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蒼的嗡嗡回響聲,還沒有消散。
靈雨有些遲疑地看了太子一眼,見他默許,便把箜篌遞過來。
初寧接過來,隨意地?fù)芰藘陕暎σ饕鞯胤Q贊:“真是好琴!”
她把箜篌抱在身前,一步步走上祭臺,因?yàn)轶眢筇螅r得她的身子十分嬌小。她的相貌,與素天心有七八分相似,表情卻比母親靈動得多。不少世家青年子弟,已經(jīng)在心里暗嘆,如果沒有左臉頰上那一處新月似的疤痕,真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日光從她背后照過來,鬢邊一縷發(fā)絲被風(fēng)揚(yáng)起,初寧經(jīng)過玄蒼下方,卻并不停步,沿著臺階繼續(xù)走上祭臺一角、用來放置禮器的高臺。
她用手指在箜篌上輕輕撥動,依稀也是《大武》的調(diào)子,唇邊笑意更深:“看好了。”
太子意識到不對,猛地站起來,卻因?yàn)殡x得實(shí)在太遠(yuǎn),根本無法阻止。
接著,讓在場眾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現(xiàn)了,初寧雙手舉起那只名貴的箜篌,用足了力氣往玄蒼上砸去。她站的位置本就在玄蒼上方,箜篌急速下墜,力道更被無限放大。
只聽“當(dāng)”的一聲,整個古鐘在這重?fù)糁拢l(fā)出震耳欲聾的鏗鏗聲。
只不過,跟雅樂引發(fā)的和鳴聲不同,此刻的聲響雜亂無章,別提多刺耳了。有些修為尚淺的年輕人,已經(jīng)扛不住,表情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嘴角有鮮血溢出。
素遇一言不發(fā)地盯著初寧,離玄蒼最近的她,卻沒有受到這股雜音的影響,只是笑嘻嘻地看著太子氣得半死。他把眼睛一瞇,這個小女娃身上,果然有古怪。素天心當(dāng)年從神殿里拿走的東西,一定在她身上。
初寧緩步走下來,從地上撿起箜篌,捧回太子面前。黑曜石琴身上,被砸出一條巨大的裂縫,有幾根琴弦也崩斷了,這把名貴的箜篌就算是廢了。
“殿下,這個音量可還滿意?”初寧眼看太子臉上露出惱恨,故意做出懵懂天真的樣子,“這箜篌好像不太結(jié)實(shí)啊,用了一次就壞了,太子殿下說了,我贏了就送給我,我應(yīng)該好好愛惜才對,真是辜負(fù)了殿下的美意。”
太子勃然變色,顧不上維持儲君的體面,拂袖離去。
這一番舉動,叫人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平日里與素遇相熟的人,只好干巴巴地說了幾句“果然不同凡響”。倒是與太子交好的薛氏一族,頗有深意地表示,希望能看見這位小姐,在靈雀臺擇選時,有更加讓人難忘的表現(xiàn)。
初寧的目的卻已經(jīng)達(dá)到了,只要吸引了眾人的注意,素遇便不可能永遠(yuǎn)困著她了。至于得罪了太子,原本就帶著偏見看她的人,并不是她想忍就能相安無事的。
凈音祭日的鬧劇,給初寧帶來了實(shí)在的好處。素遇和安康公主都不再限制她外出,反倒有幾分放任的意思,其他未出嫁的小姐,每晚戌時必須回府,對初寧卻沒有這個限制。
初寧便借著這個便利,把一些日用的物品拿出去換錢,再用這些錢給素天心買些治病的草藥。素天心的舊傷時好時壞,初寧不愿意再看那些勢利小人的嘴臉了。
因?yàn)榕R近齊王的壽辰,夜里的巡查也比平時更嚴(yán)格,以免在這個關(guān)鍵的時刻發(fā)生什么亂子。初寧為了躲避禁衛(wèi)的盤查,專挑僻靜的小巷走,抄條近路把藥帶回去。
剛轉(zhuǎn)了個彎,便覺得有一股奇怪的風(fēng)吹過,帶得路邊高大的槐樹沙沙作響。初寧下意識地就要找棵影木,先躲一躲看看情形。
四周似乎忽然寂靜下來,不遠(yuǎn)處的街道正中,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駕馬車,看上去十分普通,車廂卻沒有頂蓬,也沒有帷帳,只是一塊平平的木板。
木板之上端坐一個男子,一身玄黑衣裳將他的身形完全遮住,寬大的衣袖流瀉而下,與此刻濃重的夜色融為一體。光線太過晦暗,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初寧卻無端地感受到一股強(qiáng)烈的壓迫感,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捏住,越收越緊,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依稀間,那玄衣男子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拈著一張咒簽,平平向前伸出去。
借著咒簽上泛起的微光,初寧才看見,在馬車正前方,還站著一個人,看身材似乎是個妖艷火辣的女子,此刻卻一動不動,也從懷中取出一張咒簽,用小指勾了遞過去。
什么情況?!
初寧只覺得懊惱,出門趕個夜路,該不會還遇上了尋仇火拼吧?
她跟影木這種東西好像有點(diǎn)八字不合,每次躲在影木下,都要遇上點(diǎn)麻煩事。
要知道,這種高大的樹木,在野外可是被尋常人稱作平安樹的,旅人夜間露宿時,只要用影木的枝葉遮住身形氣息,便不會輕易淪為荒野兇獸的腹中餐。
理智告訴她,那個幾乎溶在夜色中的男子,很危險,她應(yīng)該盡快離開。
但不知怎么回事,自從他拿出那張咒簽開始,初寧便覺得,身體里翻涌起一股遏制不住的漩渦,像有什么東西要破開她的胸口沖出來,耳中似有連綿不絕的潮汐聲,夾雜著刀兵碰撞、婦孺哭喊、猛獸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