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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黃天蕩(五)

“你們且敘兄妹之情,楊夫子不急……”

看著女書史常平淚眼婆娑,看著長相平凡的岳爺虎目放光。

楊博走到了一邊,打算看看八卦。

幸虧一路著甲很累,加上沒地兒洗澡,楊夫子沒動什么壞心思。

不然得罪了有宋一朝武力絕巔的岳爺。

被打死不一定,但被臭揍一頓,弄不好也會青史留名。

‘某年某月,龍池楊博楊少安,褻玩……’

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文臣士大夫的筆桿子,那是殺人不見血的。

接連兩首詩寫在了劄子上,楊博清楚,他已經跟許多文臣士大夫站在了對立面上。

小朝廷之中,恨他不死的大有人在。

盤外的損招、壞招,都是文臣士大夫們所擅長的。

敗壞一下自己的名聲,都不用他們出手,下面有的是想要走后門的槍手,在等人這些人法令呢。

見楊太尉有些誤會了兩人之間的關系,岳飛忙不迭的解釋。

表小姐能侍候在楊太尉身側,顯然是關系親近的身邊人。

雖然嘴上說的好聽,但文臣的心思最是難猜。

一點心里有了齷齪,自身在他帳下效命,就不是那么好解決的了。

“楊太尉,岳飛與表小姐算是同門。

當年在韓相公莊上……”

聽著岳爺描述,這是當年岳爺在韓琦韓相公一脈的莊上為佃戶,學藝的舊事。

岳爺的師承不少,后世傳的最多的就是周侗。

女書史常平與岳飛扯上關系,也是因為周侗。

常平是韓家親戚,經常走動。

當年周同為劉光世莊客,韓家又與劉光世有關聯。

常平家里是武職,她自小喜好學武,到了韓家,就邀請周侗教授箭術。

周侗在韓家教授常平,遇上了岳爺。

常平那時候年歲還小,韓家那邊也算開明。

周侗愛才,教授常平的時候,一并收了岳飛這個弟子。

這段繞下來,女書史常平,既算是岳爺師妹,也算是岳爺恩人。

私情,兩人之間倒是沒有,差著階層呢。

但岳爺這一圈說下來,愣是沒有談及女書史的家世。

常平不想說,如今當著眾人的面,楊博也就不好繼續追問了。

掃了一眼關系平常的二人,楊博無奈一嘆。

如果兩人之間有私情該多好,那女書史這個偶爾發病喜好背刺的隱患,就可以甩給岳爺了。

“也罷!

正事不談了。

此刀是楊夫子汴梁金家寨所得。

乃前唐將作監精品。

若岳統制耍的動,便是楊夫子的見面禮了。”

有心將不安定因素常平,一起送給岳爺。

但楊博想了想還是算了。

常平有武藝在身,卻把自己賣掉。

心性算是不錯的,長得也符合楊博的審美。

將女書史送人,楊博也多少有些不舍。

思來想去,只是將得自金家寨的唐大刀送了出去。

“謝過楊太尉、謝過表小姐。

好刀!”

接過常平遞來的唐大刀。

岳飛先是躬身謝了楊博跟常平。

退后幾步之后,才抽刀出鞘。

細看一番之后,也給出了贊譽。

說完,他就朝著山下舞了一趟刀法。

刀法,楊博沒怎么看明白。

但十斤重的唐大刀,在岳爺手里仿若紙片一般。

輕松之中,卻帶著利刃破空的嘯聲。

岳爺的勇力絕巔,算是得到了證實。

不提別的,就這一膀子力氣,一般人也只有仰望的份兒。

“你的了。

岳統制,目前楊夫子麾下有十八萬流民。

可戰之人大概十萬。

加上淮西李成的人馬,十萬。

如今可以聽調遣的共二十萬人。

能不能并掉宗弼的十萬大軍?”

見了岳爺勇力,隨口將唐大刀贈出。

楊博這邊直接將現有兵力說了一下。

將人手也甩給岳爺。

接下來,就沒楊夫子什么事兒了。

該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都是岳爺的了。

“謝過太尉。

太尉在山下挖下許多的陷馬坑。

可是為了與宗弼同歸于盡?”

