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草莓味的槍
- 看不見的火車
- 賈詩瑤
- 2576字
- 2023-03-31 11:30:50
我坐在車里遲遲沒有動,突然有人敲了敲車窗,猜到又是那個胖小子,我按下車窗,語氣不善:“找你的朋友玩去,別再來煩我。”
“明天有寫作課。”隨著一縷淡淡的玫瑰花香,一聲微啞又帶著磁性的女性聲音傳進我的耳朵。
側頭一看,是個穿著收腰黑色長裙,涂著深紅色口紅的年輕女人。她海藻般褐色的頭發隨意地散落在肩頭,心口處還別了一朵精巧的暗紅色玫瑰胸針。這身精致打扮在童樺鎮可不多見。
我滿面疑惑地問:“你好!你是?”
她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又重復了一遍:“明天有寫作課,”她停頓了一下,“所以,你不能走。”
我因她的莫名其妙和不禮貌而感到不適,可不等我再問清楚,她就踩著高跟鞋,率先轉身離開了。她優雅地扭著胯,裙擺蕩漾的幅度似乎都在說著“少跟我說廢話”。
什么寫作課?認錯人了吧。
我皺著眉望著她的背影,心想她真是個怪人。
不一會兒,就見小胖子不知從哪兒跑來出來,追在她的身后,兩人似乎說了什么。等二人分別時,小胖子的手中就多了一枝花,遠遠地我看不太清,似乎是紅色的……玫瑰?
今日一連遇到兩個“神經病”告訴我說“你不能走”,不由得讓我開始懷疑在我離開童樺鎮的這幾年,這里的民風已經發生了質的改變。我不能走?誰規定的?
此刻更想趕緊離開這里了。
奈何現在“陷”在這里,百無聊賴,無處可去,更不想回家。索性就放平座椅,在車里躺著,透過車頂窗看天。
北方的天很高,正值晌午,陽光濃烈刺眼,隔著貼了暗色保護膜的車窗去看,那片湛藍好像遠在太空之外,有種讓人眩暈的祥和。
難得平靜。
想想,已經很久沒有放空了。
一個寫不出故事的作家,還算是作家嗎?
將近兩年,都沒有再出過好的作品,我也因此越發跟自己較勁兒,每天、每分、每秒都想寫出能證明自己的故事,或者說,能賺錢的故事。我被生活困住了。在一潭死水的日子里,我,作為一個作家,每一秒都試圖從貧瘠的生活中尋找到一點火花,點燃我早已雜草叢生的思想荒原。
據說,驢子在拉磨的時候,眼睛會被蒙上塊黑布,頭上還會懸著根用作引誘的大胡蘿卜。如今,我覺得自己就像頭驢子,而引誘著我的又是什么呢?
天上的云很散,幾乎沒有成形,緩緩,緩緩地移動著。秋老虎照得車里暖烘烘的。
過于靜了。
像所有腦中一團亂麻的中年人一樣,我需要有聲音才能入睡,于是我打開了車載收音機。
“現在是北京時間十二點整,接下來我們將為大家播送的是,《秋日暖》……”
我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
“嘭!”
我被一聲巨響驚醒。茫然地坐起身來,環顧四周,卻什么都沒有。
“嗨。”
我猛地側頭,只見那個昨夜剛夢到過的,穿著黃色斗篷的拇指姑娘正坐在副駕座椅上。
我揉了揉眼睛,再度看過去,她還在那里,似乎快要掉進椅背和座椅銜接的縫隙里。
“又見面了。”她說。
怎么又夢到這個拇指姑娘?
“這是夢吧?”我問她。
她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然后說:“手伸出來。”
我攤開掌心。
“伸到我這邊來。”她命令道。
我把手遞了過去,她跳到我的手掌中,我感到微微有些癢,又皺起眉來,問道:“為什么又來找我?”
我把手移到方向盤前,她又跳到方向盤上坐了下來,這時我才發現,她手中握著一把槍。
只見她拇指一彎,槍就繞著拇指轉了一圈。“我的槍怎么樣?”她得意地問,“要不要看看?”
