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六個學生,分成兩個班,上午和下午各上一個班,上午是兩個女孩和一個男孩,下午也是兩個女孩和一個男孩,小的只有8歲,最大的有15歲。因為都是孩子,所以教的內容對我來說并不困難,困難的是如何讓把我認為簡單的東西傳授到他們的小腦袋瓜里。雖然我在備考期間已經從其他老師那里學到了不少技巧,但真到自己上手的時候,發覺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班里有一個叫莊子右的男孩,十歲左右,特別調皮,又很貪玩,本身就是一個好動分子,家里送來學鋼琴也單純是想給他中和中和,改改頑皮的性格,根本不指望能夠在這方面有什么造詣。他每次來都會把鋼琴敲得“砰砰”直響,從左滑到右,又從右滑到左,這也是他唯一能彈成的曲子,自己還覺得很是瀟灑。與他同班的還有兩個年齡不相上下的兩個女孩,一個叫許真真,我們都叫她真真,一個叫李花花,我們都叫她小梨花,這倒也是巧了,能在這么小的教室里碰著兩個用疊詞做名字的小女孩。
子右一發出巨大聲響,真真就會在旁說他:“莊子右,你干嗎呀!你這樣我們還怎么練琴!”
子右也是牛鼻子橫氣:“我也是練琴啊,你沒看大師們都這樣練琴嗎?”說著又張牙舞爪地用浮夸的動作用力地敲擊琴鍵。
“吵死了,吵死了。你才不會成為大師哩,頂多是個打鐵的。”真真說道。
“許真真,好像你比我彈得好似的,來,你彈,我聽聽。”子右說著便從椅子上起來,往真真那走。
我見狀立馬制止說:“子右,坐那兒,我剛教你的那幾個指法練會了嗎?別發出那么大聲,不用使那勁也能成大師。真真,你別理會他,他再使壞,我說他。”
子右拐回去坐下來后,扮了一個鬼臉,還笑嘻嘻的。真真“哼”的一聲,把小臉鼓得圓圓的。小梨花全程一句話沒說,安靜地坐那兒一直練琴。說到小梨花,這個小女孩還真是刻苦,比子右就不用多說,但比真真也領先了一大截。小孩子在這方面的事情本身就沒法對比,我也從來不在他們面前提,在他們家長面前也就只是針對個人而言,絕不會拿班上的其他兩位作比較。因為是小班,每個人我又都是一對一分別指導,所以這種差距在他們的視角里并不明顯。
小梨花每次來,我發現她都能將上一節課教給她的熟練掌握,她說她家里有一臺鋼琴,所以練得比較快。即便如此,我還是表揚了她,在她媽媽面前夸贊了她,因為很多小孩,如果家長不盯,即便家中有鋼琴也很少去練。除此之外,小梨花還要比其他小孩成熟一些,安靜并沒有影響她的交際,休息的時候,她和真真坐在一起有說有笑,互相擺弄對方的頭發。有時,子右也會加入進來,真真和子右就絕對會磕起嘴來,小梨花便在中間成為一個調和者,擋在真真和子右中間,這時他們仨才能玩在一起。
我記得有一次,課間休息,真真從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拆開包裝正要往嘴里放,子右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眨眼的工夫把真真手中的棒棒糖給奪了過去,惹得真真大喊道:
“莊子右,你——你還給我!”
誰成想到,子右二話沒說,把糖含在了自己嘴里,這下可把真真給逼急了,直接上手去奪,可真真哪里奪得過子右,掙扎了兩下,便坐在那兒哭了起來。
子右一開始還是嬉皮笑臉的,等到真真哭得更兇了,才發現勢頭不對,連忙把棒棒糖從嘴里取出來,站到真真面前道歉:
“許真真,我還給你,你別哭了,我就是跟你鬧著玩的。”
誰還會要他含過的糖啊。真真哭喊著:
“我不要,我不要,你都吃了。”
我和小梨花聞聲趕緊湊到跟前,一邊安慰真真,一邊數落子右的不是,讓他跟真真道歉。子右這時候倒沒犟,很真誠地道了歉,但真真一直哭個不停。
我安慰真真說道:“真真,老師再給你買一個。”
子右也在旁補充道:“我現在就去買。”
“我不要,那都不是我的了。”真真委屈地說道。
真真一直在哭,我沒有小孩,更沒有撫養小孩的經驗,一時間頭疼得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這時,小梨花悄悄地回去從書包里掏出一塊巧克力,六七厘米長的那種,她將巧克力在我們面前拆開,又從中間掰成兩塊,將其中的一塊遞給了真真。
“真真,我把我的巧克力分給你,你就饒了那個大蠢蛋吧。”
真真接過了巧克力,神奇地止住了哭聲,把臉湊到小梨花面前,可憐巴巴地說:“梨花,你真好,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我松了一口氣。子右站在一旁,臉上寫滿了歉意,手中的棒棒糖也不敢再放到嘴里了。這時,小梨花又把手中剩下的半塊巧克力掰成了兩塊,從真真身邊起來,將其中一塊遞給了子右,并說道:
“莊子右,你不許再欺負真真了,不然連我都不會再理你了!”