將唐大刀收起放在地上。

岳飛開口問了面前楊太尉的病因。

將己方、敵方共陷死地、絕地。

這樣的人物不是有大病,就是瘋了。

聽了楊太尉說的基礎兵力,岳飛這邊還是沒有改變想法。

仗不是這么打的。

將雙方彼此釘死在陣地上,就少了戰陣、戰法的機變。

沒了戰法,戰爭就成了無法預知戰果的屠殺。

二十萬對十萬,勝敗如何,岳飛也是無從說起。

這樣彼此釘死,彼此屠殺的戰場,勝負如何只能看結果。

岳爺問起,楊博知道,怕是自己的謀劃有不妥之處,于是也不隱瞞直接開口。

“此戰定國。

不僅是下面的二十萬人。

接下來應該還有各路義軍、亂匪。

楊夫子之前籌劃的戰法是四面亂戰。

宗弼人馬,精銳不會超過一半。

也就是說至少有五萬左右的簽軍。

或是沿途擄掠的壯丁。

以四面亂戰之法,亂了宗弼的人馬。

以陷馬坑限制宗弼人馬的行動,務求殲滅之!”

楊博大致的謀劃,就是盡可能的殲滅宗弼部主力。

由北到南,宗弼血債累累,能殲滅宗弼的東路主力。

楊博這邊是不惜代價的。

這不僅是國戰,而且關系到楊夫子之后的安穩與榮華富貴。

一將功成萬骨枯,只要不親臨戰陣,楊博的底線也不高。

千好萬好不如自己過得好。

剿滅宗弼也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可以接受的。

喊口號,用大義安慰自己,死傷只要不去看,就可以當做不知道。

為了將來與大義,楊博也不介意做上幾次鴕鳥。

聽了楊太尉的計劃,岳飛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想了一下才開口。

“可戰!

太尉,殲滅之,恐怕力有未逮。

宗弼之困,在于沿途擄掠的財物。

放棄財物,宗弼便有了活路。

鐵浮屠悍勇、契丹簽軍也不弱。

以目前軍勢,想要堵截鐵浮屠歸路,幾無可能。”

在知己知彼方面,岳爺做的很到位。

聽了他的說法,楊博點了點頭,算是客觀中肯。

岳爺如果說此戰可全殲宗弼東路軍主力,那就值得楊博懷疑了。

看著目光沉毅的岳爺,楊博繼續開口。

“楊夫子自東京汴梁城而來。

拔了金賊的劉家寺大寨,得甲兩萬余。

一路揀選青壯,能帶甲執兵兩天一夜者,萬余!

一天一夜者,萬余!

半日者,萬余!

軍中有長柯斧三千,馬槊數百,刀槍無數。

骨朵、鐵鞭、鐵斧數千。

楊夫子新造天王炮二十余。

只是軍中強弓勁弩不足。”

將大致的家底報給了岳爺。

楊博也在想著自己的家底。

除了剩余的硫磺、硝石,應該是沒了。

看著岳爺慢慢張大的嘴,楊博與有榮焉。

岳飛這邊收起心中驚駭,深看一眼楊太尉。

稍一琢磨,也帶著希望開口。

“太尉,若如此,咱可重創宗弼之軍。”

上山的時候,岳飛見過流民之中的甲士。

官造的扎甲,陣戰,足以抗衡鐵浮屠了。

帶甲執兵兩天一夜,這都不是人了。

帶甲行軍半天,就是官軍中的絕對精銳。

兩天一夜,即便在岳飛的印象里,也沒有這樣的悍軍。

騎在馬上的鐵浮屠雖說可以,但馬一樣受不了。

鐵浮屠也做不到帶甲執兵,兩天一夜的。

不管經受訓練與否,楊太尉的三萬甲士,可做定鼎之用。

現在想及那滿地的陷馬坑,岳飛也不敢腹誹楊太尉有大病了。

揚己之長、抑敵之長。

這位自稱楊夫子的太尉已經做到了極致。

“此次前來的義軍亂匪,必然要消耗在流民之前。

義軍、亂匪不潰,流民精壯不上戰場。

戰后,將存活的義軍、流民,收編于各軍之中。

楊夫子忝為江東捉殺使,平靖地方,還是要得力的!”

