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且敘兄妹之情,楊夫子不急……”
看著女書史常平淚眼婆娑,看著長相平凡的岳爺虎目放光。
楊博走到了一邊,打算看看八卦。
幸虧一路著甲很累,加上沒地兒洗澡,楊夫子沒動什么壞心思。
不然得罪了有宋一朝武力絕巔的岳爺。
被打死不一定,但被臭揍一頓,弄不好也會青史留名。
‘某年某月,龍池楊博楊少安,褻玩……’
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文臣士大夫的筆桿子,那是殺人不見血的。
接連兩首詩寫在了劄子上,楊博清楚,他已經跟許多文臣士大夫站在了對立面上。
小朝廷之中,恨他不死的大有人在。
盤外的損招、壞招,都是文臣士大夫們所擅長的。
敗壞一下自己的名聲,都不用他們出手,下面有的是想要走后門的槍手,在等人這些人法令呢。
見楊太尉有些誤會了兩人之間的關系,岳飛忙不迭的解釋。
表小姐能侍候在楊太尉身側,顯然是關系親近的身邊人。
雖然嘴上說的好聽,但文臣的心思最是難猜。
一點心里有了齷齪,自身在他帳下效命,就不是那么好解決的了。
“楊太尉,岳飛與表小姐算是同門。
當年在韓相公莊上……”
聽著岳爺描述,這是當年岳爺在韓琦韓相公一脈的莊上為佃戶,學藝的舊事。
岳爺的師承不少,后世傳的最多的就是周侗。
女書史常平與岳飛扯上關系,也是因為周侗。
常平是韓家親戚,經常走動。
當年周同為劉光世莊客,韓家又與劉光世有關聯。
常平家里是武職,她自小喜好學武,到了韓家,就邀請周侗教授箭術。
周侗在韓家教授常平,遇上了岳爺。
常平那時候年歲還小,韓家那邊也算開明。
周侗愛才,教授常平的時候,一并收了岳飛這個弟子。
這段繞下來,女書史常平,既算是岳爺師妹,也算是岳爺恩人。
私情,兩人之間倒是沒有,差著階層呢。
但岳爺這一圈說下來,愣是沒有談及女書史的家世。
常平不想說,如今當著眾人的面,楊博也就不好繼續追問了。
掃了一眼關系平常的二人,楊博無奈一嘆。
如果兩人之間有私情該多好,那女書史這個偶爾發病喜好背刺的隱患,就可以甩給岳爺了。
“也罷!
正事不談了。
此刀是楊夫子汴梁金家寨所得。
乃前唐將作監精品。
若岳統制耍的動,便是楊夫子的見面禮了。”
有心將不安定因素常平,一起送給岳爺。
但楊博想了想還是算了。
常平有武藝在身,卻把自己賣掉。
心性算是不錯的,長得也符合楊博的審美。
將女書史送人,楊博也多少有些不舍。
思來想去,只是將得自金家寨的唐大刀送了出去。
“謝過楊太尉、謝過表小姐。
好刀!”
接過常平遞來的唐大刀。
岳飛先是躬身謝了楊博跟常平。
退后幾步之后,才抽刀出鞘。
細看一番之后,也給出了贊譽。
說完,他就朝著山下舞了一趟刀法。
刀法,楊博沒怎么看明白。
但十斤重的唐大刀,在岳爺手里仿若紙片一般。
輕松之中,卻帶著利刃破空的嘯聲。
岳爺的勇力絕巔,算是得到了證實。
不提別的,就這一膀子力氣,一般人也只有仰望的份兒。
“你的了。
岳統制,目前楊夫子麾下有十八萬流民。
可戰之人大概十萬。
加上淮西李成的人馬,十萬。
如今可以聽調遣的共二十萬人。
能不能并掉宗弼的十萬大軍?”
見了岳爺勇力,隨口將唐大刀贈出。
楊博這邊直接將現有兵力說了一下。
將人手也甩給岳爺。
接下來,就沒楊夫子什么事兒了。
該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都是岳爺的了。
“謝過太尉。
太尉在山下挖下許多的陷馬坑。
可是為了與宗弼同歸于盡?”
