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急著去看寶船,楊博這邊促狹的一笑。
“那就走吧。
下次在江岸,就別弄這騷里騷氣的帷幕了,我怕被金賊埋伏。”
老韓是個豪奢的講究人,這次的帷幕,又是一批新的錦帛。
劫奪真州轉運金帛之事,肯定也是屬實的。
老韓不是窮鬼,對楊博而言也是有好處的。
不然這貨窮的叮當三響,一定會咬住寶船不放的。
不缺錢財,軍功對老韓而言就更為重要一些。
兩人的統一戰線依舊還在,對付宗翰跟撻懶的兩路援軍,也就有了最基本的保證。
幾人出了帷幕,韓世忠這邊跟楊博差不多,只帶了幾個護衛就出發了。
“楊知府,全殲宗弼部的戰法,可否告知韓某?”
騎在馬上,韓世忠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宗弼部不是雞鴨,一日夜全殲,堪稱神跡了。
如果能學會這種戰法,他韓某人是不是也可以全殲他部金賊?
“不急,一會兒你就會看到。”
一里地也就五百米,戰馬幾步路的事兒。
當看到了滿滿的陷馬坑之后,韓世忠依舊不解。
陷馬坑他也不是第一次見了,上次見楊少安這小儒,他就見過這滿地的陷馬坑。
僅憑滿地的陷馬坑就戰勝金兀術,過于扯淡了。
如果金賊如此好對付,別說打下大宋半壁江山,就是黃河他們也過不了。
見小孱儒不打算明說,韓世忠也不再說話。
只是仔細的掃視戰場,想要自己琢磨出來。
只是大略的掃視,韓世忠就知道他們是走在了昨夜的戰場之上。
許多陷馬坑的邊緣都已經塌了,地上干涸的血跡隨處可見。
默默回想當時場面,想著宗弼部的精銳,一路跌跌撞撞的奔逃。
無數流民拿著武器在身后追趕,看著一灘灘刀砍斧劈留下的干涸血跡。
讓韓世忠不由的一陣牙磣,金兀術好似真的敗在了小孱儒的陷馬坑之上。
馬不能用,宗弼部并不比宋軍強悍多少,一旦潰散,流民也可以對付。
打仗,如果真是這樣,那神州處處是名將。
眼中所見并不真實,宗弼大軍,絕對不是敗在了陷馬坑之上。
對付這種陷馬坑,韓世忠就有很多對策。
堅守,就是最簡單的應對手段。
想到昨夜的兩聲巨響,韓世忠的臉色又起了變化。
如若戰馬受驚,宗弼精銳被戰馬沖散,那陷馬坑的作用就大了。
可僅憑兩聲巨響,就驚散數萬馬匹,這個韓世忠也是不信的。
宗弼戰敗的可能有很多,單靠戰場上的蛛絲馬跡,他還是找不到真正的原因。
“楊知府,金賊乃我族心腹大患,還望告知戰法。”
牽著戰馬快走幾步,韓世忠來到楊博身側,稍稍叉手,算是禮賢下士了。
“我不知道,你問岳統制。”
轉頭看了一眼韓世忠,楊博也是據實相告。
黃天蕩的戰法,只是許多巧合湊在了一起,基本是不可復制的。
流民究竟勝在什么地方,楊博清楚歸清楚,但再來一遍。
能不能殲滅宗弼大部,也是不好說的。
“韓太尉,此戰職下出力不多。
但楊太尉此前定的是四面亂戰之法。
自宗弼部進入老灌河故道,三日夜間亂戰不停。
許是疲憊異常,導致宗弼部潰散,才有了如此戰果。”
黃天蕩一仗,結果是很不錯的。
但過程,作為中軍大將,岳爺這邊有些難以啟齒。
說是金二、岳翻,惹的宗弼所部戰馬嘯營?
雖說那是定鼎一擊,但李成、董平的疲敵戰法,也是不可或缺的。
有了李成、董平也不夠。
沒有楊太尉讓人挖遍江岸的陷馬坑,沒有一道道塹壕,一樣定不住宗弼。
殲滅宗弼一仗,勝籌不在力戰,而是勝在了楊太尉的謀劃上。
謹慎的掃了一眼牽馬而行的楊太尉,看他著甲之后步伐沉穩的樣子。
岳飛也試著如楊太尉一般,謀劃此戰。
想了片刻他就有些頹然,此戰謀劃自汴梁始,于黃天蕩終。
步驟環環相扣,稍有偏差就是滿盤皆輸的結果。
單說聚十八萬流民安然南渡,岳飛就自認做不到。
更不要說揀選出如驢似馬的精銳甲士了。
“賊配軍,你是敢戰、能戰之將。
有些話楊夫子本不想說,但又不得不說。
憑你火焚鎮江,楊夫子該錘死你這賊配軍的。
為了這天下黎民,楊夫子且給你說一說吧。
作戰,無非進退戰守而已。
為何而守你清楚嗎?”
