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在面前像一株枯萎的小草,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懦弱的模樣,他完全被打垮了,我知道開朗的笑容不會再浮現到他的臉上,他所失去的一切我都沒辦法幫他找回,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我已記不得我安慰他的話語,只記得我努力地從腦海里翻找出這世間萬般的道理,告訴他哲人的智慧,我試圖用我的理智為他理解苦難,我嘗試了一切拯救他的辦法,唯獨——我始終沒說出那句話,它就像魚骨頭卡在喉嚨里,像陳舊的書信爛在了心里。
親愛的妍妍,我已經沒辦法繼續向你隱瞞,李樹已經死了,你卻讓我回憶起他。我真希望可以重新來過,回到那一天的陰霾,我不會再給他講那些虛無的大道理和哲人們的蠢話,我只想告訴李樹,告訴他并沒有失去一切,在他最絕望無助的時候,在他認為世界背棄了他的時候,在他耳邊跟他說:
“你還有我!”
這能拯救他嗎?
這能拯救他枯萎的心嗎?
李樹的聲音在二十一班這個教室里徹底消失了,我再也沒見過他登上講臺,沒見過他和老高在門口親密的交談,沒見過他和他的朋友們做些幼稚的游戲,沒見過他再露出曾畫在黑板上標志性的笑臉。他宛如裝飾品悄然無聲地隱藏在只屬于自己的角落里,當我像從前一樣在他身后給他一腳時,他知道是我,而且只能是我,他緩緩地轉過身,臉上努力地擠出微笑,他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睛里寫滿了失望,我能看得出來,他多么渴望面前的人不是我,而是婉初。他以為摘掉帽子就可以挽回婉初,可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那可是一顆破碎的心,我沒辦法向他表達婉初的傷心,如果他問,我會忍不住告訴他一二,可他從始至終沒有在我的面前提過她的名字。
婉初和李樹都需要時間,我也相信時間會磨平這些悲痛。我陪在婉初身邊,見證她一天天從悲傷中走出來,臉上恢復美麗的笑容和精致的面孔,她像天空的顏色,結束了漫長的冬日,我為此感到高興,整天和她黏在一起,好讓她不再陷入悲傷,她在我跟前也始終沒提過李樹。當婉初走進陽光里的時候,我仍沒有在同一片陽光下見到李樹的身影,他的悲痛可能需要更多的時間,但我相信終會在陽光下看到他。
我們在高中的最后一年都沒能分到一個班去,我在一樓,李樹在二樓,婉初在三樓,我在課間仰望的時候,總能看到李樹也在仰望,他獨自趴在欄桿上,身邊沒有他一個朋友,他眼里注滿了惆悵,仿佛古詩詞人的悲涼。我在心情大好的時候,走上樓去,在李樹屁股后面給上一腳,問他:“你在看什么呢?”他從臉上擠出一抹令人心酸的微笑,指著天邊一片空白的區域,畫了一道弧,說:“月亮。”我知道他還沒有放下。我有時會在煩惱憂愁的時候登上三樓,找到婉初,她一見我就興奮地擁到我的懷里,撥弄我臉上的皺褶,她的美麗總能使我陰云轉晴。
婉初在開學三個月后離開了學校,去了外面的藝術培訓機構為藝考做準備,我幾乎很難再看到她,而李樹卻一直沒變,自他性情大變后,就維持同一副模樣獨自出現在教室門口的欄桿上,仰望著同一個方向。最后一年的學習壓力是前所未有的,我希望李樹也能感受到這份壓力,而不至于忘記在學校里應該要履行的責任,我留意了他的成績,慶幸他在這一方面沒有丟失,心里便覺得安慰了不少。我們都各自奔波,和時間做最后的沖刺,除了學習以外的其他東西,能忘的就忘了吧,實在忘不掉的東西,那就先藏在心里,等日后再說。
我和李樹在畢業的時候沒有做任何形式的告別,只在學校拍年級畢業照時遠遠地看見了對方,我們點頭微笑,在人群中向對方問好,像李樹在曾經日子里和他朋友打招呼的方式一樣,但這卻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他。
我和婉初在畢業后約在一起進行了畢業旅行,在旅行的途中偶遇到了李樹的幾個朋友,我們在一起吃了頓飯,便分別又踏上各自的旅行。在分別的時候,其中一個男生追上我和我說了一番話,他說李樹本來也要來到的,但在出發前夕出了車禍,便留在家養傷了。我想這個男生一定是李樹要好的朋友,但我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婉初,并瞞著她給李樹發了簡訊,詢問他的情況。李樹說他并無大礙,只是些小擦傷,過幾天就好了,但他同樣不知道婉初此時就在我的身邊。或許他已經知道了,他朋友已經告訴了他,但他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難道他已經放下了嗎?這當然是最好不過的,我們都一同結束了漫長的未成年,躍入到成人的世界里,在那里又將充滿著未知和迷失。