子右接過那塊巧克力,在小梨花轉身后,一口塞進了嘴里。
那天放學后,家長們來接,我沒說什么,孩子們也沒說什么,和往常一樣,簡單地寒暄幾句,便各自回家了。
子右的媽媽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姐姐,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幾歲,愛給孩子拍一些視頻放到朋友圈里,有時自己也會出鏡,和子右做一些親密的動作,看出來很是疼愛子右。子右媽媽來接的時候,總會帶一些面包、糕點等吃的東西,并分給教室的人,子右鼓起來的肚皮應該由他媽媽負主要責任。她見了我總會說一些“添麻煩了”“你只管管教他”一類的話,應該也是非常清楚自己兒子的性格。
真真媽媽和子右媽媽截然相反,總是一副忙碌的樣子,有時是她爸爸來接,只要她媽媽來,幾乎都說不上什么話,一碰著孩子就立馬拉著要走。但她對真真要求還特別高,總希望真真能學出個樣子,在僅有的話語里不時地告訴我,多照顧照顧真真,按我的理解就是教她的時候要比教其他人更上心一些才行。
小梨花的媽媽又與他們都不同,年紀比他們都大了一些,總是慢悠悠的,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好評價看到的事物,說店里的花挺好看的,又說曹女士的茶葉挺不錯的,又說有機會了去樓上的健身房鍛煉鍛煉。她也不怎么關心小梨花鋼琴的事,總說孩子學著玩,沒什么要求。但即便如此,她還喜歡和我談論有關鋼琴的事情,比如彈琴的姿勢、指法和一些曲目。也是小梨花媽媽和我聊的時間最久,她東扯一句,西扯一句,好像根本不在乎時光的流逝,小梨花也沒催促,就在一旁安靜地練琴。
這樣的時光不緊不慢,六個小孩會在周末的時候來這邊上課,小梨花他們三個是在周六的下午來到這里。我在平時會針對每個學生的學習進度編寫相應的教案,和準備相應的教材。有時,也會有其他學生,孩子和成人都有,進行一對一授課,對我來說并不多,但這都是另當別論的事,沒必要在這里一一提及。曹女士對我十分照顧,時常詢問我有什么困難?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地方?時間一久,就越發覺得曹女士的親近,有一份我從未感受過的母性的溫柔,這種感覺我從未跟父親提過,如果他知道了,定會跟小孩似的發起火來。
和往常一樣的周六下午,還沒到3點,小梨花、真真、子右便被送到了鋼琴班,家長們這時候一般不會進來,頂多到三樓在機構里找到曹女士嘮上兩句便離開了。
通常情況下,我會先教小梨花,因為我知道她對上節課的內容已經沒什么問題了,而不至于浪費時間。子右和真真通常在來之后會對上節課的內容復習檢驗一下,所以會留給他們時間。在小梨花之后是真真,她也只是需要指導一下就沒什么問題了,至于子右,只能寄希望于他還記得上節課教的是什么就很幸運了。
課間休息的時候,他們三個自然而然地聚在了一起,分享著自己口袋里小零食。子右今天倒是豪氣,從書包里翻出來一整包果凍,怪不得我剛才在教他的時候,說自己忘記帶教材了。子右把果凍包裝拆開,將所有的果凍全倒在桌子上,并告訴她們隨便拿,自己又從中間挑了兩個送到我跟前。
我又氣又愛地跟他說:“子右,下次不準再只裝吃的,不裝書了。不然的話,我告訴你媽媽!”
子右知道我找到了他的軟肋,急忙說道:“陳老師,你可千萬別跟我媽媽說,不然我的零花錢就沒了。”
“你記得帶書了嗎?”
“記得了,記得了。”
“記得回去練琴嗎?”
“一定練,一定練。”
子右也是難得的好說話。他回去后和真真還有小梨花一起做起了一個叫“動物園里有什么”的游戲。
“動物園里有什么?”子右起的頭。
“大象”“老虎”“獅子”“豹子”“孔雀”“猴子”“企鵝”“斑馬”“呃……”。
子右輸了。他們早已約定好輸的人要表演節目,子右便站了起來,走到空闊的地方,打了一套動作怪異的猴拳,引得我們都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著,也耐不住寂寞,便申請加入他們,他們表示歡迎,身子往外挪了挪,騰出來一個空位。
“我們教室里面有什么?”新加入的我起的頭。
“桌子”“椅子”“書本”“鋼琴”“書包”“筆”“海報”“花盆”“投影儀”“鐘表”“呃……”
又是子右輸了。他往周圍看了又看,不服氣地說:“我不要最后一個,你們把能說的都說完了。”
真真接著說:“你別耍賴皮奧,快表演節目。”
我和他倆一起起哄:“節目!節目!”子右又站了起來,走到表演區,又耍了一套更怪異的猴拳。
真真不滿意地說道:“怎么跟剛才的一模一樣?不行,你要換一個節目才成。”
“我剛才是猴拳,這是螳螂拳,差別大了。”
此話一出,又引得我們哈哈大笑起來。真真說他賴皮但沒再要求他重新表演節目了。
“奧特曼都有什么?”子右輸了,所以由子右起頭。
“迪迦”我說。
“賽羅”小梨花說。
“……不行,你這個問題不行,我們女生都沒看過。”真真說。
“我不管,事先可沒說有這規則。節目!節目!”子右一個人在大聲地起哄。
“梨花……”真真楚楚地看著小梨花,小梨花不動聲色地吃了一個果凍。
“陳老師……”真真看小梨花無動于衷,又來求助于我。我微笑著攤開了手表示無奈。
真真這才接受,站起身來,走到了表演區。
“陳老師,能幫我配個音樂嗎?”聽起來要有大動作。
“什么音樂?”我問。
“《大魚》”
隨著我彈奏出第一個音符,真正的身體也開始舞動起來,她的舞姿小巧優美,是認真學習后的模樣,她雖然沒有穿上特定的舞蹈服,但依舊全身心地投入到舞蹈當中,猶如脫去水晶鞋的灰姑娘,猶如正在蛻變中的丑小鴨,音樂的悲傷無論如何都阻擋不了她正在綻放的花蕾。
舞畢,真真做了一個謝幕的動作,我們熱烈地為她鼓掌,子右最是賣力,將小手拍得紅撲撲的。當我看到真真走回來的時候,一邊為她感到驕傲,一邊有種說不出口的心疼。
游戲還在繼續,這次由真真起頭。
“巴啦啦小魔仙里有什么——子右先說!”