韓世忠該殺,李成、董平也該殺。
相對于他們,一些文臣士大夫更該殺。
但目前更應該殺的是金賊,是撻懶部援軍,是宗翰帥帳的援軍。
韓世忠、李成、董平都是不得不用之人。
經過短暫的糾結之后,楊博這邊也開了口。
“楊知府,鎮江之事是韓某做差了。
但金兀術兵鋒甚急,如若讓他在鎮江城站住跟腳,江南之地永無寧時!”
聽到小孱儒提及火焚鎮江之事,韓世忠這邊是有苦衷的。
鎮江,貫通南北之地,不容有失,一旦被金兀術占據鎮江城,貫通南北之兵。
金賊在江南有了落腳點,攻略江南就太容易了。
火焚鎮江不可為,卻又不得不為。
“呵呵……
楊夫子信了你的邪。
我與岳統制說過,此戰不僅要戰敗宗弼,還要戰敗撻懶與宗翰。
兩路援軍,有先后之分,先敗撻懶部,再敗宗翰部。
此戰若勝,江南兩淮盡入我手。
以兩淮反攻河南地,那就容易多了。
重建黃河防線,是楊夫子的目的。
楊夫子指摘張浚的劄子,你這賊配軍看過吧?
若能如楊夫子謀劃的一樣,河南之地,就是你們這些賊配軍的節度之地。
如何做事,你這賊配軍要仔細掂量。”
回頭看了韓世忠一眼,楊博說起了自己罵張浚的劄子。
如今沒有密折奏事一說,只要經手之人膽子大一些,就可翻看過手的劄子。
楊博相信韓世忠,不會不看自己送去行在的劄子。
看了就會有一些大局觀。
目前小朝廷想要維穩,單靠江南地界是不夠的。
江南閑適,又有長江天塹,算是飽暖之地。
失了河南地,就是失了舉國上下的雄心壯志。
楊博不想自己的后代,被蒙古人用車輪比對。
更不想讓他們成為海上飄蕩的亡魂。
暫時與韓世忠聯手奪取河南之地,也是有答案的選擇題。
“楊知府乃世之俊杰,咱是佩服的。
只是張浚乃書生,搏名之后入中樞是其謀劃,恐難如楊知府之意。”
韓世忠是聰明人,見楊少安有推心置腹之意。
也不隱瞞,將自己對張浚的看法說了出來。
“那西北之戰,就是必敗之局了。
黃天蕩這邊,要預防完顏婁室自上游順水而下。
戰敗兩路援軍之后,亦要留一部在此地駐防。
進退戰守,我們唯有守之一字。
以守代攻方為良策。”
楊博的守策,韓世忠也是贊成的,跟這位大儒后人推心置腹,倒是別有感觸。
看著穩步前行的楊少安,韓世忠瞇了瞇眼,這位小夫子算是腹有良謀。
“楊知府,宗弼部近乎被全殲,兩路援兵還會來黃天蕩嗎?”
韓世忠說的才是戰事的關竅,撻懶不是小孱儒的兒子,讓他來他就來。
黃天蕩鏖戰數日,恐怕撻懶已經有了軍報,金賊勇悍奸詐,只怕不會隨便進入黃天蕩的。
“撻懶的真州水軍,集結的如何了?
若你詐敗,困守黃天蕩,撻懶會不會上岸?”
對于宗弼的兩路援兵會不會來,楊博的態度很肯定,一定會來。
但需要韓世忠的配合,這也是楊博跟他推心置腹的原因所在。
“詐敗?
怎么詐敗?”
回身看了一下江岸的樓船,韓世忠是找不出詐敗原因的。
大宋水師,完全可以吊打金賊,如何詐敗?
“隨便詐敗就好,大宋官軍敗的少嗎?”
戰爭之中,心態是很重要的。
完顏撻懶雖說是智將,但對宋之戰中,心態上也是處于絕對優勢地位的。
只要韓世忠退走,撻懶部的援兵就敢登上江岸,沒什么可質疑的。
“咱知道了,鎖住鎮江口,橫截黃天蕩,給撻懶讓出登岸地點就好。”
楊博說到隨便敗,韓世忠的臉色有些難看,這話說的也真對。
只是作為統兵大將,面皮上有些不舒服。
楊博這邊說著謀劃,韓世忠跟隨應和,一陣‘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傳入了眾人耳中。
“楊知府在開山取石,難道俘獲了金兀術的大炮?