作為江東捉殺使,楊博很快就進入了角色。

這跟當輔導員、助教差不多。

在學生與學校面前,要當仁不讓。

對于跟自己努力方向相悖離的行為。

楊助教的動作也很明快,嚴厲打擊。

楊太尉的這番話,讓岳飛打了寒顫。

若如此,只要宗弼那邊稍有應對不當的地方。

殲滅之,也不是空想。

“太尉,亂匪好說,只是義軍……”

義軍亂匪一鍋燴,這位楊太尉好毒辣的心思。

從頭想了一遍戰法,岳飛也不由的佩服。

此戰之后,江南要平靖了。

李成乃是淮西悍匪,若能在此戰之中實力大損。

兩淮也平靖了一半。

若是荊湖的鐘相、楊幺也來了。

說此戰是定國之戰,一點不為過。

談及正事,兩人的語速都不快。

時常需要思索一下,說到亂匪,楊博不能不提李成。

“李成算是楊夫子的人,你要照拂一二。

楊夫子讓李成邀了鐘相、楊幺。

這倆若來,不能活著離開黃天蕩。

其余各路亂匪,有了李成、鐘相、楊幺做表率,必然紛至沓來。

此戰你來抓總,殲滅宗弼是關鍵。

各地的亂匪也不能輕易的放走。

至于義軍,權當亂匪對待。”

岳爺提義軍,楊博說的卻是亂匪。

義軍與亂匪,不好區分的。

就連江上的韓世忠,對于鎮江百姓而言,都與亂匪無異。

這兩天楊博也聽說了一些情況。

老韓為了堅壁清野,焚了鎮江城。

韓世忠這賊配軍不為人子。

亂匪、義軍、官軍,對百姓而言,三者之間是可以劃等號的。

目前的義軍,多半跟楊博麾下的流民差不多。

大多是為了活路聚在一起的。

“太尉,如此怕是不妥,寒了天下義軍之心吶!”

楊夫子的毒辣,遠超岳飛的想象。

看著面前身著寶相麒麟甲的楊太尉,岳飛有些心寒。

這種惡毒人物,與之攜手,吉兇未知。

與汴梁的降相杜充相比,這位楊太尉不逞多讓。

一瞬間,岳飛心里,也起了遠離的心思。

“除了宗弼的東路主力。

江北的完顏撻懶必然全軍來援。

京東東路的完顏宗翰也會派援軍前來。

至于西路主力完顏婁室會不會來,說不準。

此戰乃是決戰。

此戰之后,我軍可盡收兩淮。

將戰線推到京東兩路、東京汴梁附近。

配合西北,可沿黃河南岸,劃出一條戰線。

金賊想要南下,就要跟靖康初年差不多,先過黃河。

介時,我軍以河南之地為釣餌。

以周圍山地為依托,首先在黃河渡口截擊金賊。

之后引金賊騎軍,如山林作戰。

耗上幾年,練出幾十萬精銳甲士。

然后逐城推進,將金賊騎軍之利,耗死在守城之上。

如此,金賊可破!”

借助史料,楊博給岳爺描繪了一副恢弘畫卷。

偏安江南,就沒了戰略緩沖。

沒有戰略緩沖,跨江北伐,就是無源之水。

一旦戰敗,必然大潰。

有了戰略緩沖,輔以山地戰,金賊一方就是狗咬烏龜了。

金賊的弱點明顯,立國時間太短,文治手段不足。

以部落戰爭的形式,可以享受戰爭紅利。

但上升到國戰程度,金國不如遼國。

簽軍、劫掠、征發,這些都是大失民心的手段。

金朝上下,大半人都認為這些是正常手段。

這樣的戰爭打上三五年,內憂外患之下,金朝也就離著崩潰不遠了。

看著面前的恢弘畫卷,岳飛也有些激動。

這樣的畫卷,正適合武人揮斥方遒、建功立業。

壓下心中的激奮,岳飛思忖了一下。

覺得還是要糾正楊太尉對義軍的態度。

“太尉,義軍非亂匪,不可同日而語。”

見岳爺糾結于義軍、亂匪。

楊博輕輕一嘆,開口解釋。

“岳統制,義軍錢糧自何處來?”

楊博一句話,就問住了岳飛。

這樣的問題,他已經遇到了。

錢糧從何處來,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自籌!”

勉強說了兩個字,岳飛勸解楊太尉的信心,也不是那么充足了。

“如楊夫子這般,打劫完顏宗弼的船隊。

楊夫子認他為義軍。

劫掠百姓者,皆為亂匪!

江上的韓世忠,若不是指望他截住宗弼。

火焚鎮江,楊夫子就該打殺那賊配軍!

此戰前因后果,楊夫子已然說明白了。

岳統制,該你表態了。”

以太尉楊夫子的說法,岳飛清楚的知道,江南哪有義軍存在?

自籌錢糧,無非兩條路,打劫百姓,打劫官府。

打劫百姓的可以稱做義軍。

打劫官府的一概都是亂匪。

想著降相杜充當時在汴梁城的言語。

岳飛沒有表態,而是緊緊的盯住了自稱楊夫子的江東捉殺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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