“游樂——嘿嘿,難不倒我!”子右說。
“哼。”
“凌美琪。”小梨花說。
這難住我了,于是我在下班回去后便立即補習了這個動畫片。子右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真真沒好氣地說:“怎么會是陳老師呢!”
我彈唱了一首他們也會的流行曲,子右、真真和小梨花都在跟著唱。中間有一段我故意只談不唱,想聽聽她們的聲音,我能清晰地分辨出她們的每個人的聲音,子右直白、真真甜嫩、小梨花靜謐。
這次該我起頭。
“家里面都有誰——爸爸。”我說。
“媽媽。”小梨花說。
“爺爺。”真真說。
“奶奶。”子右說。
“外婆。”我說。
“外公。”小梨花說。
“弟弟。”真真說,
“妹妹。”子右說。
“姐姐。”我說。
“……”小梨花沒發出聲來。我察覺到她刻意地把話咽了回去。我的直覺告訴我這種脫口而出的答案,她不可能回答不上。
“哥哥啊,梨花,哥哥啊,這你都說不上來?”子右嚷道。
“吵什么啊,震得我耳朵都痛了。現在顯示你聰明了?”真真說道。
“不就是嘛,弟弟妹妹姐姐哥哥,順嘴的事嘛。”子右放低些聲音。
“嘿,莊子右,不是你一上來磕巴嘴時候,又打猴拳,又打螳螂拳的?”真真說。
“你倆別吵了,小梨花要開始表演節目了。”我插嘴道。
小梨花已經站了起來,將雙手交叉放到了肚臍前,宛如一個嬌羞的布娃娃。她看起來想要唱歌,我趕緊起身,坐到鋼琴前。
她一左一右搖晃著身子,演唱了周杰倫《聽過媽媽的話》的慢歌部分,我在她唱完第一句后,為她配上了鋼琴伴奏。小梨花歌聲甜美清澈,與剛才一起合唱時完全不同,我很少聽到有孩子能唱出這種水平。
小梨花唱完后,同樣贏得了掌聲,而我在掌聲中宣布了游戲結束,開始上課的消息。
接近六點,真真媽媽便來了,她敲了敲門,隨機便打開了門,我迎了上去。真真媽媽說有點急事,想要帶真真提前走。我說當然沒問題,因為這與六點也差不了幾分鐘,而且真的要走,我也不好阻攔。真真一一和子右與小梨花道別后便離開了。她沒走多久,我就宣布了放學,子右便直接將雙手抽離琴鍵,坐到了門口邊上,小梨花和往常一樣,安靜地在練琴,等待著她媽媽來接她。
大概三五分鐘的樣子,從走廊里傳來了一名年輕男子的喊叫聲:
“梨花,梨花……”
“在這兒,在這兒。”子右在門口應聲道。
“李花花在這個教室嗎?”男子問。
“是的,梨花還在里面。”子右回答說。
“謝謝了,小胖子。”
“別叫我小胖子——早知道不告訴你了。”子右在后面又嘟囔了一句。
“小胖子。”男子對著子右挑逗地又說了一句,隨后便往里面走來。
“梨花——公主?”我明顯地聽到他發出轉音,音調和音量都降低了。我感覺到他在盯著我看。
“怎么是你?我媽媽呢?”小梨花問道。
年輕男子這才側過身面對小梨花:“你媽媽今天有事,所以今天我來接你。怎么越來越不懂禮貌了,連聲哥都不叫了?”
“你才不是我哥嘞!”
“嘿,你這丫頭,你哥我今兒個高興,不跟你計較,給。”男子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巧克力,是小梨花當時分給真真和子右的那種巧克力。
小梨花從年輕男子手中奪走巧克力,就像子右從真真手中奪走棒棒糖一樣。
“你走不走啊?你不走我可是要走了!”小梨花對男子說道。
“你著什么急啊,我還要跟你老師好好聊兩句呢。你去,找那個小胖子玩一會兒。”
“你別叫他小胖子,他叫莊子右。”
“好好好,依你,依你,趕快去吧!”
我從未見過小梨花這樣對待過別人,不由地讓我開始懷疑這名男子的身份,但從她們的對話中看,并不像非親非故的。他們到底是疏遠還是親近?又或者只是近期發生了什么矛盾?
“老師,你好!我是李花花的哥哥,我叫李一郎,叫我阿郎就行。”男子轉身對我說。
男子有一米八的個子,身材魁梧但不彪悍,留著精悍的短發,臉龐也很是干凈,要不是那股子冒失,倒有幾分帥氣。
“你好。”我只用兩個字來回應他。
“老師,給您添麻煩了。”我以為他說的是自己,可成想不是的,他繼續說道。
“我這小妹,別看是個女孩子,頑皮得很,也刁蠻著吶。誰要是敢招惹她,定會讓你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您瞧。”說著挽起自己的衣袖,讓我看他胳膊上的紅印,確實有兩道微紅得像掐過的痕跡。但我不敢篤定那就是小梨花所為,沒準是他女朋友掐的呢,跑來陷害到小梨花身上。就算是小梨花所為,那也是他罪有應得。
“哪里的話,一點都不麻煩。”我說。倒不是說客套話,而是我認識的小梨花跟他口中的小妹完全不是同一個人。我不知道他到底聽懂我說的話的含義了嗎。
“小梨花一向表現都很好,性格也很好,我很喜歡她。”我補充道。
“您很喜歡她?你說的是梨花嗎?李花花啊?她可是個磨人的小妖精啊,我可沒少受她欺負,要不是我脾氣好,寵著她,讓著她,你看我不把她……”他竟然在張牙舞爪,咬牙切齒。
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詆毀小梨花讓我心生厭煩。這世間怎會有這樣的哥哥,難怪小梨花在游戲中寧愿輸掉也不愿提及他,難怪小梨花對待他跟對待其他人截然不同。雖然我沒有任何兄弟姐妹,但如果小梨花成了我的妹妹,我一定會把她捧在手心,如視珍寶。可眼前的這名男子無視了純真,冷漠了親情,拋棄了責任。
我討厭他,我的天平將永遠傾斜到小梨花這邊,我決定站出來,捍衛我親愛的小梨花。
“阿郎哥,阿郎哥!”小梨花在門口喊,可男子好像沒有聽到。
“李一郎,我可是要走了,我不要再等你了。”小梨花喊道。
男子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從臉上擠出一抹微笑,對我說:
“老師,下次聊!”