在兩年后的一個假期,在還沒回到學校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個包裹,里面有一封信,是李樹寄來的,我倒沒有驚奇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而驚奇的是現代人怎還會寫信來傳遞信息呢。這也難怪,自畢業后,我從未在社交平臺上看到他任何的動態,也沒有聽哪位老同學提到他的近況,他也從來不會主動聯系我,做些起碼的友誼的維護,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已經剃度為僧,遠離紅塵。我懷著竊喜和期待拆開了信封:
(隔頁是幾張陳舊的信紙,字跡比起瑜萱要潦草一些,是李樹當時寫給瑜萱的信,瑜萱毫無保留地一同寄給了我。)
親愛的瑜萱:
寫這封信來,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告訴我她在哪里。
但不是現在,而是在不久后的某一天,這個不久后也絕不會超過4年。我再三考慮,總害怕你會誤解我的意思,所以我想向你透露這份情感。同樣也是在為自己找一個借口傾訴這份情感,而你是我唯一的選擇。
在失去她的頭一年里,我一蹶不振,變得頹廢不堪。我很感激你時不時地跑上樓來看望我,瞧見我當時萎靡不振的樣子一定很失望吧,但在當時,任何事物,即便是你,都無法將我從深淵里拯救出來。我需要自救,這是我僅存的一絲理智每天都在告訴我的事情。我需要靠自己找到答案,而不是等別人來告訴我答案,他們和你一樣已經告訴過我太多的答案,這些都沒能使我走出陰霾。
在我抓住這份僅存的理智后,我每天除了學習,就是看書,這也是我唯一能找尋到的出路。它確實拯救了我,讓我暫時從現實中脫離,從悲痛中找到安慰,在讀過一本又一本的作品后,我漸漸地找到了那個可以獲得救贖的答案。
小王子的玫瑰和狐貍、蓋茨比先生、斯特里克蘭德先生、克利夫先生、阿甘、
海上的老人和陌生的女人,平凡的世界和活著的苦難,它們之間斷然沒有直接的聯系,但救贖之道就在其中:一份追逐月亮的勇氣和決心。
當然,這還完全不夠,單從故事的悲慘結局就能看出在追逐當中所付出的代價。而使我徹底下定決心的是接下來發生的兩件事情,它們都以滑稽的方式開頭。
頭一樁是在高考結束后的假期,我和幾個朋友約在一起進行畢業旅行,但就是在出發前的那個午后,我出了場車禍,完全是由我自己釀成的,我騎著小摩托在過減速帶時沒有減速而被甩飛出去,甩出到幾十米遠的地方。我猜你現在一定正在取笑我的愚蠢,確實聽到實情的人都會不禁地笑出聲來,雖然我并不會介意,但還是在告訴別人的時候裝作失憶,撒了謊話來掩蓋可笑的事實。我自小就不太在意皮肉上的疼痛,因為我知道這些疼痛終歸愈合,即便這次我在家煎熬地躺了一整個假期,也沒有比我在這次車禍中,經歷的短暫性的、只有五分鐘的遺忘要刻骨銘心。
我在炙熱的柏油路面上昏迷了大概只有一兩分鐘,因為當我醒來的時候還沒有路過的好心人來到我的身邊。我頂著烈陽和昏沉的腦袋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全身上下都伴隨著強烈的刺痛感,但這都沒有關系,只要我還能走路。我蹣跚地走到摩托車跟前,將它扶起來,它看起來比我要好得多,只破碎了兩邊的后視鏡。我重新發動摩托車,從破碎的鏡子里看到自己被撕破皮的半張臉,怪不得從一開始就覺得臉上的炙熱,還以為只是太陽的緣故,這也沒有關系,只要還能感覺到它的疼痛,那么就一定會痊愈,不過最好還是不要留下傷疤。我那會兒騎著小摩托車沒有多余的想法,只想在路邊找到一家小診所,涂點碘酒來緩解全身上下的疼痛,這是常識。我很容易地找到了一家小診所,我將摩托車停到診所門口,不慌不忙地走到診所里面,里面只坐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正在看電視,因為耳邊也還有嗡鳴聲,所以不覺得自己聲音太大了些,我吆喝里面的婦女拿些碘酒出來,她顯然是被我的模樣嚇到了,不僅沒有去拿碘酒,而且整個身子都往后退縮了一步。倒是我先安慰起了這位婦女,我笑著跟她說沒事,消消毒而已。她問了我一個問題,是任何人見到我這般模樣的人都會問起的再尋常不過的問題,她問:
“你怎么了?”