將唐大刀收起放在地上。
岳飛開口問了面前楊太尉的病因。
將己方、敵方共陷死地、絕地。
這樣的人物不是有大病,就是瘋了。
聽了楊太尉說的基礎兵力,岳飛這邊還是沒有改變想法。
仗不是這么打的。
將雙方彼此釘死在陣地上,就少了戰陣、戰法的機變。
沒了戰法,戰爭就成了無法預知戰果的屠殺。
二十萬對十萬,勝敗如何,岳飛也是無從說起。
這樣彼此釘死,彼此屠殺的戰場,勝負如何只能看結果。
岳爺問起,楊博知道,怕是自己的謀劃有不妥之處,于是也不隱瞞直接開口。
“此戰定國。
不僅是下面的二十萬人。
接下來應該還有各路義軍、亂匪。
楊夫子之前籌劃的戰法是四面亂戰。
宗弼人馬,精銳不會超過一半。
也就是說至少有五萬左右的簽軍。
或是沿途擄掠的壯丁。
以四面亂戰之法,亂了宗弼的人馬。
以陷馬坑限制宗弼人馬的行動,務求殲滅之!”
楊博大致的謀劃,就是盡可能的殲滅宗弼部主力。
由北到南,宗弼血債累累,能殲滅宗弼的東路主力。
楊博這邊是不惜代價的。
這不僅是國戰,而且關系到楊夫子之后的安穩與榮華富貴。
一將功成萬骨枯,只要不親臨戰陣,楊博的底線也不高。
千好萬好不如自己過得好。
剿滅宗弼也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可以接受的。
喊口號,用大義安慰自己,死傷只要不去看,就可以當做不知道。
為了將來與大義,楊博也不介意做上幾次鴕鳥。
聽了楊太尉的計劃,岳飛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想了一下才開口。
“可戰!
太尉,殲滅之,恐怕力有未逮。
宗弼之困,在于沿途擄掠的財物。
放棄財物,宗弼便有了活路。
鐵浮屠悍勇、契丹簽軍也不弱。
以目前軍勢,想要堵截鐵浮屠歸路,幾無可能。”
在知己知彼方面,岳爺做的很到位。
聽了他的說法,楊博點了點頭,算是客觀中肯。
岳爺如果說此戰可全殲宗弼東路軍主力,那就值得楊博懷疑了。
看著目光沉毅的岳爺,楊博繼續開口。
“楊夫子自東京汴梁城而來。
拔了金賊的劉家寺大寨,得甲兩萬余。
一路揀選青壯,能帶甲執兵兩天一夜者,萬余!
一天一夜者,萬余!
半日者,萬余!
軍中有長柯斧三千,馬槊數百,刀槍無數。
骨朵、鐵鞭、鐵斧數千。
楊夫子新造天王炮二十余。
只是軍中強弓勁弩不足。”
將大致的家底報給了岳爺。
楊博也在想著自己的家底。
除了剩余的硫磺、硝石,應該是沒了。
看著岳爺慢慢張大的嘴,楊博與有榮焉。
岳飛這邊收起心中驚駭,深看一眼楊太尉。
稍一琢磨,也帶著希望開口。
“太尉,若如此,咱可重創宗弼之軍。”
上山的時候,岳飛見過流民之中的甲士。
官造的扎甲,陣戰,足以抗衡鐵浮屠了。
帶甲執兵兩天一夜,這都不是人了。
帶甲行軍半天,就是官軍中的絕對精銳。
兩天一夜,即便在岳飛的印象里,也沒有這樣的悍軍。
騎在馬上的鐵浮屠雖說可以,但馬一樣受不了。
鐵浮屠也做不到帶甲執兵,兩天一夜的。
不管經受訓練與否,楊太尉的三萬甲士,可做定鼎之用。
現在想及那滿地的陷馬坑,岳飛也不敢腹誹楊太尉有大病了。
揚己之長、抑敵之長。
這位自稱楊夫子的太尉已經做到了極致。
“此次前來的義軍亂匪,必然要消耗在流民之前。
義軍、亂匪不潰,流民精壯不上戰場。
戰后,將存活的義軍、流民,收編于各軍之中。
楊夫子忝為江東捉殺使,平靖地方,還是要得力的!”