轉身又是一頓歇斯底里地揮舞拳頭,并對小梨花說:
“梨花,你急什么呦,成心壞我的好事!”
當他走到子右身旁時,又嘴貧地挑逗子右:
“小胖子,該減肥了,讓你幫我拖住梨花,你都做不到。”
“梨花,你哥他,你管管你哥。”
“他才不是我哥嘞。”小梨花說著往男子的腰間掐去,男子疼得叫出了聲,將手掌按在小梨花的頭上。小梨花的個子只到男子的肚子旁,根本禁不住男子的挑逗。兄妹倆打打鬧鬧地消失在走廊里。
子右媽媽在小梨花離開后的片刻工夫便來了,手里還提了一盒糕點,子右迫不及待地拿出來大口地吃,瞬間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不愉快。子右媽媽簡單地和我說了兩句,便帶著子右離開了。
等孩子們離開后我通常會把教室整理打掃一遍,然后坐到鋼琴旁漫無目的地隨便彈一些曲子,今天因為真真的原因,我很自然地彈奏了《大魚》。隨即腦海中便浮現出真真翩翩起舞的模樣,但它又與下午那時不同,畫面里只有真真一人,她此時身穿皎潔的裙子,腳穿粉紅色的舞鞋,眼睛里閃爍著晶瑩的淚光,無人旁觀,無人喝彩,唯有的只是黑暗中的一絲絲微光。這真的是真真嗎?我不禁反問自己,或許她只是我的臆想,又或者是我孤獨童年所映射出來的參照物。一想到這,我鼻子酸酸的,有一種想哭出來的感覺,我不確定是因為音樂還是真真。如果真真的童年真的和我一樣孤獨無助,那可怎么辦啊?我該如何開口?我又該如何填補她內心的空虛?不,她不會的,她一定不會的。我看到了黑暗中隱現的兩個身影,嬌小而強大,那是小梨花和子右。我堅信小梨花一定不會讓真真感到孤獨,我堅信子右一定會努力地保護好真真。那個童年的我將不會重現在真真的身上。
我飽含深情地彈完了這首曲子,手指不自覺地彈奏出了《聽媽媽的話》的第一個音符,是小梨花的歌聲在耳邊回繞。我只彈奏了一句,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剛才的酸楚感在這一瞬間爆發了,我的淚花從眼角流了下去。我沒有媽媽,自我從記事起,她就不在了,父親告訴我她是因病死的,只此一句,其他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愿意再提起。“聽媽媽的話”這句歌詞對我來說就是一場空談,一把冷漠無比、揭開我傷口的刀子。但我并不是在抱怨小梨花,相反,我更希望去祝福她。小梨花愛她的媽媽,她媽媽也愛小梨花,這就足夠了。
但小梨花的哥哥,我倒希望他能友善一些,無論是對小梨花還是對子右,我都希望他能夠有所改善,如果我能做些什么的話,我會把小梨花從他身邊奪走,單純是從他身邊奪走,或與這個想法有些過分,但只是想一想又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一想到子右,所有的憂愁頃刻間煙消云散。他固然頑皮懶散,但他圓嘟嘟的肚皮和臉蛋是恰到好處的可愛,他就是一個開心果,時不時地做一些怪異的動作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我又是出于責任不得不去責備他,他通常還是很聽話的,也有少數時會嘟囔兩句,但他從來不計較,也不放在心上,永遠都是一副樂呵呵、傻乎乎的模樣。真希望他能永遠一直這么開心下去,順便的話,能少吃些零食,多運動運動。
我抬頭看鐘表時,已經離放學又一個小時了,父親打來電話催促我回去,可我已經不是一個需要每天準時準點回去的小女孩了,我曾跟父親強調過,父親說我還是個病人,但其實我已經不算個病人了,除了要按時服用一些抗排異藥物和到醫院復診外,我幾乎和一個健康人無異,或許要比一般人還要健康。不夸張地說,我出現了叛逆心理,處處想脫離父親的監護,我知道我愛現在的父親,父親也深愛著我,但我承受不住長期過度的愛,況且我是個女生,是個女人,要比男人擁有更多的秘密和隱私。父親總想打開那個盒子,窺視里面的東西,他不說也不刻意去做,只是一種欲望,一種強烈的保護欲,像一根繩索一樣牢牢地拴住我,即便我是自由的,但也隱隱約約地感受到額頭上的金箍兒。
門這時候被推來了,進來的是曹女士。她容光滿面,要比剛來這座城市時顯得更加年輕。
“妍妍,還沒走啊?”