“我……”腦袋里一瞬間的事兒,像看書時翻過的一頁,“我……這是怎么了!”我的笑容消失了,我伸出雙手,低頭上下打量身上各處新鮮的傷痕,疼痛感隨即傳輸到神經當中,就連疼痛也是新的,而且是在大腦里初次感受到,“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抬起頭看那個婦女,“你是誰?”我環顧四周,“這是哪?”
“你不記得了嗎?你幾分鐘前剛從外面進來。”婦女這次是真被嚇到了,她說話的聲音都好像是在試探。
“外面?”我大步走向門口,“啊!我的腿,好痛!”我已經管不了疼痛,外面的陽光依舊猛烈,但我也像初次見到一樣被刺痛了雙眼,“這是哪?”四周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嶄新的,除了他們被給予過的名稱,馬路叫做馬路,楊樹叫做楊樹。我看到了門口的小摩托車,注意到它破碎的鏡子,腦袋里像被針扎了一下,摩托車的形狀和顏色被賦予了除了名稱以外的意義,但我還是不敢確定,我自言自語道:“它是我的嗎?”
“這是我騎來了的嗎?你知道我是怎么來的嗎?還有這一身傷。”我轉身問屋子里的婦女,我已經認識了她。
“我不知道啊!你不記得了嗎——你記得你叫什么嗎?”婦女說。
“我叫……”一陣風吹過,翻過書本的一頁又一頁,“我叫……我不記得了!”我再次環顧四周,這才意識到一個名詞的解釋:失憶。
“你記得你家長的電話號碼嗎?你最好打個電話讓他們來!”婦女此時理智怎么也要比我強。
我摸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從褲子口袋里掏出手機,在它黑色的鏡面上瞧見了自己殘破的臉,它發出的光芒以及鎖屏上的十個數字我并不陌生,可我要輸入的數字是?我不記得了!“密碼是?我母親的電話是1……”我抬頭望向婦女,我渴望她能告訴我,“我母親是誰?”
“你的腦袋是不是?孩子,你先冷靜一下。”婦女安慰道。
“我不記得了!我什么都不記得了!我的名字是什么?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發生了什么?”我怕了,我被恐懼所包圍,死亡、疼痛我都不會懼怕,我視它們為再正常不過的現象,可我現在面臨的是遺忘,它無聲無息,沒有神經的傳遞,以一種殘忍、無情的方式抹去了一切。
我盯著手機上的十個數字,試圖在上面輸入一個數字,我一定還會記得些什么,名字,密碼,號碼,一定會有還記得的東西。我隱約地感覺到有一個我無論如何都不愿意遺忘的東西,它無比強烈,像劃破寂靜黑夜的月光,遙遠而無比重要,我必須記起,遺忘它就等同于生命失去了意義,我絕對不允許這樣,我咒罵一聲,做出了反抗。
“唐”記憶的書冊被吹到了指定的一頁,我念出了上面僅有的字。
“唐……”呼之欲出卻又被卡在了紙頁間,“唐婉初?”
“唐婉初!”她的名字,我激動地念了出來,我歡呼雀躍,我滿心歡喜地抬頭告訴婦女,“我全都想起來了!”