作為江東捉殺使,楊博很快就進入了角色。
這跟當輔導員、助教差不多。
在學生與學校面前,要當仁不讓。
對于跟自己努力方向相悖離的行為。
楊助教的動作也很明快,嚴厲打擊。
楊太尉的這番話,讓岳飛打了寒顫。
若如此,只要宗弼那邊稍有應對不當的地方。
殲滅之,也不是空想。
“太尉,亂匪好說,只是義軍……”
義軍亂匪一鍋燴,這位楊太尉好毒辣的心思。
從頭想了一遍戰法,岳飛也不由的佩服。
此戰之后,江南要平靖了。
李成乃是淮西悍匪,若能在此戰之中實力大損。
兩淮也平靖了一半。
若是荊湖的鐘相、楊幺也來了。
說此戰是定國之戰,一點不為過。
談及正事,兩人的語速都不快。
時常需要思索一下,說到亂匪,楊博不能不提李成。
“李成算是楊夫子的人,你要照拂一二。
楊夫子讓李成邀了鐘相、楊幺。
這倆若來,不能活著離開黃天蕩。
其余各路亂匪,有了李成、鐘相、楊幺做表率,必然紛至沓來。
此戰你來抓總,殲滅宗弼是關鍵。
各地的亂匪也不能輕易的放走。
至于義軍,權當亂匪對待。”
岳爺提義軍,楊博說的卻是亂匪。
義軍與亂匪,不好區分的。
就連江上的韓世忠,對于鎮江百姓而言,都與亂匪無異。
這兩天楊博也聽說了一些情況。
老韓為了堅壁清野,焚了鎮江城。
韓世忠這賊配軍不為人子。
亂匪、義軍、官軍,對百姓而言,三者之間是可以劃等號的。
目前的義軍,多半跟楊博麾下的流民差不多。
大多是為了活路聚在一起的。
“太尉,如此怕是不妥,寒了天下義軍之心吶!”
楊夫子的毒辣,遠超岳飛的想象。
看著面前身著寶相麒麟甲的楊太尉,岳飛有些心寒。
這種惡毒人物,與之攜手,吉兇未知。
與汴梁的降相杜充相比,這位楊太尉不逞多讓。
一瞬間,岳飛心里,也起了遠離的心思。
“除了宗弼的東路主力。
江北的完顏撻懶必然全軍來援。
京東東路的完顏宗翰也會派援軍前來。
至于西路主力完顏婁室會不會來,說不準。
此戰乃是決戰。
此戰之后,我軍可盡收兩淮。
將戰線推到京東兩路、東京汴梁附近。
配合西北,可沿黃河南岸,劃出一條戰線。
金賊想要南下,就要跟靖康初年差不多,先過黃河。
介時,我軍以河南之地為釣餌。
以周圍山地為依托,首先在黃河渡口截擊金賊。
之后引金賊騎軍,如山林作戰。
耗上幾年,練出幾十萬精銳甲士。
然后逐城推進,將金賊騎軍之利,耗死在守城之上。
如此,金賊可破!”
借助史料,楊博給岳爺描繪了一副恢弘畫卷。
偏安江南,就沒了戰略緩沖。
沒有戰略緩沖,跨江北伐,就是無源之水。
一旦戰敗,必然大潰。
有了戰略緩沖,輔以山地戰,金賊一方就是狗咬烏龜了。
金賊的弱點明顯,立國時間太短,文治手段不足。
以部落戰爭的形式,可以享受戰爭紅利。
但上升到國戰程度,金國不如遼國。
簽軍、劫掠、征發,這些都是大失民心的手段。
金朝上下,大半人都認為這些是正常手段。
這樣的戰爭打上三五年,內憂外患之下,金朝也就離著崩潰不遠了。
看著面前的恢弘畫卷,岳飛也有些激動。
這樣的畫卷,正適合武人揮斥方遒、建功立業。
壓下心中的激奮,岳飛思忖了一下。
覺得還是要糾正楊太尉對義軍的態度。
“太尉,義軍非亂匪,不可同日而語。”
見岳爺糾結于義軍、亂匪。
楊博輕輕一嘆,開口解釋。
“岳統制,義軍錢糧自何處來?”
楊博一句話,就問住了岳飛。
這樣的問題,他已經遇到了。
錢糧從何處來,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自籌!”
勉強說了兩個字,岳飛勸解楊太尉的信心,也不是那么充足了。
“如楊夫子這般,打劫完顏宗弼的船隊。
楊夫子認他為義軍。
劫掠百姓者,皆為亂匪!
江上的韓世忠,若不是指望他截住宗弼。
火焚鎮江,楊夫子就該打殺那賊配軍!
此戰前因后果,楊夫子已然說明白了。
岳統制,該你表態了。”
以太尉楊夫子的說法,岳飛清楚的知道,江南哪有義軍存在?
自籌錢糧,無非兩條路,打劫百姓,打劫官府。
打劫百姓的可以稱做義軍。
打劫官府的一概都是亂匪。
想著降相杜充當時在汴梁城的言語。
岳飛沒有表態,而是緊緊的盯住了自稱楊夫子的江東捉殺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