“正準備要走呢,曹姐。”
“最近怎么樣?”她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都挺好的。”我說。
“聽說你班上有一個叫莊子右的,調皮得很。你一小姑娘,對付不了這種小調皮蛋,實在不行的話,我把他從你班上調到別的班去,自有人能降伏他。”
“不不不,子右他是調皮了一些,但沒像別人說的那樣。這孩子心底好著呢,我們之間的關系也好著呢!”一想到要拆散子右和真真與小梨花,我就于心不忍。
“聽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雖然咱們是服務學生的,但要讓自己家的老師受委屈,我可第一個不答應。”
“以后要是碰著什么困難了,盡管跟姐姐說。我說的不光是工作,還有生活上。你爸爸一大老爺們,別看整天西裝革履的,其實心粗得很,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讓他開個車、炒個菜,那還行,可你一旦病了,傷心了,他們男人可一點都派不上用場。”
看來曹女士并不知道我心臟的事情,也不曉得父親在我恢復期間的無微不至。一定是父親要求王小姐保守了秘密。不過讓曹女士知道那又何妨。
“爸爸在我心目中優秀著呢。定是曹姐還不夠了解我父親。”
“真是一個好閨女嘞!”曹女士輕輕地捏了一下我的臉蛋。
“妍妍,有件事我想跟你提提。”曹女士改變了語氣。
“姐姐,您盡管說。”
“倒不是工作上的事,是關于你的。你爸爸不上心,姐姐我看見了,不能裝作啥都沒有的樣子。妍妍,你也有二十四五了吧,也是該到談婚論嫁的時候了。怎么我看,你這兒一點動靜都沒有。”
“啊!”我刷得一下臉都紅了。
回家的路上我從腦海里探尋自己曾經的愛情,但發現幾乎就是一張白紙。這也不能怪我太過于高冷、無情,最主要的還是由環境造成的。我高中時代只上了一年,便學起了鋼琴,一學就是三年,在這中間也沒能和任何同齡的男生發生過聯系,放棄之后便又重新學習了文化課,參加了高考。即便在上大學的一年多時間里,好像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情,玩的玩,學習的學習,和異性待在一起的時間寥寥可數,自己又屬于那種從來不會主動的類型,而且平時不愛講話,也不愛交際,不是在宿舍窩著,就是去上課,也根本沒給其他男生機會,想想倒也有些后悔。如果真的要在這張白紙上找出點什么,那只能是在高一的時候,有一封三行情書遞到了我的手里。
那是一個戴著眼鏡、文縐縐的男生,屬于班里的尖子生,在成績單上也是名列前茅,而我處在中不溜秋的位置。他上課說的話要比下課多,課上總在積極地回答老師提出的任何問題。高一那會兒,學習好像還不是特別重要,大家在課間的時候也不會總跑去問問題,而他又是少數的埋在書堆里鉆研的,身邊也就是那幾個志同道合的好學生。我和他之間根本就建立不了什么聯系,也根本沒有共同語言。
有一天的課間,當時我正和前桌的女生聊天,他來到我們跟前,手里拿著一個信封,他將信封輕輕地放到我的桌子上,又輕輕地微笑了一下后,便逃之夭夭了。信封是純白色,上面僅有一個小樹苗的圖案。前桌的女孩捂著嘴偷笑,又一把把桌子上的信封拿到了手里。
“你干嗎呀?”我叫道。
“拆開看看啊,準是封情書。”眼看著她就要把信封打開了,我連忙從她手中奪了過來。
“不行,我又不喜歡他。”
“咦,看看又不能怎樣。”
“不行,要看的話,也是我自己看,才不會讓你瞧見嘞。”
“小氣鬼。”
我們沒爭吵一會兒,上課鈴便響了,她在轉回去的最后一刻還不忘留下一句:“等放學了,看我不從你那兒給偷出來。”我沒理會她,把她的臉給硬生生地轉了過去。
老師講的課還是那么乏味無聊,說話的聲音也像支催眠曲,那個送我信的男生還是在積極地回答老師提出的枯燥的問題。
出于好奇,和第一次收到這種東西的小小的期待,便偷偷摸摸地從抽屜里拿了出來,打量片刻后懷揣著種種不安和興奮,像新娘子解開面紗似的打開了信封。里面裝著一張小卡片,小卡片正面規規整整地寫著三行話: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我的心思
你何時才知
我將卡片正面反面來來回回翻看了好幾遍,又瞧了瞧信封,能找到的字眼也只有這三行話。
我瞪大了眼睛,盯著這三行話,心里說不出歡喜還是苦惱,還有更多的疑問。歡喜的是這封信本身,無關于內容,無關于是誰,無關于結果。苦惱的是這封信拆開之后,對我來說,他變成了只是一封信,一個物品,我的心再也不會為它左右。這三行話在向我提問,而答案又是非常明顯,我不了解他,也不喜歡他。
我的桌子在晃動,是前排女孩在用背靠,我抬起頭,嚇了一跳,老師站在我身旁直勾勾地看著我,全班的眼神也都跟隨著看著我,還有那個男生也是。老師從我的眼前拿走那張卡片,在全班人的注視下,我暗自祈禱最糟糕的事情不要發生。
但它還是發生了,老師慢條斯理地念出了那三行情書,頓時間教室里哄堂大笑,我當時恨死了老師,恨死了那個男生。老師把卡片還給了我,沒再說什么,因為她知道這是對我最殘酷的懲罰。
自此以后,那個男生再也沒找過我,而我更不會主動地找到他,我的愛情也就僅限于此。
那我的愛情它到底在哪?他是否也會駕著七彩祥云?又或是從晨曦中走來?又或者只是平凡世界里的幸存者?可一旦他出現,他會接受我的心臟嗎?他愿意承受來自時間的折磨嗎?因為我對他來說,生命的陪伴是一個概率的問題,是80%的5年?是70%的10年?是60%的20年?還是?不出意外的話,我一定會在他的前面離開這個世間,而在我離開的時候,我又能給他留下什么?恐怕只有無窮的空虛和思念,如果他還愛我的話,我寧愿他已經不再愛我了。像我這種人,值得擁有愛情嗎?