我在手機上輸入了第一個數字“9”,這是她的生日,我所有的六位數密碼都是她的生日,是你曾經透露給我的,我害怕遺忘,我總是遺忘數字,所以用做了密碼。在接下來的半分鐘里,我記起記了一切,它恍如隔夢,但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沒有被我遺忘。
我必須承認,我沒辦法忘掉她,一直都是。
成績出來后,我選報了一所藝術類學院,父母也沒多說什么,他們通常是支持我的,但他們不知道我的這個決定是多么的草率和缺乏理智。選報的專業我也絲毫不感興趣,但其實我已經喪失了對任何事物抱有的興趣。
當我踏進大學校門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決定要離開這里,因為這里沒有她的名字。我討厭麻煩,撒一堆謊話而去走回頭路,我留在這里,打算用兩年的時間完成了大學期間所有的學業,然后離開這里,同時,我還需要去做另一件事情,參軍,其目的只有一個:使我不再懦弱。
我的視力條件不達標,所以要事前做激光手術,就是在手術前期發生的另一樁意外讓我無法再回頭。它的開端也會讓你笑出聲來,在手術前一周的一個晚上,我不小心誤將治腳氣的藥水當作眼藥水滴進了眼睛里,你還是先開心一會兒吧,我為什么會這么蠢的問題你也不用再提,它已經言猶在耳,還有你的笑聲。隨即灼燒的疼痛便席卷了大腦,不用再看瓶子上的標簽我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它太痛了。我沖到衛生間瘋狂地用水沖刷我的眼睛,但除了冰冷沒有絲毫減輕疼痛的作用,我意識到必須去醫院的地步,那會兒是假期,我還在家里,我大聲地呼喊我媽,讓她把我送去醫院。
坐在車后座時,除了疼痛之外還有黑暗,我的眼睛因為腐蝕性藥水的灼燒而不能睜開眼睛,我有一種擔憂,擔憂因此就失了明。我沒將這份擔憂告訴正在開車的母親,她是個溫柔敦厚的女性,我怕她承受不了,哪怕只是一個猜想。
當我真正意識到被黑暗包圍的時候,疼痛感已經顯得微不足道,一種深邃的恐懼占據了我的大腦,很快將我吞沒,如果我真的失明,我將再也不能看到陽光,我第一次開始珍惜每日可見的陽光,渴望見到黎明時刻的太陽。但如果真的失明了,我也相信自己還能夠正常地生活,不過是一雙眼睛,我向你保證,這絕對不是我的馬后炮,而是在當時已經產生了的想法,我已經在想如何安慰母親,說服父親接受這一事實。但,誰來說服婉初呢!她,我一想到她,就立馬陷入了崩潰,我可以看不見陽光,看不見花花草草,只要我還能感受到它們,我可以看不見父親母親,看不見我珍愛的妹妹臉上的花朵,因為他們一直會在身邊,不離不棄,但因此我再也見不到婉初,停止了追逐,我接受不了,我會失去希望,再沒辦法在失去光明后繼續勇敢地活下去。
我在黑暗中拼命地摸索,我要找到手機,我要打給你,我要你告訴我她在哪里,我必須在暗夜來臨之前見她最后一面。盡管我忍著劇痛想要睜開眼睛看清手機上的數字,但這根本于事無補,我掙扎、悲痛欲絕,強烈的無助感籠罩在黑暗當中,但我懼怕的不是黑暗,是虛無。我沒辦法在這時候求助于母親,她不會理解我的,瑜萱,我只能求助于你,能夠理解我的,只有你。
理智和疼痛將我阻攔了下來,將這個請求推遲到了今天。不過我還是沒有準備好,我仍需要時間,但比起那個夜晚已經妥當了不少,這也是我斗膽向你發起請求的原因。我如約在這兩年間完成了學業,并在征兵前最后的關頭忍受了骯臟的交易而得到了名額,令我最驕傲的是在近半年的時間里,為了提前應對部隊的生活,我每天圍著學校的操場跑步10圈,風雨無阻。這些雖然都微不足道但足以使我覺得離她越來越近,盡管我對她仍一無所知,不過待我服完兩年的兵役,結束最后的學業,將一切準備妥當后,我定將有資格面對她。到那時,我會聯系你,從你那兒得到這最后的答案。
請原諒我這么早就將這份重擔交到你的手上,我需要你為我留意這個信息,更重要的是在我向你傳遞這份情感后,我將不會再有退路可言,我前進的方向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拜托你這件事情已經足夠讓我覺得愧疚,但我了解你的性格,所以我還要拜托你最后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在我找到你之前做一件事,等。
感激的話自然不必多說,不思量,自難忘,天長地久都不足以形容我們之間的友誼。
朋友李樹
我看完了他的來信后,就受不了他的婆婆媽媽,認為他是在添油加醋,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廂情愿,自我麻痹,倘若意志堅定,何須如此大費周折。我翻出手機,直接聯系了他。
“喂?”李樹在晌完一輪后接到了電話,他要是膽敢不接,一切免談。
“喂,傻子!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她在——”我一聽到是他的聲音就說道。
“不不不不不不!別!別告訴我!我還沒準備好!我需要時間!我需要時間準備好一切!”他立即用連續不斷的話語在電話那頭打斷我,他不給我說話的機會,他試圖讓我不要說出答案。
但我就是告訴他,直截了當地告訴他,這也是我給他打電話的原因,我提高了音量,力圖打斷他喋喋不休地抗拒。
“她就在——”
“張瑜萱!我求你了!”他的音量壓過了我的聲音,隔著電話將我的耳朵刺痛,他的聲音憤怒而又悲憫,以至于我沒能再說下去,“我求你了,你也知道,我從來沒求過你,但這一次,我求你了!我需要時間,我一直需要時間。等我,等我做好準備,用不了多久的,相信我,到那個時候,我會拜托你,告訴我那個對你輕如鴻毛卻對我無比珍重的答案。”
“……”我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他的決心比鉆石還要堅硬。我討厭沉默,但這次,我沒法打破沉默。
“瑜萱,對不起,我剛才失態了。”李樹溫柔地打破了沉默,“希望你能理解,我只有這樣才能阻止你。我很高興能聽到你的聲音,這也證明了我將這件事托付給你是我做過最正確的選擇,我親愛的朋友,盡管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從你那兒得到幫助,但我知道,這次你依舊會幫我的,對吧?”
