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袋里裝了55根蠟燭。

數學課代表把蠟燭分給每一個同學。

鄧捷用打火機把每個同學課桌上豎著的蠟燭點上，說：“學校的發電機要先供給食堂。先點蠟燭。先不講課，你們上自習吧。”

他把教室后面的爛椅子拖到講臺前面，坐下改學生作業，最后一根蠟燭在他前方燃燒。

山城聚攏著四方的水汽和悶熱，是龐大的蒸籠。停電沒有空調吹，開不了電風扇，教室里擠滿了試卷和寫作業的學生，空氣里彌漫著疲倦的酸味。

好在今天只有35℃，不然真受不了。

燭火燒人，汗沿從楊彥的下巴滴落，在語文課本暈出圓圈。他把袖子拉到肩膀上，把校褲扯到膝蓋上，稍微舒服了些。

陳思悅喝掉了水杯里最后一口水，汗順著脖頸往下滑，襯衫領口粘在鎖骨上很不舒服，嘴唇被熱得嫣紅。

她挽起校褲，白瓷般的小腿藏在課桌下：“我熱，熱死了。”

“心靜自然涼。”

“可是，我真的好熱！”

楊彥抽出壓在下面的數學試卷，折了幾折，試著扇了扇，有點風。他把簡陋的扇子遞過去，說：“拿著扇風。”

“好的。”

陳思悅接過他用數學試卷折的扇子，輕輕扇著。

她用右手拿扇子扇風。因為楊彥坐在她的右手邊，這樣他也有風。

她會把扇子靠近楊彥一點，往他那邊扇風會更用力一點，這樣他就不會那么熱了，手好酸，但還能堅持。

風送到少年面前，一陣又一陣。

楊彥轉過頭，看見扇子都靠了過來，她的小臂靠在他課桌的右沿，風都往他這邊吹。

燭火跳躍，橘紅色的光影鋪在她白皙的側臉上，美得驚心動魄。

“思悅，你熱嗎？”

陳思悅頭也沒回，盯著生物教材，說：“心靜自然涼。”

“你手沒力，我來。”

楊彥把扇子拿過來扇著，強風向兩邊吹拂。

蠟燭越燒越矮，在課桌上燙上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痕跡，教室里有翻書的聲音，男生和女生說悄悄話的聲音，老師的呼吸，連綿的蟬鳴。

吃晚飯的時候，七中依舊停電。

住讀生去食堂吃飯，走讀生大多都出校吃飯了。黎雪說想去食堂吃飯，所以，陳思悅和楊彥一起出校吃飯。

斜坡，桂花洋洋灑灑地落下來，楊彥走在前面，陳思悅在后頭跟著，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楊彥，你想吃什么？我請你。”

楊彥轉過身，倒著走，朗聲道：“請我吃啊。我想吃豌雜面。”

“我知道車站旁邊那家樂山翹腳牛肉面做得好吃，吃牛肉面吧。”

“我就想吃豌雜。”

“那我吃牛肉米線，你吃豌雜小面！”

陳思悅在他眼前婷婷裊裊地站著，勾手把長馬尾的皮圈扯下來，青絲如墨飄散，往前跑去，輕快地喊著。

“我披著頭發跟好看吧。在教室，老師不準披頭發。那間店人好多，我先去占座！”

遠山青黛起起伏伏，落日沉落，月亮出現在山的背面，少年埋在樹影下抬起了頭。

15年夏天，陳思悅坐了23個小時多的火車去BJ看他。

住酒店就榨干了兩個學生的錢包。

BJ好的餐館都很貴。

那年五一，從故宮出來天燒得通紅，陳思悅坐在他自行車后座，輕聲說著：“晚上，我們吃小面吧。我想吃豌雜小面。我就不信，豌雜小面也這么貴！”

今天，晚霞也這樣紅。

楊彥在校門口買了兩個冰淇淋，走到車站附近，看見陳思悅坐在翹腳牛肉面店外面的小板凳上，旁邊的小板凳被她用校牌占著。

店里面坐滿了學生，穿圍裙的中年女人彎著腰在門口擺上一張又一張小板凳，對面的馬路車水馬龍，站臺停靠著擠滿人的公交車。重慶好吃的小面館就是這樣，到了飯點，來得早的人能坐在里面吃面，來的晚的人也有地方坐。

老板會在外面擺小板凳，然后在小板凳前方放正常高的塑料凳。

高的凳子是桌子，小板凳是椅子，沒有空調和電風扇吹。

楊彥坐到陳思悅旁邊，把雪糕遞過去，把臉湊到她耳畔，承諾：“以后，都我請你。”

“你生活費才600塊錢，我有800塊錢。我請你，而且你請我吃了好吃的香草冰淇淋！”

陳思悅縮頭，用手推了推他的胳膊，可惜推不動，呢喃著：“你別靠我這么近，我……緊張。”

“這樣，好，我聽你的。”

楊彥靠回去，手撐著小板凳，肩部隆起流暢地肌肉，緩緩仰頭，咧開嘴野性而張揚地笑著，想咬一口太陽嘗嘗。

2013年第116期雙色球一等獎開獎號碼中紅球號碼數為：12，15，21，26，32，33，籃球號碼數為：07，獎金一億人民幣。

2013年第117期雙色球一等獎開獎號碼中紅球號碼數為：09，12，13，24，27，33，藍球號碼數為：16，獎金六千多萬人民幣。

當初做隨機概型PPT的時候，他用了這兩期雙色球號碼當例子。

因為，2013年第116期雙色球開獎的那天，陳思悅在午休時偷偷吻了他的側臉。

她以為他睡著了，其實他沒有。

楊彥不敢睜眼，心臟跳得很快，很快，特別的快。

她膽子怎么這么大……

10月3號，有人中彩票中了一個億，但楊彥覺得他沒自己幸運，顯然沒他幸運。

偶爾，楊彥會翻到那頁PPT看好久，回憶那個燥熱的午后，左臉的觸感，很久很久。有一年，他覺得自己的那頁PPT做的不好，只有一串彩票號碼在太孤單，得成雙成對，就又加了一期。

“思悅，10月1號，買張雙色球，紅球號碼為：12，15，21，26，32，33，籃球號碼為：07。中獎了，請我一輩子。”

“什么東西，這么多數字，彩票嗎？”

“嗯。雙色球。”

“中彩票的概率很小的，買來浪費錢。你說得還挺像那么回事。”

陳思悅重重地拍了一下楊彥的背，嬌聲說：“我希望我的運氣用在別的地方。我希望爸媽健康快樂，我考上一本，你考上清華北大，我的愿望都很切實際的。還有就是……”

她紅著臉，湊到少年耳邊，嗓音輕輕柔柔。

“希望你喜歡我永遠，永遠！我不信彩票，如果你信的話，你買吧。不過，不能買多，這太浪費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