一周的時間匆匆而過,我在教室里期待著子右、真真和小梨花的到來。他們又會從口袋里掏出什么樣的零食?他們又準備了什么游戲要在課間玩耍?這次子右定會記得上節課教的什么內容并帶上自己的教材。真真定是上午學完舞蹈下午又來到鋼琴版。小梨花呢?我希望今天能見到她的媽媽,而不是她哥哥。
子右依然對上節課教給他的東西迷迷糊糊的,但好在帶了教材。真真嘲笑他是個笨蛋,但這次子右沒有還嘴,而是請求我再教他一遍。小梨花的學習進度飛快,我想都可以成為真真和子右的老師了。我們在課間做了一個叫“倒著說”的游戲,但這次并沒有設置表演節目的懲罰。
美好的時光總是很短暫,反正我是這么想的。在離放學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門被敲響了。不是曹女士,如果是她的話,會在敲門后直接進來的。我前去開門,隱現的是一名年輕男子,小梨花的哥哥。
“梨花哥哥,你怎么來這么早,這離放學還有一段時間,是有什么急事嗎?”我問。
“沒事沒事,我順路,來得早了些。你們不用管我,繼續上課,繼續上課。”
“那好,那你先等一等吧。”
“在教室里不打擾吧?”
“恐怕——”沒等我說完,他就側了下身,自行地走到了教室里面,并為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
“小胖子好!”他對著子右打招呼。
子右沒好氣地敲了一下琴鍵,發出響亮的聲音。
“這位是真真吧?真真好!”
“梨花哥哥好!”真真禮貌地回應道。
“梨花。”
小梨花沒有理會他,連頭都沒回。
他安靜地坐在那兒,確實沒有造成任何打擾。他沒有發出一絲動靜,什么也沒做,只是安靜地看著,像大海中的一座燈塔,只有視線在掃視著周圍。
即便我再厭惡他,也無法將他趕出這里。他畢竟是小梨花的哥哥。
當我宣布放學后,小梨花徑直走到她哥哥跟前,將手掌攤開做出索要的動作,男子自然而然地將事先準備好的巧克力從口袋里拿了出來,放到小梨花的手掌上。
“走唄。”小梨花接過巧克力,用另一手拉著男子的手腕。
“走?”他不像是在問小梨花,更像是在問自己。但最終還是在小梨花的拉拽下生硬地離開了。
真真和子右坐在一起玩耍了一會兒后,也被各自的家長給接走了。
在往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來接小梨花的人都變成了她的哥哥。而且她哥哥自那以后每次都是提前很早來到教室,并自覺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因為一直以來,他的提前到來并沒有產生任何影響,所以就只能任由他坐在那里觀看。但不管怎么說,他的這種行為多多少少使我有些抵觸,就像你和別人約定好時間,對方卻提早一個小時前來赴約好顯示自己的準時。
這段時間里,他和小梨花之間的關系依然停留在我第一次見時的樣子,沒有太大的改觀,這使我對他感到有些失望。有次,我忍耐不住地提點了他,我說:
“梨花的哥哥,能有一個妹妹一定很幸福吧?”
他微微仰起頭,思考了一下,說道:
“如果真能有一個兄弟姐妹確實是件幸福的事。”
他是一匹狼。
“小梨花呢?”
“奧,你說梨花啊。”他笑了一聲“算半個吧,倒也挺不錯的。”
他絕對是一匹野狼。
但他和子右之間卻變得十分融洽,子右不僅接受了他稱他為“小胖子”,還主動地貼到他的跟前,跟他打打鬧鬧,子右竟也親切地稱呼他為阿郎哥。一到放學,子右就撒開鋼琴,跑到他的跟前。
“阿郎哥,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厲害,自從你上次教了我那招后,班里沒一個人是我的對手。”驕傲的神情溢滿了子右圓嘟嘟的臉龐。
“呦,小胖子,瞧把你厲害的,你可得當心一點了。”
“阿郎哥,要不你再教我兩招?”
他假裝思考了一下。
“成!這兒太小了,我們到外邊去,再教你一招厲害的。”
說著便起身到走廊里去,子右也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真真就會嘟囔道:“男生的游戲真差勁!”小梨花一副好像并不關心他哥哥的樣子。
他逮著機會就會找到我說一些閑話,問我一些“你喜歡看電影嗎?”“喜歡木制的工藝品嗎?”“喜歡看什么類型的書?”“喜歡旅行嗎?”等等一類的問題。我總是簡單的應付后便把話題引到了小梨花的身上,他這時就會說:
“小梨花啊。”然后一個勁地撓頭。
在八月的第三個周六下午,天氣依舊燥熱,鋼琴室里卻涼爽宜人,說不準比樓下的美容院還要愜意。
在離放學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小梨花的哥哥像是如約而至,已經來到了教室,坐到了專屬于他的位置上。他和往常看起來一樣。
我敏銳地察覺到小梨花看了她哥哥一眼,而這一眼看起來有些意味深長。隨即我便觀察到他與往常不一樣的舉動,我更愿意說,他跟往常比,有了舉動。他不停地抖著腿,腳上穿的皮鞋竟在燈光下一閃一閃的,他將手握成拳頭,放在嘴邊,嘴里也好像一直在念叨什么,然后突然又坐直了身子,掐著腰,皺著眉頭,做著淺淺的深呼吸,這之后又像泄氣的氣球,恢復了剛才的樣子。他的眼神也很怪異,一會兒聚精會神,一會兒在躲藏,一會兒又在游離。他今天坐在那兒,總讓人覺得不安。
終于到了放學,小梨花又回頭看了他一眼,我注意到他在刻意回避小梨花的眼神,小梨花隨即便又轉回去繼續練琴。半分鐘后,子右媽媽便來了,和屋里的人一一打過招呼便和子右離開了。子右和她媽媽前腳出去,他便走到小梨花跟前,小聲地對小梨花說:
“梨花,要不今天先走?”
“不!我還不要走吶,我還要練琴。要走,你走好了,等你想明白了再回來接我。”
“梨花,聽話!”