“……這算哪門子的幫助啊!”我放棄了,由著他好了。
“……最近好嗎?”李樹突然問道。
“挺好的。你呢?”我們這才算是在電話里問候了對方。
“我也挺好的,過幾天就要準備動身去部隊。”
“真有這個必要嗎?”我說。
“有的,再說,我都已經被選上了,如果不去的話,犯法!后果可是相當嚴重!”
“是嘛?那,快告訴我你現在在哪?我這就過去非把你攔下來不可!”
“如果是你,還真說不準,對了,我偶然看到的,你發的照片,對方怎么樣?對你好嗎?”
“呦,我還以為你消失成了山頂洞人,沒想到還保留了些現代人的智慧,竟還會關心朋友和老同學呢!既然你問了,我就跟你坦白說了——跟你有什么關系!”
“我就是隨便問問,誰稀罕知道!”
“人對我特別好!起碼會說些正常人會說的話。”
“那就好。”
“你呢?背地里跟哪個女孩搞小動作了?”
“我?沒機會呦,一股勁兒地埋起來裝深沉呢!”
“少裝清高,我才不信嘞。”
“真的!這方面我說沒說謊你還聽不出來?”
“你說的我多了解你似的!整天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我怎么知道你啥樣!”
“不過前幾天確實有邂逅過一個女孩。”
“我就說嘛!講講。”
“沒什么好講的,就一面之緣,幫了她點小忙,其實也沒幫上什么忙,事后也沒什么后續,人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
“長得漂亮嗎?”
“還……好吧。”
“定是比不上她吧!講講。”
“真要講嗎?”
“你很忙嗎?”
“那倒沒有。好吧,那是在早晨還是六點鐘的時候……”李樹娓娓講述了他和一個陌生女孩相遇的故事,具體內容我也沒太記住,主要是當時也沒用心在聽,而是想些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就這,真沒什么后續,也沒什么特別的想法!”
“哦。”他確實不太擅長描述這樣的故事,讓我聽著都覺得乏味。
“你失望個什么勁兒啊!”
“你真的一無所知啊!”
“是的,我太過懦弱,害怕被動搖。”
“還有誰能動搖得了你呀!”我小聲嘀咕了一句。
“什么?”他顯然沒聽清。
“沒什么,我是說,祝你成功!”
“謝謝……我多希望能在走之前見上你一面!”
“沒空!沒功夫!見不得……婚禮上見吧!”我是在真心地祝福他。
他爽朗地發出了笑聲,我可以想象到那副笑臉又浮現在他的臉上,“好,婚禮上見!我已經不會再迷方向,所以用不了幾年,你就能收到我的喜訊。”
“我滿懷期待!”
“……”
“再見吧!”我說。
“……再見!”
在即將掛斷電話時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我知道他還沒離開,“你不是一個懦弱的人。”我最后說道。
“謝謝。”
我很慶幸自己說了這句話,上學的時候我總在處心積慮地挖苦、嘲弄他,到最后一刻我才對他表示了微不足道的贊美。
在這之后,我們便斷了聯系,我知道他需要時間,他一直都需要時間,我能做的,只有等。
親愛的妍妍,這便是我知道的他所有的事情,盡管我在努力地只想要闡述事實,但總避免不了陷入情感的漩渦,或許我曾討厭的沉默是現在最好的表達方式,是的,我怕我還未察覺到自己已經喪失了理智,而失去了對死亡和生命的判斷,請允許我就此選擇沉默,而結束漫長的回憶。
而且你要知道,我們之間的友誼比鉆石還要堅固。
深愛你的瑜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