她一甩手,就把槍妥妥地扔進我手心里。我捏起小手槍仔細查看,做得十分逼真,就像電影里看過的,加勒比海盜會拿的那種火炮槍。
我不由得感嘆:“挺逼真的。”
她哼笑一聲:“別把它當玩具,這是真槍。”接著又補充道,“而且是草莓味的槍。”
草莓味的槍?槍還有味道?
我嘗試著想要打一槍,可手指根本無法塞進扳機里。她朝我招招手,我便把槍遞還給她。
“看著。”她在方向盤上站了起來,把槍口對準了我,我毫不害怕,反正是在夢里。
“嘭!”她在開槍之際,微微轉換了槍口方向。
隱隱約約地,一股濃郁的草莓香氣從她身上彌漫開來。我朝她開槍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沒有。
再回頭,就見她期待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驚異的夸贊。
“這槍……沒有子彈嗎?”
她板下臉來:“非要有子彈才行?草莓香氣還不夠嗎?”
我覺得好笑:“沒有子彈的槍還叫槍?”
她背過身去:“哎,沒有童心。”
她明顯因為我的話而不開心了,我可無心安慰一個莫名其妙的夢中小不點兒。我挪了挪屁股,重新躺在椅背上,下了逐客令:“我要睡了。”
她直接從方向盤滑到了車門上,又順著安全帶滑到我的肩膀上,然后問:“月亮去哪兒了,你想到了嗎?”
這夢還有續集?看來是我太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才又夢到了她吧。我轉過頭,用好奇的眼神看著她:“月亮去哪兒了?”
她露出得逞的微笑,故意賣關子:“嗯……月亮……等你想起我來再告訴你。今天就讓你先知道,云朵是哪兒來的。”
什么亂七八糟的?云是哪兒來的?
我告訴她:“云是大氣中的水蒸氣遇冷液化成的小水滴或凝華成的小冰晶,所混合組成的飄浮在空中的可見聚合物。”
她捂著肚子笑出聲來:“哈哈,你太笨了,快來,我帶你看看云是怎么掛上去的。”說著,她就指向了窗外,“你看那片云的下面。”
我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什么都沒有,我問:“看什么?”
她說:“你看不到嗎?你連這個都看不到了嗎?”
我又看了看,確認她指的地方空空如也,只當她是在開玩笑。“你該不會說只有聰明的人才看得見吧,皇帝的新云朵?”
她聳了聳肩:“沒辦法了,現在你還看不到,等你看得到的時候,我再來找你吧。記得,我只有十二點的時候可以來。”
“《秋日暖食匯》,昨天有聽眾朋友們給我們來信說,想要知道……”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聽到收音機的聲音。
怎么還在播這一段?車上的時間顯示“12:01”。
什么情況,我剛才睡著了,還只睡了一分鐘?那怎么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挺長的夢?
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夢境中,我用力嗅了嗅,隱隱覺得空氣中真的有一絲草莓香氣,是我的錯覺嗎?
我疑神疑鬼地在車內翻找,搜尋了半天也沒看到夢中的拇指姑娘。不過夢里,她說云是掛上去的?
我走下車,站在空地上,仰頭看天。
云是掛上去的?被誰?仙女嗎?我嗤笑一聲,為自己剛才的舉動感到好笑,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真會覺得車里有個拇指姑娘。又不是孩子了,怎么次次都夢到童話人物。再這樣夢下去,我怕是要成為一個童話作家,專門哄騙無知的小孩。
內心嘲諷了自己一番后,我就把剛才的夢拋之腦后,本想繼續在車里躺著尋清凈,但想到父親這時應該會在家里等我吃飯,罷了,反正也就待最后一天了,努力跟他和諧共處吧。
我暗暗下定決心,這一回,別和瘋子講道理,安安靜靜吃完飯,安安靜靜等著回到我原來的生活吧。