這時,真真媽媽來了,同樣問候了屋里的人后,便帶著真真離開了。小梨花這時突然跟了出去,并說道:
“阿郎哥,我去找真真一下,很快就回來。”
小梨花走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哥哥,阿郎。我預感有一件蓄謀已久的陰謀將要發生。
阿郎悄然地走到我的身后,以至于我根本沒有察覺到他,我轉身面對他,他顯得有些慌張,就連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他欲言又止,說了半個字,抿了下嘴,又說:
“陳老師,我想,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
他說這話時,讓我想到了那封“司馬昭之心”的情書,難道男性的愚蠢無論是在男孩和男人時都一樣嗎?
“你在說什么?”
“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確信你就是那個公主,我真沒想到還能遇見你,我已經改變了,可能你還不知道——”
他到底在說什么?他又到底是誰?他口中又是誰?難道他是那個破碎了我對愛情一切美好幻想的四眼男生嗎?他不是他,我確定。
“不過沒關系,遲早我會告訴你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你已經看到了,我每次都會很早地來到這里,但這并不是為了梨花,是為了你,我想多了解你一些,以確保今天——但梨花那個小搗蛋鬼,只要看上一眼,便什么都知道了,只有我曉得她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不過,一切自有安排,我也相信這是命中注定的緣分,陳老師,我已不愿意再等下去了,我想,當年那個小胖子也是。終于等到你,我——”
“好了,梨花哥哥,請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再聽下去了,也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些什么,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是不會答應的。盡管我——你沒必要知道。”我再也聽不下去他對小梨花的誣陷,也忍受不了他一直待在這里。
“可,可這是為什么?我明明已經準備得如此妥當,難道這十多年間讓我還不夠資格嗎?陳老師,請你再考慮一下。”
“我想我已經講得很明白了。我不知道你口中的人到底是誰,但絕對不會是我,也不可能是我。還有,你對小梨花的無禮是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但小梨花是一個懂事的孩子,也只有小梨花才曉得自己忍受了多少折磨。我不是你的任何什么,所以并不能責備你、要求你做出改變,但請你要有自知之明。以后,你可以來接小梨花,但請你再也不要再走進這個教室里來!”
他沉默了一陣子,將先前的所有熱情全部冷卻。
“好,我明白了。我為我之前的無禮感到抱歉,但小梨花她——就只能這樣了嗎?”
他走了,只剩下我一人。
我心里竟然有一些小興奮,我為我的果斷感到高興,它使我杜絕了一場愛情悲劇的發生,這里不會有揭開秘密的惡魔老師,也不會有一群人的哄堂大笑,這完全歸功于我的先見之明。更重要的是,因此,小梨花將擺脫她哥哥的魔爪,她哥哥也因此受到懲罰,再也不會將陰霾帶到這個教室里來。
我看到小梨花正朝我這里跑來,她定是要向我表示祝賀而迫不及待地跑了進來。她沒給自己任何喘氣的時間,我親愛的小梨花。
“你不喜歡阿郎哥嗎?”
“我怎會喜歡你哥哥呀?”
“你怎會不喜歡阿郎哥啊!”
“他可是我的阿郎哥啊!”
這中間一定有什么誤會。
小梨花離開時,我望著她嬌小的背影,我定是傷透了她的心。
“你怎會不喜歡阿郎哥啊!他可是我的阿郎哥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說小梨花被小小的幾塊巧克力就給收買了?還是我看漏了什么?即便不是這樣,即便是小梨花,她畢竟小小年紀,又能懂得什么?她能明白什么是愛情嗎?她又可在乎我的感受?是什么讓她拋棄了我,站在了她哥哥的那一邊?難道只是單純的血緣關系?我親愛的小梨花啊,你又可曾知道我為你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我的無情和冷漠可全都是為了你啊,我的小梨花,你為什么不是我的妹妹,而是他的?你本應該站在我的身邊。
我會因此失去小梨花嗎?子右和真真也會因為我而失去小梨花嗎?如果這種事情發生,我該怎么面對子右和真真,我要告訴他們嗎?告訴他們我拒絕了一個我討厭的人,而讓他們失去了小梨花,他們會因此原諒我嗎?或許我應該撒謊,對著純真撒上一個彌天大謊。
我在憂慮中不安地度過了一周,直到周六的下午,看到小梨花繼真真和子右之后進入到這個教室里才安下心來。小梨花看起來和往常一樣。
今天也和往常一樣,我們的這個小世界并沒有因為上個星期的事情而發生絲毫改變。
放學后,真真和子右依次被接走了,唯獨小梨花的家長還沒有來,眼看離放學校已經有半個多小時了。
我擔憂地問道:“小梨花,今天是你哥哥來接,還是你媽媽?”