此物若有,可否贈予水師?”
韓世忠的話,讓楊博有些疑惑。
大炮?
這老韓想屁吃呢?
自己的火藥還是大概配的,哪來的大炮?
仔細掃量著韓世忠,難道這貨是跟自己一樣,機緣巧合過來的?
“好叫韓太尉知曉,只是在石壁上刻字,金兀術軍中沒有大炮。”
說起這敲擊聲,正在給韓世忠解釋的岳飛,心里很是苦澀。
將杜充獻給楊太尉這事,自己真是做差了。
誰曾想,這位楊太尉會直接宰了杜充呢?
但凡是個文官,就會好好對待前宰相的。
這位楊太尉可好,直接壓殺了杜充,簍子捅的太大了。
見岳飛接上了話茬,韓世忠沒有別的反應。
楊博腦中轉了一下,大概知道了大炮所指,應該是投石機之類。
“賊配軍,前方就是宗弼所遺寶船。
還有一事,楊夫子剛剛忘了說。
石壁上是給杜充刻的墓志銘。
昨夜一戰,擒了降相杜充。
楊夫子思慮一下,此等國賊,需要一個不一樣的死法。
差人找了兩京、兩淮、建康府的戰死之人,活活壓殺了杜充。
這事兒你給行在報備一下。”
楊博幾句話說完,韓世忠的一張臉,就變成了醬赤色。
“好個孱儒,竟敢給你家韓爺爺下此等惡套。
弒殺宰執,你有幾顆腦袋?
混賬東西,告辭不送!”
丟下狠話,韓世忠頭也不回,一路罵罵咧咧的走了。
看著韓太尉匆匆而卻的背影,岳飛的心里更是苦澀。
“楊太尉,追回韓太尉,將職下怒殺杜充之事告知吧。”
杜充雖惡,但絕不可擅殺,那做了皇帝的張邦昌如何?
謀朝篡位的事情都做了,小朝廷殺他都是遮遮掩掩。
用的還是穢亂的由頭,趙官家殺一個張邦昌都要不顧臉面。
這位自稱楊夫子的太尉爺,張張嘴就殺了杜充,后患可是致命的。
“知道為什么不給你那三萬甲士嗎?
有建康城垣在,有三萬甲士在。
就是宰了當政的宰執,誰能奈我何?
性命無憂,楊夫子可以顧全大局。
想拿走楊夫子的人頭,要問過那三萬甲士的。”
給了岳爺一個新的選項,楊博繼續悶頭趕路。
用杜充之死,嚇走了韓世忠,也算是好事。
幾十艘寶船里的財貨,就可以揀選一下了。
不好出手的東西,以后還是需要給韓世忠一部分的。
聽到楊太尉的說法,岳飛的臉色也是慘變。
三萬甲士的戰力如何,他已經有了初步的估算。
稍事訓練,戰力遠超西軍精銳。
據城而守,沒有十萬以上的精銳兵馬,不要想著靠近建康城。
目前能威脅到楊太尉的,只有西軍,而西軍顯然是不能南下的。
一旦失了西北,川中危矣、江南危矣。
楊夫子有不臣之心,在岳飛這邊也是否定的。
自汴梁遷十八萬流民入江南地界。
黃天蕩殲滅宗弼大部。
借宗弼之手,掃除李成、曹成、董平、鐘相、楊幺。
聚兩淮、江南各路義軍,大江之南許多亂匪,一戰而定。
這樣的人有不臣之心,那朝廷就沒有忠臣了。
“太尉說的不錯,若有人想要危害太尉,李成第一個不答應。”
掃了岳飛一眼,李成桀驁的表了忠心。
果然沒有看錯靠山,敢于宰殺相公的人物,絕對是強硬無比的靠山。
“俺也一樣。”
董平表了態,岳飛的臉色更差了,若只是楊太尉,事情還好說。
加上這兩個無法無天的匪首,未來如何就難說了。
想著自己給李成表功的一幕,想著散亂各處,正在被收編的亂匪,岳飛有點想吐血。
“聒噪!
楊夫子做事,用得著你們倆嗎?
老實跟著岳都統整軍備戰。
不能在黃天蕩釘死金賊的兩路援兵。
以后的兩淮必然戰火連天。
你們三人都是要過江的,不想面對金賊馬隊,就要在黃天蕩釘死他們。”
弄死杜充的后果,沒有眾人想象的那么嚴重。
楊博手里是有本錢的,根本不怕小朝廷的趙茍爺。
但李成、董平是需要韁繩的,這倆貨如果脫韁,危害不比金賊小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