝條被風吹得搖啊搖。

下過雨，塑膠跑道濕漉漉的，不再適合運動。

一萬平的操場，只有楊彥站在中央，他笑呵呵地說著話。

“楊彥，為什么你爸爸非要待在那個地方？”

“因為，你爸爸很勇敢，而你很懦弱。膽小鬼才能活得久，他是錯的！錯的！我才是對的……既然，我重生了，那就證明天神想讓我改變命運。”

“他錯啦！”

“人在這個世界上，不為己，天誅地滅！”

“英雄，注定死于偉大！”

風扇到楊彥臉上，給了他一巴掌，讓他閉嘴。他眼眶猩紅，片刻后又恢復正常，一層層梯坎走下去，背對著鐘塔站著，守望著自己的靈魂。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和自己對望，楊彥看見了楊彥的愿望。

楊彥蹦跳著回到教學樓，樓道昏暗，因為是課間過道很擁擠。

一進教室門，他就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陳悅的眼睛。

陳思悅皺著眉，走過來，委屈地罵著：“你到哪里去啦？我發現你不見了就在教學樓一直找，我問了男同學，他們說你沒在廁所！你不見半個小時了，你知道嗎！”

“我覺得悶，出去逛逛。在學校，我能出什么事。”

“哦……老子管你去哪里！”陳思悅瞪了他一眼，趴在座位上不說話，攥緊拳頭。

他不知道，她跟那些不熟的男同學問楊彥去哪了的時候，他們都笑，好多都問她“是不是喜歡楊彥”。雖然這是人人皆知的秘密，但是被人問到還是很尷尬。

楊彥坐到旁邊，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謝謝你擔心我。不用擔心我，我能出什么事？”

“哼!哪個擔心你，我要學習。”陳思悅拿著作業，擠到窗臺處寫起來，背對著他。

楊彥站起來，靠在墻上，側身望著她熱紅了的側臉，道：“等會吃冰淇淋嗎？”

“香草味。”

陳思悅甩了張紙條過來。

【因為我好著急，想知道你去哪了。所以，現在全班都知道我喜歡你。】

楊彥勾唇，把紙條揣進口袋里，說：“他們原來也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把嘴閉到！”

陳思悅攥緊拳頭敲了他的小臂一下，然后趕忙低頭看試卷，青絲垂下來遮住了她的側臉。

海藍色的窗簾流動，把他們分開，鄧捷佝僂著身子進來，手里提著的裝滿了的黑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