“我也不知道。”
“要不然你給你媽媽打個電話吧。”
我按小梨花告訴我的號碼撥了電話,心里想著如果今天還是她哥哥來接的話,他的遲到將證明他絕對是個冷血的人,而我的拒絕無疑是最正確的抉擇。
無人接通。
“小梨花,你家離這兒遠嗎?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不算很遠,不用麻煩老師了,我自己就能回去。”
即便小梨花這么說,我還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準備送小梨花回家。
小梨花家并沒有在附近的小區,我在她的指引下穿過兩條街道,又路過一個小型的體育場,里面正有一群大媽在跳舞,也有一群孩子在戲耍,還有幾伙男人在打球,他們混在一起不分老少。
我在車里詢問小梨花家里都有誰?小梨花說:
“有爸爸、媽媽、奶奶,還有……一棵小樹。”小梨花并沒有提及她的哥哥,而我因為上個星期的事情也不愿意主動提到他,便只是自己猜測,她哥哥準時因為年紀的獨立和性格的不合而搬了出去。
我在第三條街道上的一個路口轉了進去,車開始變得特別顛簸,路面坑坑洼洼的、崎嶇不平,看向兩邊,都是一片廢墟,堆滿了廢棄物和土石,是舊房子剛被拆掉的痕跡,也看不出有要施工的跡象。小梨花指引我一直往前走,大概走了有200米,路過了一個兩扇窗那么大的便利店,里面住著一個老頭子,再往后路變得相對平坦了一些,但還是少不了幾處坑洼。這時,路的左面是一堵墻,右邊依舊是一片廢墟,但它空空的,什么都沒有。小梨花指示我繼續往前走,又走了大概200米,看到了一個敞開的巨大的被漆成紅色的鐵門,鐵門的左側有幾戶單元房,右側是一片空地,停著幾輛車。小梨花指示我進到紅色大門里,然后左拐走到頭便是了。
我把車開了進去,這里并不是小區,因為既沒有物業,也沒有看管這扇紅色大鐵門的保安。大門的正面,我正對著的方向,是一堵墻,也就是我一直走的這條路的盡頭。房屋只有一排,林立在左右兩側,一邊各有4戶,它們幾乎一模一樣,都是復式住宅,樓頂是平的,看起來是可以上去的。在每套房子的門口右側有一個長方形的小菜園子,里面種著植被,每家都不太一樣。
我把車開到又開到了盡頭,并停在了最后一戶的小菜園子旁。剛一下車,就看到菜園子中間有一棵2米多高的小樹,周圍稀稀疏疏地長著一些蔬菜和雜草。
“小梨花,這就是你說的那棵小樹吧,它是什么品種?”我問。
“梨樹,一棵小梨樹,奶奶說到明年的這個時候才會結果。不過每年春天的時候會開出雪白色的花朵,特別漂亮。”
“小梨花種小梨樹,你可要好好照顧好它呦。”
房屋的門被推開了,因為它本身就是半掩著,所以也沒有開鎖的聲音,出來的是小梨花的媽媽。
“哎呀,陳老師,還麻煩你把小梨花送了回來。瞧我粗心大意的,阿郎昨天還跟我說別忘了接梨花,到頭來還是給忘了——我電話哪去了——真是謝謝你嘞,陳老師。”
“阿姨你千萬別客氣,我這也是順路的事情。再說小梨花真是一個懂事聰明的孩子,您也不用太擔心。”我把小梨花交到她媽媽的手中。
“快謝謝陳老師。”
“謝謝陳老師。”
“可要記得給你的小樹澆水呦。”我對著小梨花說。
“陳老師,這時間也不早了,要不就留下來一起吃個便飯吧,梨花她爸爸也該回來了。”
“不了不了,家中還有一個磨人的父親,早就打電話催促著回去了。”
“啊,這樣啊。那我也不好強留了,不過陳老師你得空了一定要來家里坐坐,我這小女兒可喜歡老師你了。”
“好,一定一定。”
“梨花,那跟陳老師再見吧。”
“陳老師再見!”小梨花說。
“小梨花再見!阿姨那我先回去了。”
我轉身就要走,梨花媽媽又突然說了一句:
“阿郎他,陳老師你一定見過了吧,就是前一陣子一直接小梨花的那個。”
“見過了,小梨花的哥哥吧。”
“是他,是一個挺不錯的年輕人吧。”
“嗯,挺不錯的。”我相信這絕對是一句違心的話。
離開小梨花家后,梨花媽媽在我臨走前最后說的話被我在腦海里反復斟酌,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倒不是她贊揚了自己的兒子,而是她贊揚的方式,她問我他是一個挺不錯的年輕人嗎?她用了“年輕人”,而不是“我兒子”,無論是我父親還是曹女士、真真和子右的媽媽,在為自己的孩子感到驕傲時,都特意增添自己的成分,將功勞的一半算在自己的頭上,就算是小梨花媽媽,在說到小梨花時,也會不經意間用到“我女兒”的說法,但在阿郎身上,卻用了“年輕人”,這個無關痛癢的細節讓我太過于在意。但我終歸是一個外人,胡亂推測別人家中的情況自然是不合適的,所以便沒有再深究下去。
在周二的時候,曹女士給我打了一通電話。
“妍妍,最近好嗎?”曹女士的聲音還是那么充滿熱情,洋溢著溫暖。她突然打過來,讓我意識到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和曹女士說過話了。
“我挺好的,曹姐你呢?”
曹女士在電話那頭笑的更是歡快。
“妍妍啊,不瞞你說,我天天和那群媽媽們不是去那兒,就是在樓下的美容院,還有就是在咱機構里喝茶聊天,算是提前過上退休生活了,凈享受了。你還別說,咱這兒的山山水水還真是漂亮,哪天,逮著機會了,也叫上你。”
“可別,曹姐,跑腳丫子的事我可不想趕趟。”
“嘿,你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又沒讓你給我們開車拎包,出去玩兒還不樂意嘞?”
“曹姐,你就饒了我吧。”
“也罷也罷,跟你說個正事。梨花媽媽,就你班上李花花的媽媽,昨天一起喝茶的時候,突然說自己也想學鋼琴,想找個老師教,還特意點了你的名。我沒立即答應,尋思著要先詢問你的意見,這不,才打電話過來。”
“怎么小梨花的媽媽突然也想學鋼琴了。”
“人嘛,一閑下來,總想找點事來做。妍妍,你怎么想?”
“我這邊沒什么問題,聽曹姐安排就是了。”
“真是個好女孩。那這周五就開始,定在下午的四點半到六點。梨花媽媽說你知道她家在哪兒,到時候你直接去,她自然在家等著。”
“到家里去嗎?”
“有什么顧慮嗎?梨花媽媽的為人我可以在這里打包票,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
“我倒不是顧慮這個。”
“那是什么?”
我猶豫了一下。
“沒什么。”我回答道。
“真沒什么?”
“真沒有。”
“要真有什么,你定要跟姐姐講,咱不去就是了。”
“真沒什么,您放心吧,姐,我到時候一定去。”
“好閨女——呦,不跟你說了,準又是誰喊我去哪兒瀟灑,你真不跟我們去?”
“真不了,您好好享受就是。”
“那行,就這么說了。”
“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